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41章 第一百四十一章

    萧槿闻言攒眉。

    她听闻, 强心类药剂会增加心肌耗氧量, 长期服用容易增加心肌梗死发生的几率,但这是西医的理论, 中医博大精深, 可能也有类似的理论。

    萧槿打量着卫启濯的神色,道:“这类药会诱发心疼病而致死对不对?”

    “是, 大夫也是这般说的,但整件事顺下来, 有一点不太能说得过去, ”卫启濯沉吟着道, “就是对方怎能确定祖母会饮用那药酒呢?”

    萧槿揣度道:“嗯……兴许他们还有其他法子?再或者,只是碰运气试试?不一定就急着得手?”

    卫启濯叹道:“我也这样猜测过。我打算顺着那个知事往下查一查, 说不得能查到更多蛛丝马迹。”

    “那若是最后查到了袁家头上呢?我觉着他家的嫌疑很大。”

    卫启濯如今是正三品侍郎,保举夺情是完全说得过去的, 真要留部在任守制, 也不是不可, 但侍郎距离大九卿还差一级,如若袁泰以身份优势给他使绊子, 倒也能添不少麻烦。

    他前世没有今生晋升得快,前世的他是在从河套回来之后才升的侍郎, 因而要在夺情上头做文章的话, 倒是更容易些。

    卫启濯一旦离开朝堂回家守制, 仕途就会受到很大影响, 毕竟如今他风头正盛, 等除服归来,还不晓得是个什么情形了,说不得刘用章届时会致仕,甚至说不得皇帝都换人了,这都是说不准的事。

    卫启濯的面色冷下来;“若真是袁家,我必好好教教他们后悔二字如何写。”

    萧槿暗暗点头,不愧是将来的帝国第一恶毒上司,发起火来果然通身王霸之气流泻。

    “那卫启沨那边呢?你真的要看着他往河套去?此番清剿若是旗开得胜,对蒙古那头的震慑是不言而喻的,卫启沨还朝之后,封赏是少不了的。”

    “我也想到了这些,原本是打算阻止他去河套的,但后来转念一想,他既拥有往生记忆,那必定是早有准备的,想来呈给陛下的奏章也是早就打好了腹稿的,必定一字一珠,陛下倒是很可能让他随军去,但不可能让他做总兵,无论是年纪还是阅历,他都不够。到时候找个合适的人来做这个总兵便是了。刘先生前阵子还与我计议这个总兵人选,我觉着可以仔细合计合计。”

    萧槿倏然笑道:“你跟你二哥前几日不是还一道联手的么?转过头就要阴他?”

    卫启濯不以为意道:“我不阴他,他也要阴我。”又将目光转向萧槿的肚子,俯身对着她微微隆起的小腹道,“将来若是你那堂伯来咱们家,你给他倒一杯白水就好了,记得不必把咱们家的好东西拿给他。”

    萧槿以手覆额。他这好像也不仅是出于对卫启沨的敌意,主要还是抠。

    她不禁又开始忧心将来孩子生下来随了他的性子,届时一大一小两个抠门鬼绕着她转,她大概要怀疑人生了。

    卫承劭将卫启沨押回去之后,定要拿出珍藏多年的鞭子好好抽卫启沨一顿以泄心头之恨。傅氏虽气,但一向将卫启沨视为心头肉,真瞧见这架势,一时心软,本想阻拦,但想想儿子近来做的事一次比一次更过分,大约是应该给个教训让他长长记性的,便硬生生憋着没吱声,打算让儿子受几下疼再出手拦。

    却不曾想,一直缄默寡言的儿子忽然朝着他二人一礼作辞,拂袖就走。

    卫承劭没想到儿子捅了这样的娄子,非但不乖乖受罚,居然还敢给他们甩这种脸色。

    卫承劭方才在母亲那里一直压着脾气,而今却是彻底被儿子的态度惹恼了,当下命人将儿子扣住。

    “父亲,”卫启沨骤然回身,“恕儿子不能领罚,儿子还要去写御敌策略递呈与陛下。将来一旦陛下准允儿子随军出征,儿子还要赶赴边地为国效劳,若是因领了罚而受伤错失了这次机会,儿子会抱憾终身的。”

    卫承劭听他提起这个,更是恼火:“你才多大年纪,又是个文臣,打仗这种事凑的什么热闹?你可知道朝中多少人对此事都是避之不及的,你反而要往上凑?那四哥儿提出清剿河套,说不得就是为了给你下套的,你看他怎生不去请缨?人家不过动动嘴皮子挖了个坑,你就上赶着往里跳!真是不知死字怎么写!”

    卫启沨垂眉敛目,不动声色。

    他自己拥有往生记忆,知晓很多事的后续发展,所以他自然也知晓卫启濯不是下套,他那个清剿河套的策略也是实实在在行之有效的。卫启濯前世便是主动请缨往河套去的,这一世若非萧槿嫁了他并且在这个时候有孕了,卫启濯大约还是会与前世一样出战的,如今却是只能将机会空给他。

    他太需要机会了,他如今的处境十分不利,若要跟卫启濯抗衡,必须想尽法子往上爬。

    卫启沨心中烦闷,不欲与父亲解释更多,一脚踢开拦在他面前的小厮,掣身就要走,却是被傅氏一把扯住。

    “头先在你祖母那里时,我就听说什么你要去河套那边跟蒙古人打仗,你跟我说清楚,这究竟是怎么回事?你疯了不成?那帮人可都是些刀口舔血的匪徒,你去凑什么热闹?不准去!”

    卫启沨知道他母亲就希望他安安稳稳地待在京城借助家族的荫蔽慢慢往上爬,顺道再娶个闺秀回来,给她生几个孙子。

    但他不是这样贪图安逸的人,或者说他是被逼得不能贪图安逸。他的对手太强,他若不想被压制,就必须竭尽全力地往上攀爬。

    卫启沨又想到前世他母亲是如何加剧他跟萧槿的矛盾激化的,心中怨气愈盛,大力挣脱他母亲的拉扯,命丹青等人阻住挡住他去路的几个小厮,掉头就走。

    傅氏正想喝退下人将儿子叫回来,却见儿子倏地顿住步子。

    她以为儿子这是忽然回心转意了,谁知儿子略偏头,冷冷道:“母亲,我与表妹的这桩婚事,您还是尽早与舅舅商议着退了吧。您若是不肯退,那拖着就可以,我是无所谓的,横竖我大约也要离京一段时日,眼不见为净。纵然我不离京,我也不会应下这门亲事的。母亲若是不去退掉婚事,那就耗着恬表妹那头吧,再耗几年等表妹变成老姑娘了,我更瞧不上她,她也嫁不了别家,等于是害了表妹。”

    傅氏忽然阴了脸:“你还是放不下那个狐狸精是不是?你信不信我……”

    “母亲不要再横加猜度了,”卫启沨面色阴冷,“儿子倒是从未见过如母亲这般,硬要往自己儿子头上扣帽子的,母亲仔细越是这般想,越是要成真。”

    傅氏抬手指定他,竟是一时语塞:“你!你……”

    卫启沨不待她“你”出个所以然,便转回头飘然而去。

    卫承劭见傅氏气得了不得,沉着脸问道:“你在说什么?什么狐狸精?沨哥儿心里果然有人了么?你气成这般,莫非他瞧上的是府上哪个丫鬟?”

    “若是个丫鬟倒也好了!那狐狸精还不是……”傅氏脱口就要将萧槿说出来,但想到卫老太太交代她嘴巴严实一些,不能将此事说出去,嘴唇几番翕动,最终还是闭了嘴。

    若是卫老太太知晓她将这种事告诉了卫承劭,还不知道要如何训斥她。何况这件事时至今日都只是她们的猜测而已,儿子从未亲口承认过。

    傅氏想到儿子的不听话和婆母对她的不喜,心里堵得厉害,并没答卫承劭的话,领着一众从人回身离开。

    她回了自己的院子后,便一头扎进屋里兀自生闷气。

    她的陪房沈妈妈跟进来劝了她好一会儿,见她仍是气忿忿的,叹息道:“太太莫气,少爷兴许只是一时被美人皮囊迷了眼,等日后遇见了容貌更好的,亦或日子久了,自然就转过弯来了。”

    傅氏恼恨锤桌:“我真是想不通,他若真是喜欢那狐狸精,当初却为何不娶她,反等到她成了自己弟媳又来害相思?可若说他不喜那狐狸精,我也是不肯信的。我怎么想怎么觉得他那日听闻城南那边出事了之后那反应不是装出来的,他跟大房那四哥儿打小就不对付,总不至于是冲着他去的,那便是那个狐狸精无疑了!”

    沈妈妈轻叹道:“太太消消火,少爷不可能总沉迷于此,等日子久了自然……”

    “如今日子还不算久么?再过几年他便是而立之年了!”

    沈妈妈踟蹰一回,低声道;“太太,不如先将表小姐那头的婚事退掉,再做筹谋。恕老奴直言,少爷是必定不会接纳表小姐的,硬生生捆绑在一处,恐怕非但不能成事,将来反而令太太落埋怨。”

    傅氏沉容半晌,道:“那你倒说说,要如何是好?”

    沈妈妈忖量半日,凑近小声道:“老奴忖着,不如让少爷先随着自己的心意出去闯一闯,等少爷倦怠了,就晓得成家的好了。”

    “这怎么成,”傅氏捏紧手里的汗巾,“那要耽搁到何时?”

    “可是太太,”沈妈妈觑着傅氏的神色道,“逼得太紧,恐怕适得其反……”

    傅氏缄默半日,忽而问道:“你瞧着我那四侄媳肚子里怀着的是男是女?”

    萧槿从前也一直知道怀孩子不容易,但是等到自己真正怀上了,才算是深切体会到了究竟是怎样的不易。不过她不容易,卫启濯实际上比她更不容易。

    她如今仍旧孕吐,而且在吃食上想起一出是一出,譬如临睡时忽然想吃麻辣小龙虾,想得两眼放光,卫启濯就二话不说转去吩咐厨房做虾——她怀孕之后,因为时常孕吐,每日需要少食多餐,厨房那头便一直有人守着,她什么时候想吃什么,只要吩咐一声便成,除开那些孕期不能吃的,其余的有求必应。卫启濯为此还另调了两个厨子来补充人手,专为她烹饪。

    再比如临到用晚膳时,她忽然不想吃饭,莫名其妙想吃糖葫芦,卫启濯就命人去买十串回来,等她吃到不想吃,他就再哄着她吃一些点心汤水。

    萧槿有时候埋头吃饭时,偶然抬头就能看到卫启濯满面沉思之色地盯着她看。

    几次之后,她终于忍不住问道:“你在看什么?”

    “都道酸儿辣女,但你一会儿想吃辣一会儿又想吃酸,你说这回怀的会是男娃娃还是女娃娃?”

    萧槿低头看了自己的肚子一眼,沉默了一会儿,道:“我私心希望是个男娃娃。”

    “为何?”

    “因为男娃娃长相多随母,我想让孩子继承我的美貌。”

    “那我的美貌呢?”

    “你的美貌显然赶不上我的,”萧槿摊手,“所以还是让孩子像我比较好。”

    卫启沨的奏章递上去之后,永兴帝仔细览毕,觉着他所言有条有理,策略也瞧着切实可行,随后与几个堂官商议后,最终决定让他随军做个参将,配合总兵官进行河套清剿。

    不过卫启濯也没闲着,他也写了一份奏章,详细陈述了自己之前提出的清剿河套的思路,并推举了兵部尚书刘用章来做此次出兵的总兵官。

    这个推举完全没毛病,因为无论从资历、经验还是学识来说,刘用章都是最合适的人选。永兴帝私心里也想让刘用章挑这个大梁。他原本以为这件事是顺理成章的,却没想到在廷议时,袁泰提出了异议。袁泰的理由十分简单,刘用章将近耳顺之年,虽则能力绰绰有余,但恐怕届时精力不济,毕竟年纪不饶人。

    不过袁泰的这个论断很快就被卫启濯反驳了。卫启濯当场列举了几个前朝古稀老将出征并凯旋得胜的例子,并从多方论证了总兵这个位置非刘用章不可压阵,副总兵倒是可以选个年纪稍轻的,比如曾平定过恩县流民之乱的孟元庆。

    永兴帝听罢双方意见,挥手命众人姑且退下,容他仔细思量。

    袁泰归家来后,袁蔚便寻到了他书房来。

    袁蔚询问了廷议结果,面现不豫之色:“祖父,卫启濯这显然是偏帮,刘用章与他有师生之谊,孟元庆是他父亲的故交,上回平恩县流民□□,卫启濯究竟有没有出力都很难说,孙儿一直怀疑当初是孟元庆谎报战功,否则就真是见了鬼了,那时候卫启濯可才十五六岁,能懂什么?亏得陛下当时听闻此事之后,还如获至宝,将他宣召入宫赏赐一回。依孙儿看,卫启濯当时在御前的说辞说不得是孟元庆教的。”

    袁泰翻了孙儿一眼:“你与卫启濯同朝为官这么久了,难道还没瞧出来他在兵事上头的天赋?当初他平了恩县流民之乱时,我就留意到了这个后生,只没怎么将他放在心上,毕竟他太年轻,在科举上又声名不显,谁想到他头先在举业上头竟不过是藏锋,入仕后又那样得陛下的青眼。”

    袁蔚想到之前挨了卫启泓的那一箭,仍是难消心头气,询问祖父可有对策治一治卫启泓兄弟两个。

    袁泰攒眉。他之前在朝堂上力赞卫启濯是因为想让他接下这个差事,却不曾想,卫启濯竟然因为老婆怀着孩子就拱手将机会让了出来。

    如今倒是有些不好办。

    事实上,自打刘用章的人将他侄儿袁概扳倒之后,他就憋着一股气,一心要还击。而卫启濯是刘用章的得意门生,又一再对袁家表现出敌意,这种人一旦爬上去,无疑是个□□烦。

    “放心吧,”袁泰道,“我心中自有计较。”

    他在等着河间府那头的消息,他总觉得尹鸿那里是个很好的突破口。

    萧槿本以为药酒的事至少要查上两三个月才能有结果,谁想到一月之后,卫启濯就与她说查清楚了。

    一路抽丝剥茧、顺藤摸瓜,最终得出的结论是,这个知事通过一个远房亲戚得知卫老太太喜好养生,便借花献佛,将虫草酒送给了卫老太太。顺着这个亲戚往下查,果然就查到了袁家身上。

    萧槿沉吟着道:“那可还寻见什么线索了?”

    “这倒未曾。”

    萧槿叹道;“那如今就只能等了。”

    卫启濯一早便跟卫承勉计议过了,每日给卫老太太请平安脉,眼下又尽力排除了可疑的人祸因素,剩下的就只能等了。

    萧槿见卫启濯微垂着头不出声,握住他的手摇了摇,轻声问他怎么了。

    他抬头望过来时,萧槿顿了一下。

    他眼眸阗黑,天光映照其间,竟如刀刃寒芒,一现之间凛冽似冰,摄人心魂。

    卫启濯见萧槿愣住,敛神一笑,摸摸她脑袋:“吓着你了?”

    萧槿摇头道:“没有,我就是……”

    就是恍然想起了他前世凛然睥睨的样子。大约因着他这一世扮演过卫庄,后头的经历又跟着改变,导致他的性情看起来较前世要随分一些。但实质上,他骨子里的那股狠绝是始终未改的。

    如若不然,她从前也不会对他心存畏惧。

    萧槿总觉得,等他重回前世巅峰,等他记忆觉醒,得跟那群人挨个掐一遍,尤其是卫启沨。

    转眼间便到了卫启沨出发的日子。拂晓时分,萧槿正跟卫启濯用饭,明路忽然进来通传说二少爷前来辞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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