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18章 龙气

    皇后一愣,似乎没有反应过来。

    她疑惑地问道, “好好的一棵树, 不到三天怎么就会死?莫不是没有精心照料?”

    祁帝看了她一眼, 拂袖大步往前殿走去。

    感光寺的僧人不可能会犯这样的错误, 那三棵树,无论种在哪里, 都会生机盎然地活着。

    他静静地坐在龙椅上, 手托着头, 额边两穴隐隐作痛。他皱着眉, 身后的大太监察言观色,轻轻地按抚着他的穴位处, 渐渐地头痛得到舒缓。

    大太监小心地问,“陛下,可要传御医?”

    “无事。”祁帝摆手。

    外面传来太子的声音,太监高喊太子求见。

    太子进来后,便跪在地上,“父皇, 儿臣恳请父皇处置感光寺的僧人, 那僧人着实可恶,竟然能让儿臣种的树死掉, 分明是蔑视皇家。”

    皇后跟着进来,不赞同地道, “陛下, 臣妾以为, 感光寺的僧人不可能会放任树木死掉,定然是有其它的原因。”

    太子垂着头,祁帝沉思一会,派人去感光寺查清楚。

    方丈领着寺中的几位得道高僧仔细地看着那棵树,树木已被挖起洗净根部摆放在石台上。

    看根部的样子软塌塌的,方丈抚着须,和身边的一位高僧相视一眼,两人同时点头。

    祁帝派的人到寺中后,方丈说出树苗死掉的缘由,这个缘由十分的让人不解,却是他和几位得道高僧一致认定的结果。

    出家人不打诳语,虽觉得匪夷所思,也会把得出的结论公诸于众。

    太子所种的这棵树,是被滚水浇死的。究竟是何人浇的滚水,还有待审问,方丈把照料树苗的寺中僧人都严加看管起来,准备一一审问。

    太监回宫复命,祁帝震怒,一株树苗而已,都能惹来杀祸,何况人乎?

    他命人把二皇子也召来,二皇子一脸的震惊,“皇兄种的树竟被人用沸水浇死,这怎么可能?到底是什么人如此用心险恶?”

    “用心确实恶毒。”皇后的脸色很凝重,“陛下您和尧儿舜儿一起种的树,单单就浇死尧儿种的,此人必定包藏祸心,意图挑拨他们兄弟的感情。”

    祁帝望着皇后,接着看一眼垂首的太子和义愤填膺的二皇子。他的眼神带着探究,右手习惯地转动着左手大拇指上的玉扳指。

    太子跪下来,“父皇,儿臣派的人一直看守着,不知是谁居心叵测,竟用沸水把树浇死。”

    太子的人只是守着树,并不管浇水等事,浇水照料的事情都是由寺中僧人做的。最近感光寺中香客众多,前来瞻仰帝王树和当今天子所种之树的人也很多。

    二皇子眉头皱得紧紧的,“父皇,此事肯定是和皇兄无关的。儿臣觉得除了负责照料的僧人能弄到沸水外,还有一些人也是能弄到沸水的。”

    “你是说寺中住着的香客?”皇后问出声。

    “没错。”

    太子跪着的身子一僵,隐约觉得事情有些不对劲。

    “香客?”祁帝的声音似从鼻子里哼出的,“什么样的香客会如此胆大包天,用沸水浇死当今太子种的树?”

    二皇子欲言又止,皇后忙道,“陛下,舜儿也只是猜测,到底是何人所为,感光寺的方丈会查出来的。”

    “父皇,儿臣以为,不会是香客做的。香客们进寺中无非是祈福还愿,谁会浇死寺中的树木,徒增罪孽。”

    皇后反问,“那依皇儿之见,是寺中的僧人所为?僧人们都是修行之人,超脱世俗,如何会活生生地浇死树木,树木虽不是生灵,出家之人也不可能会无缘无故地弄死它。”

    “这…”太子语塞。

    祁帝沉声道,“不过是一株树而已,谁也不能保证种下的树木都能存活。何必如此大惊小怪,值得你们争来议去。”

    皇后轻轻一笑,紧绷的脸慢慢舒缓,“陛下说得没错,是臣妾太过小题大做。”

    二皇子也跟着道,“依儿臣看,说不定是水浇得多,泡胀死的。僧人们许是看根部胀烂,以为是沸水浇死的。”

    “没错,那些僧人也是好心办坏事。”皇后赞同,慢慢地走到祁帝的跟前。

    祁帝命跪着的太子起身,“一棵树而已,不值得如此费周章,你快起来。”

    太子起身,和二皇子站在一块,二皇子朝他一笑。

    他心中微冷,父皇明显是袒护皇弟的。自己原本以为,借由此事,但凡是有些疑心的帝王,都会怀疑事情是皇弟做的。没想到父皇如此轻易地将此事揭过,半点不想追究的样子。

    难道父皇心里在动摇吗?

    祁帝派人去感光寺宣旨,树苗是水浇多而死。那照料的僧人虽是无心之失,却也是粗心所致。他们是出家之人,四大皆空。一切都按感光寺的寺规来处理。

    方丈接到圣旨,念了几声阿弥陀佛,罚几位照料的僧人挑一个月的寺中用水,以示惩戒。

    至于那沸水浇树之事,纯属误传。

    太子种的树死掉的消息不知被谁散布出去,初时还没人说什么,渐渐地,京中掀起一股流言。流言中说太子把树种在君王柏的附近,没有龙气压着,所以树才死掉的。

    言之下意,太子没有龙气护身,不是真命天子。

    祁帝听到传言,动了雷霆之怒。皇后求见几次,他都避而不见。

    无奈,皇后跪在殿外,声泣泪下,“陛下,尧儿是嫡皇长子,怎么会没有龙气?不知是哪起子居心不良的小人,在背后恶意中伤。陛下…您一定要为尧儿做主啊!”

    太子闻讯前来,扶起皇后,“母后,小人恶意中伤儿臣,母后切莫因为此事伤了身子。儿臣不孝,让母后担心。”

    “尧儿…母后听到谣言,真是心如刀割。一想到皇儿会因此受委屈,恨不得将造谣生事之人抓起来千刀万剐。”

    “母后…”太子动容,也跟着跪下来。

    不一会儿,二皇子也跑来跪下。

    母子仨人,跪在殿外。祁帝坐在殿内的龙椅上,目光沉寒。

    很快,祁帝派出的御卫军连同京兆府一起出动。京中的流言被镇压下去,无人敢私议太子的龙气。一旦有任何只言片语,说话之人就要面临牢狱之灾。

    无论宫里还是宫外,人人自危,谨言慎行,生怕惹来祸事。

    胥府内,胥阁老和胥良川父子俩关在书房中议事。胥阁老有些忧心,储君之争,向来都是阴招暗箭,你死我活。本以为当今陛下二子皆是由皇后所出,应该不会出现陛下在潜邸时的情景。

    陛下还是祝王时,前面三位皇兄为了储君之争,死的死,残的残,关的关。最后一直不显的祝王登基。要不是前面三位皇子出事,怎么也轮不到平庸的四皇子祝王。

    照这样看来,似乎他想得太过美好。生在皇家,有哪个皇子是不想登上金殿,坐在龙椅上俯睨天下的。

    他以为事情许是二皇子弄出来的,没想到儿子却认定感光寺中死树一事是太子所为。

    “川哥儿,你为何会觉得是太子做的?太子无故弄死自己种的树,意欲何为?”

    胥良川神色平静,立在父亲的面前,“父亲,雉娘有一句话说得没错,受益之人往往就是幕后主使。此事乍一看来,是太子派的人没有精心守护。往深一想,旁人都会觉得太子不可能自毁名声,他派的人肯定会日夜守护树苗,不可能会突然死掉。”

    胥阁老抚着短段,思量半晌,点头,“你媳妇这话虽然说得无根无据,听起来有些胡搅蛮缠,却有一定的道理。那依你之见,树是太子弄死的,但京中的谣言总不会是太子自己散播出来的吧。”

    “京中的流言,不过是有人将计就计,顺势而为。至于是谁,想必父亲心中已有推断。天家无父子,又怎么会有兄弟?”

    “你说得没错,川哥儿,我们胥家历来只认正统。无论将来是哪位皇子登基,切记我们的忠心都是给天子的。”

    “父亲教诲,儿子铭记。”胥良川应下。

    胥阁老脸上的担忧之色并未褪去,反而更重,陛下还是祝王时,就是因为众皇子储君之争,弄得朝中人心惶惶,大臣们各自为主,争斗不休。

    陛下登基后,许是不想再发生兄弟兄弟阋墙之事,宫中除了皇后育有两位嫡皇子,其余妃嫔一无所出。

    二皇子之前一直不显山不露水,原来也不是真的无心之人。

    胥阁老望着眼前的儿子,儿子自从去年开始,变得更加沉默。常让他生出看不透的感觉,就好比现在,虽然川哥儿没说什么,他就觉得川哥儿什么都知道。

    胥良川知道父亲在打量他,他站得笔直,胥家永远不参与储君之争。但他不得不卷入其中,他不愿意胥家再和前世一样,落到退隐的下场。

    离开书房后,他先是自己院子里看过雉娘,再和许敢一起出门。

    他们去的是一间茶楼,茶楼在街角处,是胥家的产业。二楼的房间里已有人在等候。他推门进去,许敢守在门外。里面等候之人,居然是平晁。

    “不知平公子找我何事?”

    平晁神色憔悴,下巴处有青茬,“冒昧相邀,还望胥大人不要见怪。”

    “你我都是太子的伴读,何须如此客套。平公子有话直说,胥某洗耳恭听。”

    平晁手中的拳头握紧松开,如此反复几次,道,“我此次请胥大人来,是有事相求的。我也不怕说出来让你笑话,实在是男人之耻,不报不快。”

    胥良川脸色如常,眼睛直视着他,示意他说下去。

    平晁灌了一大口凉茶水,苦笑道,“家门不幸,都是丑事,本来遮掩都来不及,但我心中有恨,思来想去,能一诉苦衷的只有你。”

    胥良川默不作声,看着他。

    他叹口气,“胥大人,平某心里苦,娶妻娶贤,古人诚不欺我。妻不贤不贞,我却不能将她休弃,还得咽下苦水,实在是愧为男人。”

    “胥大人看过《一品红》吗?这戏文里唱得就和真的一样。我的妻子段氏凤娘,我原以为她在段家守身,是为了我平晁,却不想她心中另有他人,把我当成傻子。那人身份尊贵,我无可奈何,妻不能休,苦不能说,我活得着实窝囊。”

    平晁说完,又灌了一大口凉茶。他是喜欢凤娘的,但凤娘却视他如敝履。为了能为太子守身,竟用把柄威胁他。

    他一腔真情错付,怨恨不甘,怎么也不能让那对奸夫□□如愿。要是真到那一天,整个侯府都会和他一样,成为天下人的笑柄。

    太子自从皇后给他指婚后,就一直疏远他。明明知道凤娘是他的妻子,还起杂念。这样的主子,他跟随还有什么意思?

    难不成,他要成为祁朝第一个卖妻求荣的男子?就算是将来位极人臣,也会受天下人的耻笑,遗臭万年。

    他不能眼睁睁地看着事情发生,姑母说得对,天下女子何其多,不应该为了一个心有所属的女子耗费心血。

    凤娘负他在先,他不过是为求自保,反击而已。

    胥良川眼眸微垂,平晁这是向他投诚,只是平晁如何确定自己会帮他?他们胥家从不参与诸皇子之争,历来如此。

    “京中的传言,想必胥大人已经听说过,胥大人如何看?”

    “胥某没有什么看法,谣言而已,不攻自破。”

    “哈哈…胥大人要是知道那人曾经说过什么,恐怕就不会如此云淡风清。胥大人可知文四爷,就是那位曾在你岳父手下做过师爷的文四爷。你可知那人曾许诺过文四爷什么?你肯定猜不到,你家中的娇妻被别人觊觎。那人答应文四爷,若是助他成事,将来你的妻子就是他人的禁脔。那样一个无德的人,你们胥家还要辅佐吗?”

    胥良川站起来,目光冰冷如刀,“平公子,我不管你说的是真是假,若你和那人还是一派的,就请告诉他,他绝不会如愿的。”

    “好。”平晃也站起来,“我一直佩服胥大人,我是诚心和胥大人相交的。实不相瞒,京中的流言是我放出去的,我这样做就是要和那人势不两立。我如此坦诚,胥大人总该相信我的决心吧。”

    胥良川看着他的眼,半晌道,“胥家只拥护正统,至于陛下属意谁,我们不敢妄自揣测。”

    “有胥大人这句话,平某心中就有底,告辞。”

    平晁拱手离开,胥良川在房间静默良久。平晁此举,来得突然,难道是受过高人指点?

    他的脑海里反复响起平晁说过的话,垂下眼眸,看到桌子上的茶杯,伸手捏住一只,用力一握,杯子破碎,他的手心也渗出鲜血。

    许敢敲门进来,看到他手中的碎片和血迹,连忙擦拭上药,然后包扎。

    他似半点也没有感觉到痛,慢慢地走出茶楼,许敢紧步随行。

    一回到府中,他立马叫来许雳,如此吩咐几句,许雳领命而去。

    那边平晁离开茶楼后,策马直奔感光寺。

    段凤娘还在寺中,日夜抄写经书。她心里恼恨,明明是一招祸水东引,怎么变成这样?不就是死了一棵树,怎么就能扯上太子的龙气?

    太子若无龙气,此生也仅能是太子而已。

    她握着笔,狠狠地甩出去,墨汁溅在地上。她深吸几口气,命丫头进来打扫屋子。

    平晁到达后,并未进屋,而是命随从去通传。

    段凤娘脸色不耐,平晁此时来见她,不会又是要她回府吧?他难道还不明白,自己既然能用平宝珠丫头的死来威胁他,就是对他没有半点的情义。

    就算他们有夫妻之名又如何,他再这般死缠着,休怪她无情。

    两人约在寺中的后山相谈,平晁满脸痛苦,看着素衣的凤娘,“凤娘,我知你心中无我,我也不强求。最近几日,我想来想去,天下似你这般痴心的女子不多。我觉得无论如何,都要成全你的痴心。你放心,以后你想做什么,我会帮你遮掩,真到那一天,我会和段府公子一般,认你为妹。”

    段凤娘一听,先是惊讶,然后是感动。

    “凤娘有愧,真有那一天,我必厚报之。”

    “我不求回报,就算是全了我们的缘份。”

    平晁眼中有泪,低着头,不敢再看她一眼,转身离开。

    段凤娘站在原处,脸上悲喜难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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