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玩宋》/春溪笛晓
第一七八章
过继有没有什么正儿八经的形式,王雱不晓得, 反正他岳父请了个假回老家去拜祭了先祖, 重新带着原侄子、现儿子司马康回京, 让司马康成为了家中的一员。
这时候已经是九月末了,王雱趁着秋末冬初,还有最后一段时间的暖和日子, 便约上岳父一家去庄子附近登高望远。上回被王雱坑了一次,司马光很是警惕,不过想着司马康刚过继过来, 两家应当正式见个面, 便也应了王雱的邀。
王雱这回老乖了, 鞍前马后地问王安石和司马光饿了没渴了没,顺便从他自己背着的背囊上掏出皮水壶给他们喝水解渴。
王雱不搞事时, 还是天下第一好儿子,王安石没起疑心, 倒是司马光总觉得这小子又要出幺蛾子。
天可见怜, 王雱今天确实只是陪家人出来散散心!
开封的山与其说是山, 不如说是小土丘, 还是贼平坦的那种,王雱一行人沿着山林走到山顶,也并没有登高望远的壮观景象可以看。王雱孝顺地陪着他爹和他岳父溜达到山顶,马上又原形毕露拉着新晋小舅子一起去挖土烤叫花鸡。
小舅子今年司马康才十二三岁, 举止和相貌都很有岳父的风范, 是个谦谦君子苗子。王雱让他也帮忙背了个包, 里头有各种裹得很严实的生鲜食材。
司马康一开始有点放不开,但王雱给他说了一通歪理,什么“民以食为天,我们要时刻关心百姓们最在意的东西”,什么“长辈都在,旁的又都是女眷,我们堂堂男子汉要孝顺长辈,坐着等吃算什么好汉”。
总之,司马康被忽悠得感觉自己要是不动手就是不仁不义不忠不孝!
老实孩子司马康乖乖地跟着姐夫干活,让挖泥就挖泥,让洗菜就洗菜。
王安石和司马光站在一边远眺了半晌,聊了一会儿家国大事,一转头,只见君子苗苗司马康学着王雱那样捋起袖子在干活。因着对洗菜挖坑做叫花鸡叫花鹌鹑的活儿不够熟练,司马康脸上还弄得脏兮兮的。
司马光:“……”
王雱这厮显然早有预谋,连干荷叶都带了,他把鸡和鹌鹑分别囫囵着裹上,糊了层黄泥,动作利索地开始生火。见司马光两人齐刷刷望了过来,王雱还给他们打包票:“爹你们继续聊,吃的事儿交给我们就好了。”
两小子埋头捣鼓,美味很快出炉,将外头的泥壳敲开,露出外酥里嫩的叫花鸡和叫花鹌鹑。
鹌鹑个头小,肉不多,不过连骨头都被隔着泥壳烤得酥酥的,肉也都入了味,美得不行!叫花鸡也全熟了,许是因为裹了几层荷叶,香味带着点淡淡的荷叶清香,肉质嫩而不腻,闻着叫人食指大动!
一行人吃了个饱,又去庄子里歇了歇脚,到傍晚才一起回城、各自回家。与王雱一行人分别之后,司马光看向司马康的眼神有点严厉,把司马康好好地教育了一番,别王雱让他干什么他就干什么。
司马康把王雱的那通理论给司马光讲了,说自己觉得王雱的话很有道理。
司马光听得额角青筋直跳,偏又找不着可以反驳的地方,气得不轻。仁义忠孝都是好品质,可这和你带着小舅子烤叫花鸡有什么关系?!
张氏见司马康小心翼翼地看着司马光,一副害怕自己说错话的模样,顿时开口说话:“阿雱说的有什么问题吗?两小孩想孝顺你,你还不乐意了!”
司马光住了口。
他总觉得王雱会教坏司马康。
事实证明司马光的预感还是很灵光的,自打司马光正式介绍过司马康这个小舅子之后,王雱时常在接了司马琰后绕小半圈去把司马康也捎带上,今天说要小舅子帮个忙明天说要给小舅子讲讲课,总有光明正大的理由要接走司马康。
弄得司马光如今每次回到家,都得先问一句“康儿是不是又被那小子接走了”。
这天也是,王雱趁着司马光还没回家,溜达过去和岳母说了一声,把司马康给接走了。
王雱接司马康是不坐车的,顺便锻炼锻炼司马康的小身板儿。路上闲着无聊,王雱和司马康说起锻炼的好处:每天多走走,一来有益身心健康,二来被打的时候可以跑快点!
司马康听到这套理论时呆了一下,奇怪地说:“爹不打人啊。”不管是当叔的时候还是当爹的时候,司马光对他严厉归严厉,可也从来没有红过脸动过粗。
王雱一听,直摇头,对司马康说:“装的,肯定是装的。岳父一开始对我也可好啦,从来没脸红脖子粗过!可现在你看看,他特地备着跟老长老长的竹鞭子来打人,忒凶!”
听王雱肆无忌惮地黑自己爹,司马琰不乐意了,说道:“那是你自找的,别赖到我爹身上。”
王雱道:“才不是,你看看范爷爷,你看看官家,再看看韩相公,哪个备过鞭子?你也是,上回岳父追着我打,你也不出来救场,唉,这大概就是大伙说的‘夫妻本是同林鸟,大难临头各自飞’吧,小舅子你看,人呐,都是靠不住的,关键时刻还是得靠自己。”
司马琰也想打死他。
司马康没插嘴,毕竟根本插不上嘴。
他隐隐有点明白了,很多人想打王雱不是偶然的,而是必然的。
当然,作为一个谦谦君子好苗苗,司马康没有把这个想法说出口。
王雱给小舅子和几个年龄小点的侄子编成一个小班,每天下衙后悉心调/教,为他们教授各种学问。经义之类的,自有人给他们开蒙,王雱负责的是考核和扩展教育,教他们一些算学、物的道理以及学习方法,偶尔还拉他们去外面实践实践,给他们好好洗洗脑。
不知不觉到了十月中旬,王雱把年龄相近的赵仲针也给收编了,闲暇时身后总跟着一群年龄相近的小萝卜头,声势十分浩大,上课地点也从家里换成外面,时而去蹭国子监的教室,时而去蹭大相国寺的僧房,时而还跑去实验室动动手,所以锻炼得最充分的是一群小孩的脸皮!
休沐这日,王雱少有地没去拐带别人家孩子,而是早早去码头迎接他的朋友。
天气虽然逐渐转冷,但河面还没结冰,自东边来的客船还是如期而至。仿佛是约好了似的,这次到开封的不是一拨人,而是三拨人。
一拨是钱乙一家,王雱写信让他去开封陪曹老头搞研究。
一拨是沈括,这次回京准备接受改官,去洛阳忙新课题,王雱给他划了一个片区,直接往从山谷到丘陵到平原的区域圈了一块,一次性拥有多种地形,随便他怎么忙活。
还有一拨,是在鄞县的两个故友郑思和武兴,郑思是来参加明年春闱的,和王雱比是晚了些,但在鄞县之中已算是出挑的;而武兴,是来考武学的,他本来已经靠着他爹的县尉之职在县里谋了个差使,但听说朝廷马上要开武举,他便一直想来开封试试。这一次郑思要来开封,可算是让他找到机会了!
这三拨人不是同一个地方的,但中途偶然碰上,便在碰头的码头一起换了船,免得王雱来接人还得分几趟跑。
王雱候在码头不久,很快看到客船靠岸,头一个走下来的人是武兴,这小子当初就长得比同龄人高大些,这会儿更是高大威武,但模样没怎么变,只多了一脸胡渣子。
王雱上前与武兴互擂了一拳,久别重逢的陌生感立刻消散无踪,即便多年不见,儿时的情谊也不会被时光冲淡多少。
再往下船处看去,一连下来几个眼熟的人,都是自己的小伙伴。王雱欢喜不已,夸下海口要带他们去吃开封最好吃的东西,然后领着他们一块去国子监的食堂蹭饭。
沈括:“……”
这么久不见,这家伙还是这么不要脸!
最近王雱为了拿司马康那群小屁孩,借用国子监的次数非常多,蹭国子监饭吃的可耻行径也不是头一回,众人都习以为常了,还有不少师弟过来和他探讨问题。
这回王雱远远见到仿佛想在国子监养老的胡·教导主任·瑗,还特地跑上去和胡瑗走了个后门,想让郑思在国子监备战春闱。不管怎么说,国子监的资源都是全国最好的,好友来京,王雱自然得积极帮他争取。
胡瑗这人古板又严厉,很少有人会走后门走到他头上。对王雱这个学生,胡瑗是又爱又恨,爱自然是爱他的聪明出众,恨的是这小子总爱坏规矩。听王雱这么堂而皇之地说要塞个人进来,胡瑗板着脸严声质问:“你当国子监是什么地方?!”
王雱眨巴一下眼睛:“……母校?”
胡瑗被王雱噎了一下。
王雱又拉着胡瑗说了一通,又是说“海纳百川有容乃大,国子监是培育大宋英才的大摇篮,不应该把人拒之门外”,又是说“如果要走什么手续我可以去找韩相公他们推荐,就是觉得这点小事不必惊动他们”。
胡瑗听得额头青筋直跳,想到自己今年就要致仕了,他深吸一口气,不要提前被这小子气死。想想那一串纵容着这小子瞎胡闹的朝中大佬,胡瑗也觉得还是直接同意算了,否则这小子真能搬出一堆人来举荐。
塞个人进来旁听而已,用不着那么麻烦!
胡瑗无奈道:“明日让他过来报到。”
王雱见胡瑗同意了,马上跑去拉郑思过来和胡瑗见礼。郑思没想到自己可以进国子监备考,激动得差点要哭出来,但还是规规矩矩地应对着胡瑗的考校。
胡瑗见这小孩实诚又守礼,和王雱完全不一样,心塞的感觉少了点,缓下脸色让他继续吃饭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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