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9章

    萧槿困惑道:“她跟姨母有交情?怎会突然来这边的?”

    卫庄摸摸她的头:“管她作甚, 我们自去选料子。”

    萧槿点了点头,跟在卫庄身后一道出了院门。

    宋氏觉得自己近来实在有点忙。自打她儿子又得案首又认爹之后,方圆百里的夫人小姐们一下子就认识了她,争相跑来跟她攀交, 就连多少年不走动的亲戚也跑来套近乎, 言语之间全是试探,似乎都想知道荣公是否真的待她儿子如同亲子。

    宋氏很有些不耐。她丈夫早逝,她咬牙硬撑着将儿子拉扯大, 历尽人情冷暖, 看尽炎凉百态,最是厌恶这种趋炎附势之辈。

    因而当杜氏来访时,她心里就绷着一根弦。杜氏起先还只是与她闲话家常,等说无可说了, 就开始有意无意探问卫庄的婚事。

    宋氏心中不悦,道:“眼下尚未寻见合意的, 何况我家哥儿如今专心举业, 暂不议亲。”

    杜氏笑道:“举业与亲事又不相冲, 哥儿年岁也不小了,身边总要有个人照应着。”

    杜氏不得不佩服自己女儿的眼光。她前头才说了卫庄没有父亲没有倚仗, 后头卫庄就立马认了个义父,且这个义父还是他们根本攀不上的人物。她原先还只觉得卫庄至多不过会读书, 如今却发现,卫庄还有不可思议的好运道。

    杜氏思量再三,不敢再不听女儿的, 终于决定亲自出马。只是她到底还端着些高门太太的架子,不好直接说破,便只是旁敲侧击,希望宋氏能明白她的意思,主动提出做亲。

    她认为,以陆家的财势,但凡她稍微点上一点,宋氏当场就会欢喜应下。

    杜氏觉得宋氏大约是太过木讷以至于没听懂她话里的暗示,只好将话放得更直白了一些:“我家姐儿到了明年也该议亲了,这当母亲的总是挂心着儿女的婚事的,我觉着夫人也当早些筹谋起来了……”

    杜氏话音未落,宋氏忽地沉下脸:“你想与我家做亲?”

    杜氏怔了怔,宋氏怎会是这个反应?

    “我适才不是说了么?没寻见合意的,”宋氏瞧见杜氏这副嘴脸就来气,“你还非要上赶着把你女儿嫁来不成?”

    杜氏不意她会如此,一时颜面扫地,起身怒道:“我何时这般说过?你不要平白活埋人!”

    “你虽未言明,但满脸都写着想做亲。”卫庄的声音蓦地传来。

    杜氏转头,正瞧见买料子回来的卫庄与萧槿立在门口。

    “你若不想做亲,那能否告诉我,为何这会儿不在屋里歇晌,而要跑来跟我母亲絮叨?你闲得慌么?我若没记错的话,你之前根本没来过西跨院这边吧?”

    杜氏气得发抖,抬手指定卫庄:“你!”

    卫庄容色阴冷:“我如何?我目下就将话挑明,我对令爱无意,你若要纠缠,便是自取其辱。你凭什么认为只要你想做亲,旁人就要答应?”

    杜氏还没这么丢人过,恼恨得头脑发昏,身子晃了晃,被身边两个丫头搀住了才勉强站稳。

    “杜夫人若是身子不适,还请快些回去,否则万一倒在我母亲这里,我们担待不起,”卫庄冷声道,“天福,送客。”

    杜氏挥手怒道不必,走前忿忿转头道:“你以为你如今多么了不得是不是?我们陆家……”

    “我如今当然了不得,你能否认么?要比家世是不是?陆家能跟荣国公府比么?”

    杜氏想说他不过是荣公的义子,然而想起荣公对他的诸般优待,又硬生生把话咽了回去,悻悻而去。

    萧槿望着杜氏的背影直蹙眉,转头宽慰卫庄几句,转身便去找了季氏。

    宋氏将卫庄叫到跟前,缓了几口气,道:“你也瞧见了,如今巴上来的都是些居心不良的,要我说,还是赵家娘子好,当初你尚未发迹时人家就有做亲的意思。”

    宋氏见卫庄仍旧摇头,瞪眼道:“人家模样好,难得又不嫌你抠,你到底是哪里瞧不上人家?”

    卫庄垂眸道:“儿子说了儿子如今想投身举业。”

    宋氏嘴角抽搐:“你就拖吧,我看没媳妇没儿子,你那衣裳怎么传家!”

    宋氏这话显然是揶揄,但卫庄的情绪却忽然有些低落。

    他转回自己的书房坐下,对着窗外寥落的枯枝残叶出神。

    如果他变回卫启濯,那么卫庄这个人将就此消失,卫庄的亲人又要如何面对这般打击。

    但是,他又必须想法子回去,卫启濯有卫启濯要做的事。

    卫庄轻声一叹,他遇上的也真是一桩奇事了。

    除夕这晚,卫庄领着卫晏与天福在西跨院各处贴了春联,又转悠到了小厨房,想帮宋氏与陈妈妈包饺子,结果被宋氏嫌弃。

    宋氏瞥他一眼,道:“你去年包的饺子长得跟死老鼠一样,还小得弹丸似的,一口咬下去连个馅儿都见不着!今年我才不让你掺和——对了,你方才贴春联时,浆糊涂够了么?去年贴春联就稀稀拉拉涂那一点浆糊,落后还没撑到大年初一,春联就全掉了!你省个什么劲儿,自家调的浆糊又不要钱!”

    一旁的天福心道,是不要钱,但是费面啊。

    卫晏表示这回是他涂的浆糊,绝对不会掉,他哥这个大个子只负责贴。

    卫庄突然问道:“母亲可还有需要帮忙的?”听宋氏连道没有,微微一笑,“那儿子去沐浴更衣了。”言罢,踅身而出。

    宋氏咧咧嘴。又来了,每次过节都要精心拾掇一番,也不知道是什么怪毛病。

    除夕还不到走亲戚的时候,但萧槿已经收到了不少压岁钱。她与萧岑在爹娘那里吃过饺子,便跑来西跨院这边给宋氏等人拜年。

    萧槿转了一圈没瞧见卫庄,最后在书房找到了他。萧槿一进去就瞧见他迅速将什么东西收了起来,不由好奇问他在做什么。

    卫庄微笑道:“给你预备的压岁钱。今年给你一份特殊的压岁钱。”

    萧槿眉目染笑:“真的么?那我等着。”说话间又眯眼笑道,“那我就先祝表哥鸡年大吉,剩下的吉利话儿等表哥把压岁钱给我,我再说。”

    卫庄颔首,浅笑道:“你今年来我这里守岁好不好?”

    “我怕我熬不了夜。”

    “不打紧,你若是困了,我送你回去。”

    萧槿忖量片刻,点头应下:“那好。”

    初更时分,等萧槿回自己的院子收拾好,抱着袖炉跑来找卫庄时,他正低头悬腕练字。

    光影幢幢,灯下少年衣冠济楚,容色充盛,眉目温雅,气度宁谧。

    萧槿一眼看到便是一怔。回神后揉揉脸,如果卫庄不张口,谁也不会想到他那么抠门。

    她左右顾盼时总觉得哪里不太对,等看到一旁的油灯,一惊恍然,讶异道:“表哥,你今晚怎么点了三根灯草?!不嫌费油了?”

    “我方才在练字,若是光太暗,我怕熬坏眼睛,熬坏眼睛就娶不上媳妇,娶不上媳妇就没有儿子,没有儿子的话,”卫庄慢条斯理地搁下笔,“我这几身衣裳传给谁去。”

    萧槿扶额,心道逻辑满分,表哥你说得好有道理。

    萧槿问起那特殊的压岁钱何在,卫庄在她对面落座:“等明日初一再给你,我再修饰修饰。”

    萧槿闻言越发好奇,但卫庄不肯说,她也只好耐心等着。

    两人闲话间,说到了明年的秋闱。萧槿觉得以卫庄如今的实力来看,秋闱根本就是小菜一碟,说不得卫庄后年就能中进士,平步入官场。

    不过想到官场,萧槿就不可避免地想到了前世的卫启濯。

    提起做官,谁也及不上卫启濯。国朝之初曾设左右相分权制衡,但后头弊端渐显,皇帝撤销二相之制,重置宰辅。宰辅即宰相,宰者,主宰也,宰辅统摄百司,权势煊赫,因而惯例上不以世家巨室出身者用之,但卫启濯打破了这个惯例。

    据闻每日朝班上,他一个年轻后生统领文武百官的场景都是一景。

    何况他姿容宛若天人,仅凭一张脸也能成为国朝风尚的最高代表。萧槿怀疑当初殿试的时候,皇帝毫不犹豫地定下他的状元科名,可能是先看的脸,打算将他放在朝班里养眼。

    不过这位正国级干部的脾气实在不太好。萧槿听闻那些大小官吏都畏他如虎,就连六科都察院那群天不怕地不怕的言官,见了他都跟耗子见了猫似的。

    大约是被他那神鬼莫测的手段整怕了。

    萧槿觉得他肯定是个恶毒上司。

    不过卫启濯后来脾性如此,似乎跟卫承勉的死有关。卫启濯早年丧母,前世卫承勉卒后,卫启濯便彻底成了孤儿。萧槿记得,当时卫启濯骤闻父丧,连夜回京,在卫承勉灵前直挺挺跪了两天两夜,水米不进,只是盯着牌位出神,谁也不知他在想什么。

    等他跌跌撞撞从灵堂出来,就好似变了个人。

    联系卫启濯后来的一些类似于报复的行为,她忽然想,卫承勉的死是否并非意外,卫启濯是不是发现了什么端倪。

    只是她也不清楚那些人里哪个是害死卫承勉的凶手。并且,这些终归都只是她的猜度。不过她如今记不清楚卫承勉究竟是哪年出的事,回头若是能想起来,她打算告诉卫庄一声,让他提醒一下卫承勉。卫承勉那个人还是极好的。

    萧槿神思间,卫庄递来一杯花茶:“尝尝我泡的梅花茶。”

    萧槿接过那个甜白釉茶盏,一股幽雅的淡淡香气迎面而来。她抬头看着眼前眼眸含笑的少年,少顷,道:“表哥此番认了荣公做义父,想来将来也免不了跟国公府的人打交道,表哥记得不要惹着国公府那位四少爷,我听闻他不大好相与。”

    卫庄一顿,道:“你听谁说的?”

    萧槿呷了一口花茶:“当初六姐打探卫启沨其人时,听闻国公府还有个更好看的未婚公子,就顺道问了问那位公子的状况。”

    卫庄揉揉额角,探问道:“那你觉得我好相与么?”

    萧槿笑道:“当然啊,表哥瞧着就很亲切。”

    卫庄松了口气,又紧跟着道:“谣言不可信,说不得那位四公子是个温克性子。”

    萧槿一口茶呛在嗓子眼。她完全无法将恶毒上司和温克性子联系起来。

    在她印象里,卫启濯在丧父之前也不如何平易近人,有一回她跟小姑子在园子里转悠时遇见他,打趣说他怎么还不娶媳妇,多个弟妹,她们回头出来游玩也能多个人一道耍子。

    结果他理都不理她,扭头就走。

    不过萧槿跟卫启濯打交道实在不多,确实也不太了解他的脾性,对卫庄说的话都是胡编的,她只是想给卫庄提个醒。

    卫庄忙上前帮她拍抚,又递给她一块汗巾,攒眉道:“怎么喝个茶也能呛着。”

    “表哥泡的茶太好喝了,我喝得太急了。”

    卫庄闻言一笑,又敛了容,认真道:“我倒是听荣公说,四公子脾性极好,又能诗善画……”

    萧槿禁不住笑出了声,边笑边拍卫庄:“当爹的自然说自己儿子好,我爹还总跟人夸我弟弟呢。这种话,表哥听听就好。”不过卫启濯确实才华盖世,他的才名后来跟他的威名一样远播八方。

    卫庄按了按眉心。

    “对了,”萧槿从身上取下一个鼓囊囊的顺袋,倒出十几个小橘子,笑眼弯弯,“吃吧,我给你带的,这种橘子很甜的。”

    卫庄对着眼前的萧槿和橘子看了须臾,心情忽然有些复杂。

    卫庄一小瓣一小瓣地吃着小橘子跟萧槿谈天,一直说到后半夜,橘子也没吃完。落后萧槿困意上来,也懒得再回去,一路打着瞌睡被卫庄领到宋氏屋里睡下了。

    翌日,萧槿醒来后便回了自己院子。她盥洗梳妆讫,见了几家亲戚,陆凝便找来,询问她要不要跟他们兄妹出门游玩。

    陆迟昨日没有给萧槿压岁钱,今日一见着她就掏出一个封筒递过去。萧槿拿在手里一掂就知道这里面不下一百两,推辞不受,但陆迟却一再坚持,笑着让她收下。

    卫庄寻过来时,正瞧见这一推一给的场景。

    萧槿瞥眼间看到他,当下奔上前来,笑问他来找她何事。又见他手里拿着个卷轴,要拿过来看,他却撤手躲开了。

    卫庄顿了顿,道了句没什么,回身就走。

    萧槿觉着莫名其妙。

    陆凝远远看着卫庄的背影,目光微动。

    卫庄回了自己书房之后,伏案静默了许久。

    他方才看见萧槿跟陆迟说笑时,心里发堵,那种感觉跟当初他星夜兼程赶回来却发现萧槿多了个新表哥的感觉一样。

    卫庄深吸一口气。

    他应当是真的喜欢萧槿。

    不过萧槿似乎对他卫启濯那个身份误会不小,等他回去,还要想法子扳回来。

    他正要将手中卷轴收起,萧槿寻过来,追问他究竟怎么了。

    卫庄看她还特特跑来问,心里舒坦了不少,笑道:“没有什么,就是想起我出来得匆忙,油灯忘熄了。”

    萧槿点头:“原来如此。”多费一滴灯油对卫庄来说大约都是大事。

    萧槿又想起卫庄昨日说的特殊的压岁钱,当下给他拜年,笑着伸手道:“压岁钱拿来。”

    卫庄拿着那个卷轴在她眼前晃了晃,语气一低:“其实这个就是,但我忽然想做些补充,等上元节时再给你好了。届时你记得回屋再看,顶好跟那个戒指放在一处。”

    萧槿见他神秘兮兮的,忍不住想,这东西难道有什么见不得人的么?

    正月十五这日,卫庄正琢磨着晚夕穿哪件新衣裳跟萧槿去看花灯,天福进来,递给他一封信,道:“少爷,这是门房那边送进来的,再三交代说要您亲启。”

    卫庄接过信拆开一看,熟悉的字迹登时映入眼帘。

    是他父亲的信。

    卫庄一目十行地扫完,捧信的手指微蜷。

    他原本以为他父亲起码要等到二月才会再来聊城,没想到他老人家正月中旬就到了。

    还运来了他的壳子。

    卫庄在原地伫立片时,平复了一下心绪,当下出屋。

    他往大门去的路上,遇见了宋氏与卫晏。两人问他晚上预备何时去看花灯,卫庄缄默少顷,轻声道:“我先出门一趟,逛灯市的事,等回来再说。”言罢,凝眸望了两人一眼,踟蹰俄顷,转身离开。

    作者有话要说:  这篇文还是按照明代的典章制度来的,只是我稍微调整了一下官制,不要问我为啥,因为明朝真正的权臣是厂花们……qaq

    国朝:指当前朝代,在明朝该说法最为盛行,多见于明朝遗民的著作。比如我们现在身处明朝,书面和口头表达里不能说明朝怎样怎样,而要说国朝。也可以说本朝,但是明朝人确实喜欢用国朝这个词,一般都说国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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