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27章 第一百二十七章

    萧槿也是微微惊诧。不是她一惊一乍, 实在是如今身处坟茔,难免敏感。这场景倒有些亡人显灵的意思。

    她注意到卫启濯的举动, 轻轻拉了他一下:“怎么了?”

    卫启濯盯着面前的墓碑看了须臾, 道:“没有什么。”

    他总觉得有一种怪异的感觉。仿似魂灵能够与这四野之中的虚无相感应一样。倒不是他惧怕这股力量, 他主要担心自己一旦再变成卫庄,就回不去了。

    宋氏与卫晏见状也都朝卫启濯投来诧异的目光。卫晏偏了偏头,卫启濯看起来不像是胆小的人,怎么起了一阵风就一脸审慎的模样?

    宋氏抬头看了看天色,道:“敢怕是要落雨了,咱们快着些。”

    萧槿轻应一声,仔细将带来的供品摆出来。

    她想到这座坟茔里面躺着的躯体从前曾经跟她朝夕相对, 就觉得有些错乱,她如今在脑海中搜寻当年那段在聊城与卫启濯相处的记忆时, 想起的还是卫庄的面容。

    她从前跟卫庄并不熟稔,自打卫庄被从水中捞上来之后才开始有更多的接触。她以为她挽回了他的悲剧, 但实质上卫庄还是走向了自己的宿命,只是与前世相比, 延后了一日而已。

    萧槿祭奠罢,让出位置来, 卫启濯将香楮摆好,俯身祭拜。

    他面上神色肃肃,似乎是沉浸在什么思绪里。

    待到祭讫, 他又对着墓碑凝望少顷。

    其实他觉得兴许他跟卫庄之间原本就有着什么联系, 不然为何偏偏是他进入了卫庄的壳子里。他之前有一瞬曾以为他回到自己的壳子里之后, 卫庄会回来。但这个举业淹蹇的书生终究是一去不返了。

    卫启濯敛眸。大凡世间之事,大约冥冥之中总有定数。

    众人一一祭拜罢,正预备返回城中,天上忽然彤云密布,俄而雨伴风起。

    雨势不大,空空蒙蒙,轻纱一样,竟有几分江南烟雨的意味。卫启濯知夏日天气多变,故来时带着伞。

    小厮去马车上取来了四把伞。萧槿打着伞往坟前走了一步,低头看着被浇灭的香楮和剩余的纸钱,对卫启濯道:“纸钱没烧完,怎么办?”

    这个好像比较紧要。

    卫启濯顿了顿,道:“你先跟宋夫人母子两个回马车上,我重新点火,在这里看着纸钱烧完。”

    萧槿如今也反应过来卫启濯方才那举动应当是担心自己再换魂,眼下听他这般说,忍不住低声道:“你不怕了?”

    卫启濯轻叹道:“要换方才大约就换了。再说,若真是还要换,那我躲也躲不过。”

    宋氏跟卫晏不解地看着眼前夫妻二人。这俩人一脸严肃地嘀咕什么呢?

    萧槿见卫启濯态度坚决,抿唇踟蹰少刻,道:“那好。”她转眸朝着墓碑鞠腰一礼,轻声道,“表哥魂去十年,伏望安息。而今敬修时享,以申追思。呜呼哀哉,尚飨。”

    卫晏忽然红了眼睛,抬手抹了一把泪。

    当初他们寄住在萧家时,萧槿一家就待他们极好。他一直以为他兄长的抠门会得罪萧槿,但萧槿也并不介意,还因为一个梦提醒天福看好他兄长,莫让他落水。

    如今他兄长都去了快十年了,他们也早已经跟萧家分隔两地,萧槿跟卫启濯来一趟山东却还绕远跑来祭拜他兄长。他跟他母亲遇着什么难处,卫启濯也从来不厌其烦地提供庇护。

    卫晏跟着众人往马车那边去时,一路频频回头。

    不知为何,他看着长身伫立在坟前的卫启濯,总觉恍惚之间,他的身影与兄长的身影重合在了一起。

    卫启濯见众人已走,将手中山水竹纹的油纸伞高举在重新燃起的香楮纸钱并一排供享上。他方才命人在坟前石台上放了个大钵,燃烧的纸钱在里面迸出火星,卷曲成烟。

    “转眼之间,已经过了近十年了,”卫启濯面朝坟茔,缓声道,“我虽不知道我们为何会有这样一段奇遇,但我觉得我们之间大约是有牵连的,说到底我也是用了你的身躯,我感谢你,也感谢你的家人在那段时日里对我的照拂。”

    细雨蒙蒙,飘落伞面,击出绵密的轻响,衬得四野越发阒寂。

    卫启濯郑重道:“我会帮你保护你的家人,你可安心。”

    萧槿坐在马车上,掀起帘子远远看到卫启濯仿似是在跟卫庄说话,觉得这一幕有些诡异。她踟蹰一下,转头询问宋氏:“姨母,我听说表哥之前尸身一直不腐,姨母添土时,可发觉有何异常?”

    “头先棺榇未封,我去年添土时,便钉死了棺椁,”宋氏道,“当时开棺,他仍旧仿似睡着了一般,容颜如生。我彼时跟晏哥儿对着那棺榇哭了许久,犹豫再三,还是将棺椁封了。”

    宋氏触到了心中痛楚,两眼冒泪:“总是不能因为我们的私心就让他一直不得安息。”

    萧槿陷入缄默。人死如灯灭,但留给亲人的苦痛总是难以消磨的。前世她死后,萧岑他们大约也是这样的。

    众人回去时已近夜禁。

    卫启濯告诉宋氏母子,他已经敲打过知县,那知县往后不敢为难他们。

    他顿了顿,似是又想起了什么,询问卫晏读书的状况,得知他已经中了举,明年要赴京考会试,点头道:“义弟明年若能登科,便可带着宋夫人来京城这边落户。届时也好有个照应。”

    卫晏有些讪讪。

    他能过了乡试已是觉得幸运,会试哪是他这种火候的人一次就能过的。不过他听萧槿说萧岑明年也要参考会试,届时他倒是与萧岑凑到了一处去。

    宋氏为萧槿夫妻二人腾了个院子出来,晚夕饭罢,将萧槿拉到自己屋里,说起了那个药方。

    “我头先未曾跟姐儿说完,那药引子不太寻常,”宋氏示意萧槿坐下,“姐儿听我慢慢道来。”

    萧槿闻言有些头皮发麻。

    不会是什么虫子童尿耗子屎之类的吧?中医里重口味的药引子比比皆是。

    宋氏似是看出了萧槿的心思,摆手道:“不是这些难入口的,我说的药引子是阴阳水。这药所用的阴阳水讲究多,需取天上露日时下的、未沾地的雨水,和那从未见天日的地下之水混合而成的。另外,还有一样辅剂,便是鹿血。”

    萧槿一愣:“那不是……”壮阳圣品么?

    宋氏继续解释道:“不必直接饮鹿血,饮鹿血酒就成。鹿血生精补髓、滋阴壮阳,你让卫公子每日饮上小小一杯鹿血酒,连饮半月,事半功倍。”

    萧槿耳尖通红。鹿血性热,是名贵的滋补中药,最有名的功效大约就是壮阳了。再跟酒掺在一起,效力大约更强了。

    萧槿扶额。

    怪不得宋氏之前吞吐其词,原来确实有点不可描述。

    宋氏拍拍萧槿肩背:“姐儿莫要羞赧,子嗣是大事,何况是国公府那样的门庭。亦且,这些也不伤身的,不论管用与否,试试总也不当紧的。姐儿若是答应一试,我便再与姐儿细细说说这方子,姐儿回去后留着点心,这种阴阳水不好配。”

    萧槿低头,少顷,应声道谢。

    其实她觉得挺邪乎的,既然她跟卫启濯都没问题,那为何他们成婚四年多了都没孩子?他们这个时长已经超过了当年同样被视为不孕不育的孝宗敬皇帝跟孝康皇后了。

    这对帝后也是没什么毛病,但一直没孩子,后来疑似是一个祈圣嗣醮给召来了麟儿。所以难道真的要剑走偏锋试试么?

    萧槿回房后正要将那方子的事跟卫启濯说上一说,却没想到他竟已入睡。她轻手轻脚地爬到床上,唯恐打搅到他。

    他在山东待的这一年里,东奔西忙,确实该好好歇歇。眼下他差事基本办完,她倒是希望能在这里多待一阵子,不然他回了京,紧跟着又要忙碌起来。

    萧槿暂且睡不着,仰面躺在床上思量着往后的事。

    卫老太太前生过世后,紧接着便是卫承勉的死。然后再过不几年,她也死了。

    她跟卫启沨的婚姻维持了十年是她自己推测出来的,她的记忆断在大约八-九年的时候,又藉由模糊散碎的后续记忆大致推断出她的记忆应当是断在了她死前的半年到一年。后来卫启沨也亲口承认了这个期限,她倒是确定了自己的揣度。

    萧槿深吸一口气。

    他们需要过的坎儿还有很多。

    她辗转反侧间隐约听到卫启濯呓语,侧耳去听,他却又安静下来。

    萧槿正要帮他盖好毯子以防他着凉,却见他忽然醒转,睁眼坐起。

    “我方才梦见卫庄了,”卫启濯转头望向萧槿,“你猜他跟我说了什么?”

    萧槿默了默,道:“让你少吃他家东西?用水俭省些?还是……将你们的宿世羁绊告诉了你?”

    “都不是,他与我说……罢了,我还是不说了,说出来怕不灵。”

    萧槿猛地坐起,怒目而视:“我最讨厌说话说一半的人了!”

    卫启濯凑近低语:“怎么个讨厌法?”

    萧槿面色不善地盯他半晌,忽然捏起拳头在他胸前挠痒痒一样捶了几下,撇嘴道:“小拳拳捶你胸口。”

    卫启濯身子一僵,攥住她的手腕:“我可以认为你是在撒娇么?”

    “应该可以,”萧槿窝在他怀里蹭了蹭,“夫君,我跟你说件事儿。姨母给了我个方子……”

    “促孕的?”

    “嗯,那个药引子比较苛刻,另外还需要你饮鹿血酒辅助。”

    “这个我喜欢,”卫启濯摸摸她脑袋,“我觉得你近来应当好好补一补,免得届时体力不济,平白说我欺负你。”

    萧槿低头沉默。

    他说的……好像在理。

    卫启濯与萧槿在蒙阴盘桓了三日,算算行程,不能再做逗留,便提出辞别。宋氏母子再三款留不住,只好相送。

    宋氏着人去买了好些土产让他们带走,又要亲自送他们出城。萧槿二人几推不过,只得应下。

    临走前,宋氏还拉着萧槿,复述了那方子的注意事项,末了道:“我见今也是挂心着姐儿的事,若姐儿有了喜,可修书知会我一声。”

    萧槿点头,也交代他们若有需要帮忙之处,定要去信告知他们。

    两厢都是依依不舍,互相嘱咐了许久才分开来。

    返京的马车上,萧槿询问卫启濯是如何敲打那蒙阴知县的:“你就不怕他在我们走后再去刁难姨母和表弟?”

    “这一条,啾啾自可放心,隔壁的兖州知府现在是我的人。知府虽算不得什么封疆大吏,但压他一个七品知县绰绰有余。何况,杨祯也还在山东。”

    萧槿心道你来山东转悠一趟好像交了不少好基友的样子。

    不过她一直有个问题想问他:“你会坑杨祯么?”

    卫启濯曼声道:“这要看他自己的选择了。”

    两人一路看山赏水,行路并不急,抵京时,已是孟秋时节。

    萧槿心里惦记着阴阳水的事,路上每遇下雨都会瞧瞧看是不是太阳雨,但诚如宋氏所言,这个不好碰上,她路上遇见的都是寻常的阵雨。

    她跟着卫启濯去给卫老太太请安时,发现老人家精神不济,心下一凛:“祖母近来可是有何不适?”

    卫老太太原本正命丫鬟招呼她跟卫启濯吃茶,闻言叹息一声,摆手道:“不是我身子不好,是近来出的事太多,你们出门一年,不知家中事。”

    萧槿与卫启濯对望一眼。

    卫老太太挥退左右,转向卫启濯:“启濯回去安置时暂且不要去见你大哥,我怕他那混不吝的脾气上来,再与你起争端。”

    卫启濯转眸:“大哥怎么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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