卫启沨闻言,躬身前行一步, 道:“陛下, 臣有事启奏。”
永兴帝原本只是将两人叫到跟前交代一下此去安南的主要使命,未曾想卫启沨忽出此言, 禁不住蹙眉道:“卿家这是何意?”
卫启沨垂首道:“陛下, 臣前日路遇新任太常寺少卿温德温大人,闲谈之间,温大人与臣说他前日夜里忽思得安南纷争的应对之策, 预备写成奏章呈与陛下, 如今温大人的奏章兴许已经在通政司那里了。”
“这与出使何干?”
卫启沨微笑道:“陛下不妨先看看温大人的奏章, 兴许温大人更适合充任此行副使,且臣瞧着温大人也颇有请缨之意。臣毕竟阅历浅, 资历也浅,恐怕绠短汲深, 不能胜任。”
卫启沨见永兴帝拧眉不语,又道:“安南国山高路遥,使臣人选须得慎重, 否则两厢传信不得及时,更易使节也麻烦。”
永兴帝沉吟半日, 摆手道:“罢了, 尔等且退下。”
卫启沨跟赵贤行礼退出。
出了偏殿后, 赵贤与卫启沨并肩往宫外去时,不由好奇问道:“不知温大人思量出的对策是甚?温大人可曾对卫大人提起过?”
卫启沨敛眸一笑:“未曾。那日不过短暂觌面,我也未曾问起。”
赵贤点头笑笑, 没作言语。
如卫启沨这般的世家公子,自然是不肯往那种番邦异国跑的,这种差事能避则避,反正也不缺这个拔擢的机会。
卫启沨出了东华门,跟赵贤话别后,缓步到了轿前。他甫一入内,就靠在纬罗靠背上,阖上眼帘补眠。
他前日刻意路遇温德,将他对于安南纷争的应对策略告知了温德,并暗示他去皇帝面前自请差事。
温德觉着他的对策甚妙,只是对于他的行为感到困惑,询问他为何这般做。他当时告诉温德,只要他此番立了功,就可以请求皇帝将温锦提前放出宫,并且自己还能升官领赏,温德这才恍然。
温德认为他到底是放不下温锦,念着跟温锦的旧情才会如此,当场就信了。
只是温德难免向他问起当初他为何在御前拒娶温锦,他只笑道当年事不必再提,温德也未细究。他见温德对于去皇帝跟前请缨踟蹰不定,便向他表示若是届时出了什么纰漏,他会跟他父亲一道保他的。温德当时便说要回去思量思量。
卫启沨闭目良久也没能入睡。
他这些年来总是失眠,夜里躺在床上时就禁不住想起前世萧槿身死的那个雨夜,思及痛处便觉彼时感受重加于身,止不住地颤抖。
他昨晚再度失眠,辗转反侧不得安寝,落后爬起来在床头靠坐了一宿,不断去思考如何才能让萧槿原宥他。
前世的他幼稚得很,不会处理婆媳关系,也赶上他母亲当时性情越发偏激,他以为选了对萧槿最好的方式,以为矛盾会逐渐消弭,但后来发现这不过是他的一厢情愿。
诚如萧槿所言,他前世性子实在太拧巴,他眼下回头去想,觉得自己当时的那些坚持与顾虑都十分可笑,他该跟萧槿坦明一切的,事事憋着不说的结果就是她到死都对他存着误会。
不过幸好,还有解释的机会,一切都重来了。
卫启沨长出一口气。他前世犯的错误太多了,前面沉于泥淖,后面也没跟她处好,他就应当时常夸夸她,时常跟她交心,极尽所能地温柔待她,她说什么就是什么,她想要的他都帮她达成,最要紧的是,把什么都跟她说清楚。
隔日,萧槿听萧安说温德主动揽了出使的差事,皇帝也答应了,将副使人选由卫启沨换成了温德,去探望卫启濯时,便跟他说起了此事。
“我看我二哥是铁了心要留下来看我们成婚,”卫启濯趴在床上,一面糊篓一面道,“不过如果他不打算来抢亲的话,我还是很欢迎他来观礼的,毕竟让他亲眼看着我把啾啾这么好的媳妇娶回来,也是一件快事。”
萧槿往他嘴里塞了一颗大樱桃,道:“要不,咱们先看他的婚礼?”
卫启濯低头慢嚼:“我已经帮他牵过一次红线了,我看再牵一次,他还得自己剪掉,这事不好办。”
“我听徐姑娘说,近来陛下身子见好,大长公主预备成国公家幺子定给徐姑娘,她如今正跟她祖母杠着,还问我该如何办。”
“我托父亲打探了,大长公主之所以没答应徐安娴跟二哥的婚事,是因为三皇子去找了大长公主。这显然就是二哥的手笔,只是不知他是如何说动三皇子帮忙的。”
萧槿凝眉。她听卫启濯说,卫启沨在被徐安娴看上之前就与朱潾暗中有往来,那么问题来了,他既然知晓朱潾最后没有干过太子,为何还要跟朱潾有所交通呢?
卫启濯微微摇头:“咱们也不必操心他的婚事,我看他纵然是被按着成了婚,也不一定有用。咱们还是来说说你的生辰吧——啾啾下月生辰,有没有思虑好想要什么礼物?他当年送了你一座几十斤的水晶灯,我觉得我可以送一座几百斤重的黄金灯,你没事儿割下一块金子下来,就能当零花。”
萧槿默了默,道:“你有没有想过,几百斤重的黄金灯得烧多少灯油?有那灯油,我都能点半个月的小油灯了。”说完又是一顿,为什么她的重点会在灯油上?
卫启濯认真想了想,道:“你若是嫌费油,我可以送成金锭子。”
萧槿吸气,要真是称几百斤黄金给她打包送去,赶明儿她就出名了。不过说到生辰礼,她倒是想起了一桩事。
萧槿摸摸他头:“其实我觉得当年你送我的那枚木戒上的微雕就很有新意,只是我瞅了这么多年,还是觉得上面的猫仿佛大了点,比例不协调,要不你再送我一个那样的戒指吧,我好轮换着戴。”
卫启濯往枕上趴了趴。
她见他神色有些古怪,奇道:“怎么了?”
卫启濯继续拿了桑皮纸糊篓:“没什么。”
萧槿一把按住他手:“到底怎么回事?”
这日,正逢卫启沨休沐。他应邀去赴温德的饯行宴。
温德当年任钦差,调查山东都指挥使刘元贪扣军饷一事,办得不顺当,这几年仕途不达,前阵子还被调到了太常寺去。卫启沨知道温德一直十分苦闷,欲寻出路,故而此番才外想在皇帝跟前立功。
温锦此前曾在请卫老太太转托温德夫妇的那封信里叮嘱说跟他求助,那信封里有一小撮温锦剪下来的头发,也交代一并拿给他。他这边原本迟迟没有动静,温德想来渐渐也就淡了心思,如今见他主动送上机会,自然就信了他。
卫启沨轻叹,温家人如今暂且还是当年的温家人,但他已经不是当年的卫启沨了。
筵席散后,卫启沨径直回了国公府。他在书房内练字片刻,丹青躬身进来,阖上门,在他耳旁低声道:“少爷,打探好了,镇远侯府那头这回打算去庄子上给八姑娘跟五公子办生辰。下月才是正生辰,但萧家那头如今已经开始筹备了。”
卫启沨点头,又道:“八姑娘今日在四弟那里坐了多久?”
“八姑娘几乎一整日都照应着四少爷,不过屋里有好几个家下人侍应着,非止四少爷跟八姑娘两人。”
卫启沨点头,挥手示意丹青下去。
跟前世一样,萧家这回打算为萧槿大办生辰,因为这是她出嫁前在娘家过的最后一个生辰。
卫启沨望着眼前摇曳的灯火,无声叹息。萧槿办生辰是个好机会,但他要送她什么礼物才好呢。
萧槿比他坚强得多,也豁然得多。他前世其实一直无法真正脱开阴霾,但后来每回看着萧槿,都会觉得内心恬荡安适,觉得人生似乎并不如他想的那样晦暗渺茫。只是萧槿的世界是他心向往之却无法到达的,他心里始终缀着包袱。
他还记得前世有一回他去和同僚酬酢,出门前跟萧槿别了几句嘴,与她说他是要去找温锦,萧槿挥手连声让他赶紧去,他不信她能真的没有半分触动,扭头就走。
他那日与同僚分别之后,并没直接回去,而是特意在外头转悠了好一圈。结果他一回去就看到她悠悠闲闲地坐在桌前数银子,对晚归的他视若无睹。
他当时心里一堵,忍不住说了句“我回了”,萧槿自顾自收起银子,轻飘飘道:“回就回了呗。你回不回都一样,下回不用特意说了。”
卫启沨一顿,紧紧盯着她道:“我怎么瞧着你还挺高兴的?”
萧槿挑眉:“那不然要如何,眼含热泪等你归来么?我今天被几个妯娌拉去抹牌,怎么打怎么顺,她们身上那点银子全被我赢来了,你说我高兴不高兴?”
卫启沨脸色微僵:“你的心怎么那么大——”
萧槿摊手:“横竖我也不喜欢你。”
卫启沨一口气憋在胸口。
萧槿将她的私房钱归置好,回来又道:“不过,你们俩这么暗度陈仓的是不是太累了点,你为什么不跟我和离呢?难道是她那边下不了决心跟郁勋和离?那你应该加把劲啊,要不我教教你怎么讨姑娘欢心吧。你记好了,这要讨好一个姑娘呢,首先就要……”
卫启沨当时险些被她堵死,不待她说完就回身走了。后来躺到床上时,想想似乎应当听她说下去,他想知道她喜欢怎样的讨好,他转过头预备问问她时,却发现她已经卷着自己的被子睡着了,于是翌日又锲而不舍追问。
萧槿刺他几句,就跟他说了要多多夸赞、百依百顺之类的话。他一一记了下来,但却因着这样那样的缘由,没能在她面前付诸实践。
卫启沨重重一叹。他如今越是回想,就越是想回到当时,将自己的错误都扳正过来。
四月末,万事就绪,温德跟赵贤领了皇帝的圣旨赶赴安南。
转眼入了五月,下旬便是萧槿姐弟两个的生辰。萧槿自己也觉得这个生辰应当好好办一办,毕竟明年的这个时候,她已经成婚了。
卫启濯的伤已经好得七七八八了,只是愈合期间伤口发痒,萧槿这阵子喜欢隔衣摸他后背逗他。这日,她又故意碰他痒痒处,卫启濯左躲右闪避不开,一下将她压到亮柜上:“你再摸我一下试试。”
萧槿又伸手往他后背上摸了一下。
卫启濯身子一僵。
“不想让我摸你痒痒,你就告诉我那戒指怎么了,”萧槿将戴了那枚微雕木戒的手伸到他眼前晃了晃,“你说,这上面雕的到底是什么?”
作者有话要说: 大号;好方好方,怎么办我该怎么回答我媳妇┑( ̄Д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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