数个时辰以前, 空绝山。
魔胎对景岳轻轻一点, 空绝山便进入了魔的领域。
四方魔起, 再兴杀戮。
此时大阵已布置成功,景岳空出手来, 秦燕支和一叶等人也都加入了对魔兵的围剿。
程念手握太昊,他因修炼混沌心法,功力一日千里,如今已入洞天。
只见他身如蛟龙,太昊出手时卷动无数凭空出现的碎叶,叶子狂舞四散,一旦落在魔兵身上便立刻燃起熊熊烈火,像一丛丛怒放的红花,将魔兵烧融。
余灰落在地上, 立刻生长出千千万巨木,巨木高得直入云霄,再次燃起火焰,将充斥着魔气的领域照得火红, 挤压得魔气只能缩在阴暗的角落。
程念跃上一根火木, 抬掌间,一方土地连连升高, 巨木也不断成长。
巨木上的程念好似火神回天,他果断地挥出一剑, 剑意带着极寒的金锐之气, 金水灵气碰撞, 将无形的领域结界斩开一条裂缝!
他暂时没有破除领域的能力,但他有帮手。
“锵——”
蔚蓝的剑光重复划上裂缝,痕迹重叠,缝隙中有汹涌波涛,碧蓝狂浪溅起飞沫,又全数炸开,将缝隙推挤得越来越大。
一叶难得一见的冷漠,只有样的他,才会让人联想到他是在寒云宗危难之际,凭一己之力扶持宗门,延续了传承的人。
漫天水珠浮动,仔细一看,每颗水珠都藏有明月潮汐,这一招正是一叶自创法术——海上明月共潮生。
随着一叶再次挥出的一剑,水珠纷纷爆开,磅礴的潮汐之力试图将大地上的一切都吸走,就连修士们也要催动灵力稳住身形。
明月虚影悬挂在领域中,月光却是蓝色的。
光芒化作亿万剑气激射而出,原本就不够完整的领域彻底破碎,空绝山上再次阳光普照。
破除领域对一叶来说并非很难,难的是如何杀死魔胎?
景岳表示想借助大阵引动星辰之力,再以星力攻击魔胎。这种办法是蓝凤告诉他的,他也转述给空妙等人,但引星力所付出必然很大,稍有不慎就会送命。而修者修炼,十有八/九是为了超脱本方界,与天地同寿,若不到万不得已,又有谁愿意拿命来搏?
何况就连蓝凤也没有把握,这样做是不是真能消灭魔胎?
毕竟,景岳等人能引的星力太少,而阵法又只给了他们一日时间。
景岳望着金灿灿的圆日,作为主阵者,他要借的星力当时是太阳。
可忽然间,他眼前又是一暗,魔胎再度降下领域。
景岳下意识觉得烦,不等他亲自动手,又一道熟悉的剑光划破天际,将领域破开一个洞。
秦燕支侧对着景岳,没有看他,只沉声道:“我来守着,你……做你想做的。”
景岳:“你放心,我不会有事。”
秦燕支突然笑了,“这种时候,谁敢保证自己会不会出事,你不能,我也不能。”
景岳微愣,一时不知该说什么。
秦燕支终于偏过头,眼中有不舍,有释然,“做你想做的,我会与你一起,你生我生,你死我死。”
景岳薄唇抿成一条直线,不再多说,开始施法借力。
秦燕支说到做到,为了护住景岳,他放开太清和道一两道剑魂,以手中一把剑,连续破掉魔胎的领域。
万年前,他对付妖圣时曾以三魂入剑,催生出的强大剑魂甚至能将天空斩出裂痕。但今日魔胎之强远非妖圣可及,两道剑魂也不再有他的灵魂加持,即便有,他也不敢破天,不敢唤醒天道,因为天道才是魔胎肆意的底气。
秦燕支此时能做的,就是为景岳护住空绝山,让景岳时时有大日之力可借。
但魔胎显然也知主阵对自己威胁最大,释放的领域源源不断。
到后来,不论一叶或是程念,还有空绝山上无数修士,以及那条巨大的火龙都感到吃力,唯有秦燕支,依旧挺直背脊,一剑又一剑,来一个破一个。
他不是不知疲惫,也并非灵力不绝,而是他已进入一种玄妙的状态,整个人好似成为了一把无坚不摧的剑。
太清和道一的剑魂都已回归他的丹田,领域只要接触到秦燕支的剑气就轰然碎裂,根本挡不住太阳。
剑气形成的风吹得秦燕支衣衫猎猎作响,他的长发已散开一半,但却丝毫不显狼狈,那双沉寂无波的眼反让人觉得凛然若神明,由心底感到敬畏。
不知过了多久,秦燕支忽然身形一顿,望向中洲以南。
“桃仙老祖……”
随即,四方光照,引四方星动。
与之伴生的,是响彻七方界的惨叫声……来自魔胎。
魔气急速退散,领域再不成形,空绝山上所有人为之大喜,但蜀西却有韩广愤怒的咆哮!
韩广感应到魔胎受了重创,其实从万界星辰大阵一成,他心里就有了不详的预感,等到预感变为现实,他还是无法克制胸中怒意。
“桃仙!空妙!流风!……还有他/妈的龙祖!!!”
韩广为魔胎付出良多,甚至连自己多年的亲信都能献祭,怎能容忍正道坏他大计?
他不能,其他魔修也不能,一个个咒骂着他们以往连名字都不敢提的正道大能。但对于魔道的打击还不算完,只见中洲又有一束金光冲天,光照之下,每个魔修都感觉窒息,似乎一身魔气都将散尽。
“不!!!!”
韩广牙呲目裂,下意识往前一扑,却什么都阻止不了,只能眼睁睁看着血红的夕阳越来越刺目,越来越纯粹,大日表面缭绕着千万金线,最终冲开浅淡的云,化为无数燃烧的金芒瀑布,直落蜀西!
“不!快停下!!!停下!!!!”
韩广几乎快疯了,淡得几乎不见的魔气告诉他,魔胎已极度虚弱,再有一道星力,自己守了几千年的魔胎必然消散,魔道也会一蹶不振。
不可以,他绝对不容许那样的情况发生!
韩广赤红的眼睛扫向周围,入眼皆是各方汇聚而来的魔修,足有十几万之多。
这些人信任他,追随他,与他一起屠杀着敢来蜀西挑衅的正道修士,这些人一定也不想回到过去,一定不会怪他!
韩广眸光一沉,狠心做下决定!
空绝山。
景岳原本如玉的容颜多了几分灰败,他满眼失望,“就差一点……”
而太阳已只剩一线,他们的时间所剩无多,等到下一个日出前,他们必须要杀死魔胎。
秦燕支抬手为他擦拭唇畔的血迹,低声道:“你好生休息,还有我呢。”
景岳心中奇怪,“你非主阵之人,如何引星力?”
秦燕支笑了笑,对着最让他心软的人回道:“我有剑。”
景岳见秦燕支要走,本能地拉了对方一下,秦燕支握住他的手,“我还有你,你活着,我也会活着。”
说罢手一松,身影消融在渐暗的天色中,一息后又浮于半空,朝着魔胎的方向重重斩下!
此时太阳终于落下,银月星辰高悬。
流射的剑光在黑夜中划出一道痕迹,一剑仿若万剑,更衍生出千万种变化,亿万种生机,但最终却合为最为纯粹的一招,好似包罗万象,势不可挡!
这样的一剑若是击中魔胎,对方必死无疑。
所有人都目不转睛地盯着那道剑光,直至剑光消逝,他们也不曾收回视线。
可忽然间,有人大喊道:“不好!”
只见蜀西突然亮起红光,滋生滚滚魔潮,形成风暴倒卷入天空,却又很快消失,像是被吞噬一般。
“是韩广!”景岳沉着脸道:“韩广,他居然敢!”
要造出如此大的动静,韩广非得献祭十万以上魔修才行,以韩广一人之力如何能做到?
“多半是魔修受他蛊惑,加之本心不稳,自愿献祭。”秦燕支从半空中落下,此时他脸色苍白,气息不稳,“对不住,我……”
景岳及时打断,“哪有什么对不住的,逆天之事本就不易。”
众人都点点头,劝慰道:“秦老祖莫要放在心上。”
若秦燕支真能一剑杀死魔胎,那就太过顺利,也太过容易了一些。
人人都如此希望,但人人都做好了失败的准备。
为知蜀西情形,景岳再次挥出一面冰镜,镜中魔胎不住吸收魔气,伤势正急速愈合,且进化得越来越快。
十万魔修献祭的魔气太过充盈,或许只需片刻,魔胎就能进化到成年体。
“如今怎么办?”程念心急不已,问出了众人的迷茫。
他们已经没有能量再次引动星力,也不知如何才能挽回局面,每个人都是束手无策。
“轰隆——”
天空中忽然响起闷雷声。
景岳心中一紧,他再熟悉不过,那是天雷的气息。
天雷将至,说明魔胎进化将成!
景岳望着黑天暗夜中流窜的银蛇,忽然间心念一动,眼中闪过一抹炽热——当初在洪流境中,师尊阿无所使出的一剑,也是沧澜剑法中最后一剑。
既然师尊能够以一剑抗住天劫之雷,自己或许也能一试。
尽管他没有师尊的本事,但他也有师尊的勇气,也有生命中不可卸下的责任。
景岳稍稍一动,手臂就被握住。
那人道:“我与你一起。”
景岳转过头,撞进了秦燕支了然一切的眼中。
是了,那时候,秦燕支陪在他身边,也看见了师尊的剑。
“说好的,生死一起。”
秦燕支语气平淡,但景岳却从那双漂亮的眼睛里看见了微不可察的慌张,脑中顿时闪过万年前一忘独自跪在九断雪山的一幕,还有他从忘尘花中离开时,一忘惊慌地想抓住他……
景岳猛然觉得,或许留下秦燕支一人,才是才是真正的罪过。
而且,他也没有办法阻止对方。
景岳将另一只手覆上秦燕支,一切言语都隐藏在相触的温热中。
这时,一叶走了过来,难得没有多话,只是目光幽深地看着景岳。
景岳避开一叶的视线,他有些愧疚地想,当年一叶能够独自支撑宗门,如今加上程念,他们一定能守住寒云宗。
他虚咳一声,想和一叶交代几句,对方却轻声道:“弟子都明白。”
景岳一怔,终于肯与一叶对视,却无法从对方的眼中看出些什么。原来多年过去,这个惯爱惹他生气的小哭包,竟也有本事让他看不懂了……
即便如此,景岳也没时间追根究底,眼看第一道天雷已降,雷光将天幕照得如同白昼。
尽管他们离蜀西很远,却依然感应到了雷劫恐怖的威力。
没有人抱着侥幸心理,没有人认为魔胎会死在天雷之下。
景岳的目光流连在一叶与程念之间,良久,他对两人微微颔首,便与秦燕支双双闪跃至半空。
“师尊!”程念急喊了一声,本欲追上去,却被一叶拦住。
“很多年前,我的师尊景元道祖曾告诉我,说我是寒云宗的期望和未来。”一叶望着夜空中两道身影,慢声道:“如今,寒云宗的期望和未来,是你。”
程念听得似懂非懂,又听一叶道:“只要寒云宗传承还在,我们就都没有死。”
程念心中忽然升起巨大的不安,可忽然间后脑一痛,人便晕了过去。
而此时,景岳已双手握住本命剑,小沧澜传来冰冷的温度,莫名让景岳心绪平静。
重生前,重生后;许多人,许多事……这一刻,都像走马灯般转过他脑海,埋入他心底。而后,景岳的眼中只剩厚重云层中翻涌的天雷。
或许是他太过入神,又太过迫切,恍惚间竟从那忽隐忽现的雷芒中看见了一道熟悉的身影。
对方也握着一把剑,身影却渐渐融入剑中,那一剑斩出,也是景岳想斩出的一剑——疑是银河落九天!
景岳闭上眼,定了定神,耳边又响起师尊的声音,对方说——剑出我心,以身祭剑!
景岳只感觉剑身有一股吸力拉扯着他,仿佛听见沧澜和小沧澜都在呼唤着他。他不反抗,他觉得很亲切,甚至,他认为这是属于他的归宿。
景岳的身影渐渐虚化,魂魄出窍离体,而他身旁的秦燕支也同样如此。
转瞬间,两人已无影无踪,而小沧澜剑的锋芒却变得比雷光、比星辰、比寒月、比大日更为璀璨!
但小沧澜依旧停留在原处,似乎在等待着谁,似乎还差了些什么?
突然,一道人影闪现,毫不犹豫地握住了小沧澜剑。
来人鹤发童颜,生得眉清目秀,不是一叶是谁?就在他握住剑柄的一瞬,也感受到了强大的吸力,一叶果断放松自己,任凭小沧澜夺走他的一切。
师徒三人一同祭剑,必然是斩开天地的一剑。
此时小沧澜所散发出的剑势足以让芸芸众生臣服,好似君临天下一般,令人向往而敬畏。
剑一出,啸声犹如风雷贯耳,七方界中万剑齐动!
“是神器!”有人望着漫天“垂首”的剑,以及感受到本命剑中传来的颤栗和战意,惊呼道:“是神器,只有神器会有如此异象!”
或许仙器已足以震慑万剑,但只有神器,才能让所有剑都生出追随的战意!
七方界有多久未见神器?他们以为神器已然成为传说,没想到,今日竟有幸得一见!
所有人眼中都是痴迷,他们身体颤抖血脉贲张,恨不能抢下那把剑为己用,可又忍不住心生卑微,好似仅仅是看上一眼,都亵渎了这把神剑。
良久,终于有人想明白神器从何而来,他们的血渐渐冷却,陷入了沉默。
空绝山,一片死寂。
悲壮弥漫四方,倚靠着古树的空妙双手合十,低低念咒;
暂时无力化为人形的雷京伏在潮湿的地面,闭上眼,掩藏住瞳孔中复杂的情绪;
虚弱的桃仙被弟子们搀扶着,听得身后阵阵啜泣声,沉重地叹了口气;
还有流风,这位总是笑盈盈的天下第一女修,眼角落下了一滴泪……
而空绝山下,一只小蓝鸡正可劲地扇动小翅膀,他的景景需要他,他要赶快回到景景身边。
可忽然,小蓝鸡停了下来,呆呆地望向天空,喃喃自语道:“景景不要叽叽了……”
“轰——”
又是一声震颤天地的巨响,剑光蒙照万物,荡清四野。
一剑之后,天下无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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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论人族、妖族,不论正道、魔道,万事万物的起起落落在永恒的天道面前,不过沧海一粟,不值一提。
再沉痛的故事,再悲壮的历史,终会随着时光淡去,化为典籍上寥寥几行字。
而五百年的时光,已足够治愈山川之伤,抚平人族之悲,让七方界再度焕发生机,欣欣向荣。
三界寺的禅房中,程念正与空妙相对而坐。
寒云宗的掌门来此,是为了参加三界寺唯一一位俗家弟子阮酒和星罗山庄长老魏阵图的结侣大典。
两人之事修界人人皆知,亦受到所有正道修者的祝福,如今大典已过,程念也准备启程回宗。
临行前,他特来见了空妙一面,以示对三界寺地位最高者的尊重。
空妙已经很老了,魔劫之时,空妙为了引动星力耗费了太多修为,已失去得道飞升的机会。事实上,从一百年前开始,空妙的修为就在缓慢消散,如今已与凡人的百岁老者无异。
但随时都可能降临的死亡,并没有让这位有着万年智慧的僧人感到惧怕,他眼神安宁,周身都散发着祥和之气。
可惜,这种氛围并没有感染到程念,他一见空妙,便不可抑制地想到了五百年前,想到了自己醒来后再也不曾见过的三个人,他甚至连他们的尸首都没能找到!
程念不想在三界寺多待,正准备拜别空妙,忽听对方道:“你们寒云宗开山之日快到了吧?”
程念微微点头,“二十七日后,便是开山之日。”
空妙:“快回去吧,他们在等你。”
程念一怔,不知对方指的是谁,但空妙也不解释,只是神秘地一笑。
程念莫名感到心悸,可却没办法试探分毫,他只有回寒云宗自行寻找答案。
一路疾驰,紧赶慢赶,程念终于在第二十四天来到十万寒岭。
而寒云宗结界外,正有三个少年等在那里,其中一位身着青衣,肩上停了只程念万分眼熟的小蓝鸡。
小蓝鸡和记忆中一样不安分,此时正对着右边嬉笑的少年骂道:“哼!要不是叽叽聪明厉害捡回你神魂,你早就倒大霉了!居然还敢惹叽叽生气!我、我打死你!”
说罢就要扑过去啄对方,却被青衣少年抓住,“叽叽,别闹。”
小蓝鸡还不妥协地扭了扭,眼见挣脱不开,气哼哼地靠着少年手心,不说话了。
哪知小蓝鸡刚一安静,不知从哪里又传来道稚嫩的声音,“别闹!别闹!”
把小蓝鸡气得又精神饱满地挣扎起来,“你也恩将仇报!你也恩将仇报!”
“哈哈哈哈哈……”
右边的少年大笑不止,青衣少年则一脸无奈,唯有左边的少年面如霜雪,始终沉默,但视线却从未离开过青衣少年。
程念双眼发热,他握紧微微颤动的太昊,忐忑地迈出一步,“师、师尊?”
青衣少年转过头来,见了他,眼中瞬间漾起温暖的笑意,“嗯,我在。”
那是程念听过最动听的一句话,不过就是简单两个字——我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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