太清这些日子一直都在休养, 时睡时醒,沉眠时并不清楚外界发生了什么, 自然不知沧澜与小沧澜合为一体之事。
他只记得沧澜剑断了,当时还难过了一阵,后来这份难过被景元复活冲淡了, 没想到今日还能见到沧澜。
毕竟有一万多年前的情谊在,太清可以说是非常激动了,就是不明白沧澜为何生得与景元道祖那只凤凰一样,让他有些不适应。
沧澜也不解释自己如今的情形,只拍了拍太清的头,“好久没有并肩作战了, 可别让主人失望!”
太清看了看前方的妖物, 嘴角微勾,露出与他外貌年龄不符的冷漠, “自然不会!”
两道剑魂同时冲入妖群, 快若流光,一头象妖看见一颗沙粒般大小的白光冲它而来, 香妖甩鼻,试图抽飞光点,哪知长鼻一痛,半条鼻子被锐利的剑气割断。
象妖惨叫一声,又四点白光打在它粗壮的四肢上, 石柱般坚硬的四肢瞬间炸开, 象妖轰然倒地。
几十光点绕着象妖庞大的身躯旋转, 残影织成一张网,将象妖彻底肢解。
残忍而又血腥的杀戮才只是刚刚开始,妖群被切割成两半。
一半是极致的白,山林大地冻结成冰,那是源自于沧澜的能力,作为一把融合了五行至寒之物的仙剑,他天生便是冰雪之王。
只见俊美无双的少年浮在半空,满头青丝渐渐变为银白,不断生长,像蛇一般卷住无数妖物。其每根发丝都由剑气所凝聚,一旦被缠住,便会被瞬间绞成碎肉。
另一半则是夺目的金,太清将自身分解为无数光点,好似星砂萤火,又像狂风中一场剑气形成的沙暴,所到之处死亡遍地,寸草不生。
两道剑魂毫无保留地释放自己,城楼上,陈家众人早已看呆了。
他们此时已知景岳身边的是谁,但真正见识到,才发现自己低微的实力限制了他们的想象,仅仅是两人的剑魂,就让对他们来说十死无生的妖潮变得不堪一击。
风起,吹得众人衣袍猎猎作响。
景岳望着眼前的一幕,淡笑问道:“熟悉吗?”
秦燕支眼中闪过一丝怀念,“当年界山上,沧澜与太清也是这般并肩作战。”
景岳回头,两人相视一笑。
那时候他和一忘以师徒身份并肩而战,如今,他们同样站在一起,面对所有生死危机。
不过短短一个时辰,几万妖彻底死伤殆尽。
大日城只依靠两把剑便守住了城门,而城外十几里,仓皇而逃的城民们都停下脚步。
有妇人抱着孩子,急道:“城、城主,为何不走了?”
她问话的中年男人正是城主府赵家掌权者,男人望着大日城的方向拧眉不语。
又一位修士匆匆走来,“城主,大日城好像彻底没有声音了?”
妇人一愣,这么远了,仙长们还能听见城中的动静?
城主:“不对劲,我确定刚才妖潮已至,可为何此时却如此安静?难道妖潮退了?”
修士:“不可能吧?除非妖物死伤太重,妖潮根本不可能退。城中只有陈家留守,几百陈家人,又如何拦得住妖潮?”
城主听对方提起陈家,眼神微黯,“这个城主的位置,赵家不配做。”
那修士一愣,也沉默下来。
半晌,城主忽道:“你送城民继续逃。”
说罢回身往大日城的方向去,修士急喊道:“城主!你现在回去太冒险了!”
城主头也不回,“我若不回去,一生难安,也就止步于此了。”
那修士望着城主的背影,怔怔不言。
城外发生的一点小事,城中几人并不知道。
此时,陈家人正陷入一片欢腾之中,但兴奋过后,陈果又道:“老祖,妖物在我们这里吃了大亏,想必短时间再不敢来,但临近几城都已被妖物占领,我想去看一看。”
若是还有人活着,还有人需要帮助,他们也能贡献一点微薄之力。
阮酒听得此言,也有几分想要帮忙的意思,他如今修为不高,难以在大战中发挥多大的作用,但他可以在更小一些的战场施展自己所学。
他们终究是为了人族正道,即便是凡人,即便是低阶修士,也终究属于人族,属于正道。
魏阵图见阮酒有意留下,当然也不会走,但景岳和秦燕支还有要事,不得不先行离开。
众人将景岳和秦燕支送至城门口,景岳回头道:“诸位留步。”
陈果急道:“让我们再送送老祖,今日一别,也不知何时能再见了。”
阮酒和魏阵图互看一眼,也都表示赞同。
他望着大日城半毁的城门,道:“只要能安稳渡过魔劫,我们必能再见。时间紧迫,我们先走一步。”
说罢唤出沧澜,与秦燕支御剑飞天。
待他们身影消失,陈果喃喃道:“魔劫,真能过去吗?”
“能!”阮酒肯定道:“正道齐心,此劫必过!”
陈果一愣,重重点头道:“对!此劫必过!”
此后数日,景岳与秦燕支兼程赶往中洲,同时,他们也向各门各派发出传信,告知众人他们已成功得到功德石心。
寒云宗。
一叶又一次来到了祖师殿,而他的身边还带着程念。
两人恭恭敬敬地对着景元的画像上了柱香,又走向一念的画像,待上过香后,一叶忽道:“大师兄,上一次妖劫大战我实力低微,你与二师兄不让我同去,这一次,我与你总算能并肩作战。”
程念听得一愣,不知老祖所言何意,正欲问,一叶已转身去往一忘的画像前。
他凝神看了画像上的人许久,示意程念与他一道上香。
袅袅烟雾中,一叶忽然问程念,“你的剑叫做太昊,二师兄的剑叫做太清,你可知,我的剑叫什么?”
程念摇摇头,他与一叶相处千余年,见过一叶各种兵器法宝,却从未见过一叶之剑。
下一刻,就见一叶手中出现一把暗青色的剑,剑身细长且软,但不用怀疑,此剑一出,必是见血封喉的夺命之剑。
一叶一改往日做派,神色肃穆,“我的剑,叫做太苍!”
话音一落,太苍发出一声清越的剑鸣,与此同时,程念腰上太昊也震颤起来,似乎在响应太苍一般。
“当年,师尊赐予我们师兄弟三人一人一把剑,如今物是人非,但我的剑依然在我手,而我也将用我手中剑,再守寒云宗万年兴盛!”
一叶剑指殿顶,朗声道:“传令寒云宗上下,出发!”
“嗡——”
青云峰上碧云钟不敲自鸣,浑厚的钟声伴随着一叶的指令传遍寒云宗每个角落。
不论身在何地,不论修为如何,每一个弟子都放下手中事物,往祖师殿的方向拱手,“弟子尊令!”
与此同时,十万寒岭金光阵阵,寒云宗尘封万年的护山大阵,就此开启!
而在一叶之前,距离景岳更近的三界寺内,空妙便已然收到传信。
他从蒲团上站起来,枯瘦的身姿依然挺拔,眼中平静得像静夜深海,他一步步走出禅房,来到一座大殿前。
巍峨大殿雕梁画栋,宏大庄严,墙上刻有千万年来流传的佛祖传说,只一看都让人心生卑微,不敢有一丝轻慢。
而大殿正中顶上悬挂的匾额,则镶嵌着金光闪闪的三个字——入灭殿。
入灭,即佛身与世间缘法已尽,入灭殿,便是存放历代三界寺高僧舍利之殿。
空妙放缓脚步,轻轻推开大殿门扉。
外间的阳光流泻入内,驱除阴影,铺开一条光明的路。
空妙踩在光照的地面,留下长长的影子。
他来到最前方的祭台前,台上摆卖了牌位和木匣,每一枚匣中,都存放着一颗舍利。
空妙跪地长叩,复又膝行向前,从祭台下方拖出一个木箱。
木箱之中,只有一件大红镶金线的袈/裟,看上去平平无奇,却象征着每一代三界寺第一高僧的地位与荣耀。
空妙轻轻抚摸着袈/裟,记忆飘远至一万年前。
那时定妖山早已被尸山血海吞没,一忘在天空中留下的剑痕正徐徐弥合,宣告着妖劫已过。
满天飞雪簌簌而下,抚养空妙长大的真让大法师坐在满地鲜血中,早已是油尽灯枯。
圆寂前,真让大法师唤了空妙的名字,唯一吩咐对方做的事,便是为自己脱下袈/裟。
真让:“空妙,披上它。”
空妙:“可我——”
真让:“披上!”
真让的语气太过威严,空妙不敢违逆,只能小心翼翼地将袈/裟披上身。
当他再转头,就见真让满是皱纹的脸上露出欣慰的笑意,慢声道:“从今日起,三界寺便以你为尊。”
空妙诚惶诚恐,跪地叩首,“弟子尊命。”
“要记住,你的责任。”
空妙听得真让的声音愈发虚弱,忍不住泪如雨下,哽咽道:“弟子,一定铭记。”
许久,他也没有等来真让的回答,空妙心里一突,正想抬头,就听真让一声叹息,“孩子,委屈你了……”
微风起,将一枚菩提叶卷进入灭殿,吹落到空妙脚边。
空妙回过神来,握紧手中袈/裟,而后站起身,郑重地将袈/裟披好,一如当初。
他大步走出大殿,沐浴着阳光,再不看身后的入灭殿。
——弟子不委屈。这天下太平,本就是弟子的责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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