广场上, 净悟的眼珠子动了动, 原本的浑浊渐渐被清明取代。
他慢慢地抬起头,眼前不见慧圆, 连那梦魔也消失得无影无踪, 只有空妙正对他宽慰一笑。
他走出心魔了吗?净悟不知道, 他身体似乎轻了一些,可心中依旧隐痛。
净悟双手合十, 对空妙施了一礼, “多谢大法师指点。”
空妙笑道:“你不应谢我,是景施主点醒了你。”
净悟瞬间明白, 那一声“师父”出自寒云宗老祖之口,忙施礼道谢。
景岳只微笑, 装逼时不能废话太多。
净悟之事已解释清楚,众人也不知该怎么说,场面一时沉默。但新的问题也随之而来,空妙是何时知道了梦魔的存在?为何不早日解决,偏偏要假死导致了今日的乱象?
空妙像是猜中了大家所想, 将各中情由缓缓道来。
“慧圆遗蜕被天火焚烧, 觉远从他的舍利上发现了黑色斑点。原来慧圆临死前将一缕妖气度化到自己身上, 以做示警之用……”
当时,觉远将此事告诉了空妙, 空妙亲自彻查, 终于发现了净悟的异常。
其实梦魔掩藏得很好, 只是他偶尔在控制净悟身体时会泄出一丝妖气, 若非空妙特意关注净悟,根本无法察觉其中的微妙变化。
既然锁定了净悟,空妙很快弄明白梦魔的目的,对方借由净悟看守妖塔的便利,与塔中蛇族妖王串通,借秘法与蛇皇有了联系。
空妙得知蛇皇在打妖塔的主意,只是三界寺有他坐镇,蛇皇暂不敢轻举妄动。
可他算出自己寿数将尽,担心这群妖物在他坐化后翻天,即便此时点醒了净悟,还会有旁人受控,到时更让三界寺防不胜防。
于是,空妙决定将计就计,以假死钓出蛇皇予以重击,消除隐患,并且狠狠震慑妖族。
但普通的假死很难瞒住蛇皇,空妙借用秘法让神魂彻底休眠,只有天火降下才能唤醒他。
“只是我没料到,尸门竟也会来插一手。历来人妖大战,正魔两道皆是搁置内斗,共抗妖族。也不知血尸老魔这一次是巧合,还是魔道与妖族有了勾结?”
空妙的疑问也是大家的担心,若是后者,威胁甚大。
前几年尸门曾去寒云宗挑衅,事后寒云宗对极北陆洲进行了一次清缴,也只找出了几十个潜伏的魔修,其中大多是尸门中人。那次以后,尸门便躲回了蜀西洲藏匿起来,这些年其余各洲也没再听闻有魔修的消息,便渐渐放松了警惕。
莫非,魔门在下很大一盘棋?
“弟子愿前往蜀西洲一趟,寻鬼伏宗打探消息。”
说话的人是净悟,不少人都讶然地看向他。
众人皆知鬼伏宗乃魔门之首,他们的态度的确能代表整个魔道。可蜀西洲全是魔修,净悟此行危险重重,说不得就有去无回。
空妙也怔了怔,“净悟,你……”
净悟表情平静,眼神却很坚定,“弟子佛心不纯,修出心魔,以至于酿成大祸,如今悔之晚矣。”
他闭了闭眼,脑中再度浮现慧圆倒在血泊中的画面。
“你……是师父。”
“我是。”
“我就……知道。”慧圆努力牵起嘴角,那笑容并不好看,在光影中甚至有些可怕,“我……师父最……慈悲,梦魔……休想……”
“慧圆!慧圆!”
净悟想扶起他的弟子,想给慧圆输送佛力,可他的手却只是穿过了慧圆逐渐虚化的身体。
“师父……”
“我在。”净悟眼中淌下泪水,他从未如此无力。
“愿您……大道路……再无、阻碍……度己……成、成佛……”
最后一个字落下,慧圆彻底消失,净悟也消除了梦魔的影响,从玄妙的状态中醒来。
可他知道,他再也度不了自己,也再没有成佛的资。
“弟子的生死性命已不由我,而是属于慧圆,属于被我牵连的同门正道。”
净悟跪在地上,摘下了挂珠,双手捧着举过头顶,连叩了三个头。
“弟子西行入魔道腹地,不求将功折罪,只求能度化一方。若不度尽天下魔,弟子誓不度己身。”
他此话一出,就连景岳也不免动容。
佛门中要得正果,就必须要度己身。但净悟所发大愿——度己前先度尽天下魔,可魔又怎么可能被一朝度尽?也就是说,净悟其实已放弃了“成佛”。
一时间,广场上静得可闻针落。
直到有风吹来,卷走了声声叹息。
**
当夜,度城忽然电闪雷鸣,下起了暴雨。
三界寺一间寮房中,蓝凤正努力用短小的翅膀关窗户,它半个身子都被淋湿了,俨然成了只落汤鸡。
等它终于合上窗,累得瘫坐在案几上喘气,余光瞄见原本在运功疗伤的景岳也睁开了眼。
蓝凤心虚地往后仰了仰,又赶紧从案几上站起来,连扑带跳地跑到景岳身边,靠着他的大腿磨蹭,“景景,你伤好了吗?叽叽担心外面的风雨打扰了你,连窗户都帮你关了。”
景岳斜睨它一眼,“不要以为撒娇讨好,我就会忘记你今日独自逃跑的行为。”
蓝凤蹭毛的动作僵住,可怜巴巴地搅着翅膀,“你、你知道,我是一只残疾的凤,不但不能帮你,还可能当猪队友连累你。”
景岳挑了挑眉,那意思像在说凭你也能连累我?
“比、比方说,血尸老魔要是抓住叽叽威胁你怎么办呢?”
蓝凤越说越觉得自己有道理,振振有词道:“你那么疼我,一定会很为难,叽叽不想你为难!”
景岳呵呵冷笑,“我为何要为难?把你捉了我还清净不少。”
蓝凤一滞,干巴巴道:“你、你这样说会失去我的!”
“哦。”
蓝凤见景岳神情冷淡,终于急了,眼泪一下子掉出来,扒住景岳抽泣道:“我错了,景景别不要叽叽。”
景岳心里好笑,他哪里会真为这点小事和蓝凤置气?只是见它明明又虚又怂,还要假装什么事也没发生的样子就忍不住逗它,但蓝凤都哭了,景岳便放了它一马,拍拍大腿,“上来。”
蓝凤毫不犹豫地飞上景岳的腿,跳个不停。
景岳:“你做什么?”
蓝凤:“自、自己动啊。”
景岳:???
理智告诉他还是不要探究,景岳深摸了摸蓝凤的头,“谁都有害怕的时候,你今日逃走并不是错,若是以后再遇上危险,你也要先保护好自己。”
蓝凤不解地歪了歪脑袋,景岳也没解释。
不管怎样,景景是不生气了吧?蓝凤松了口气,突听一阵敲门声,吓得它一个激灵。
来人是魏天离,他已是紫府修为,自然不惧暴雨,即便冒雨而来,身上也十分干爽。
蓝凤嫉妒地瞪了他一眼,就听魏天离道:“老祖可还好?”
景岳:“一点小伤,无需在意。”
魏天离当然知道景岳的伤只要稍稍运转心法便能恢复,他来是为了另一件事,“老祖可是早就猜到空妙大法师乃是假死?”
“是。”
广场上众僧为空妙诵经时,景岳便感觉不对劲,可不等他想明白就发生了妖塔之事,让他忽略了其中异样。
直到天火降下,景岳终于反应过来,他与空妙本就有因果牵扯,若空妙当真坐化了,他该有所感应才是。
魏天离:“难怪您不让我们追那血尸老魔。”
解了心中疑惑,魏天离愤然道:“血尸老魔今日胆敢对您出手,多半是想抓您来威胁我等!现下他受了重伤,必定逃不远,我已传令所有在中洲的弟子,搜捕血尸老魔!”
景岳:“此事不必太耗心神,那魔头今日冒犯了空妙,三界寺便不会放过他。”
魏天离心领神会,又问道,“离九天书院开山之日已近,老祖是否要提前赶往乐城?”
景岳沉吟片刻,道:“我想暂时留在三界寺,借寺中菩提照心壁一用,或许能有筑基的机缘。”
魏天离一怔,有些诧异地重复:“菩提照心壁?”
见景岳点头,他迟疑道:“那可是三界寺禁地,从不对外人开放。”
相传菩提照心壁乃是佛祖亲手种下的一棵菩提树树叶所化,能照前世,能显未来,能明己心,能见本性。有机缘者可以通过它感应佛祖留下的一缕佛气,当年空妙便是在此由此悟出了南无佛咒。
外界对菩提照心壁有诸多猜测与向往,但从未听说过有谁被允许一观。
可既然祖师都有此心思,他们身为弟子的怎能不为老祖分忧呢?
魏天离心一横,道:“今日之事,三界寺有愧我等,明日我去与觉远方丈商量商量,且看他如何说吧。”
景岳:“此事你不用管。”
魏天离瞬间误会了,他急道:“老祖,以您的身份何须亲自找他说?”
景岳失笑道:“你忘了?寺中有我一位故人。”
他忽然侧头望向房门,眼中闪过一丝笑意,“你看,他来了。”
下一刻,有僧人在门外道:“景施主,空妙大法师请您一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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