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5章 要完

    两个道士背着刚才匆忙给换上衣服的方虚山, 和着人流一起下楼, 因为紧急疏散的警报声呜啦啦作响, 酒店的住客都下楼去了。

    这时候才黄昏而已, 住客也不算特别多,刚才的雷声可以几层楼的人都听到了, 不过隔着墙壁不真切,要说是什么东西炸了他们也信——水壶就不可能了。

    谢灵涯哪还好意思把水壶当做由头, 就暂时放过了把水壶弄破帮自己背锅的想法, 和大家商量待会儿就咬死了不承认和自己有关。

    反正,他们房间里是一点遗迹也没有。

    酒店官方本来吓个半死, 听到内部的巨响生怕出事, 启动紧急疏散又报了警。

    谢灵涯走到楼下时一听居然还报了警,顿时感觉有些内疚,这不是让人白跑一趟么,到上面去一排查,保准什么都查不出来。

    幸好这时候方虚山幽幽转醒了,发现自己还在人背上, 虚弱地问:“我这是怎么了?”

    谢灵涯三言两语把发生的事情说了一遍, 又道:“方住持,你看能不能通过本地的道友联系警方, 把这件事情模糊处理?”

    酒店和警方查不出来,但雷声很多人听到了, 周围的住客都在讨论, 以后还不得又起什么都市怪谈。大家若想起来像是霹雳声, 会不会以为有妖怪在酒店渡劫啊。

    谢灵涯想起之前方住持就显现过能耐,红阳道据点的尸骨也是警方处理的。

    方虚山被附体过后有些虚,但还是把手机拿出来:“扶我到僻静地方,我打几个电话。”

    这时候有人来问他们,是不是某某房的住客,然后说根据判断,声音好像就是他们房间那一块传来的,那几间都被道士包了,旁边几间也没有住客。

    谢灵涯知道方虚山正在托人,听他说周围没别的住客也不觉得如何了,其他道士都有些脸皮薄,他是无碍的,看了下来问过的那个服务员不在旁边,就正色说道:“我们也很奇怪,怎么有那么大的动静,赶紧下楼了,不敢去查看。”

    其实酒店的人是想问,这动静是不是和你们有关。都说得这么明白了,谢灵涯还若无其事,只能更直白地问:“这……当时几位在房间做什么?”

    “几位道长都在看书啊,道士还能做什么。”谢灵涯随口道,“难道你以为我们的炼丹炉炸了啊。”

    众人:“……”

    ——别说,就他们给方虚山换衣服时,身上多少沾了点朱砂,还真有些可疑!

    旁边的人就影影绰绰听到几个字,什么房间,炼丹之类的。

    不过这时候警方也赶到了,上楼去排查了一下,不过多久就下来,说什么事也没有,一场误会。

    住客三三两两回房间,而到这个时候,和尚们才回酒店,他们去的佛寺在山里比较远,所以竟是错过了整场,连疏散都没赶上。

    而住客们细问原因,又有点含糊,据说是用几个音响一起放音效声,恶作剧,虚惊一场不必在意。什么人能在酒店搞这种恶作剧?抓不抓起来啊?到底哪个房间的?

    一时半会儿也弄不清,警方被打了招呼,都含糊应对,直到后来,谢灵涯才听本地的同行说,不知怎么的,有谣言说那无名巨响根本不是恶作剧,而是几个道士在酒店炼丹炸了……

    相比起恶作剧,这个说法居然更受人欢迎,成为大家津津乐道的都市奇闻。

    还有什么旁的说法佐证,什么酒店确实住了道士而且就在发出巨响的那一层,除了他们根本没什么其他住客,不是他们炼丹也是他们在放音响。

    ……

    回到现在,谢灵涯已经准备启程回杻阳了。

    这时问道团还有两站地点,但谢灵涯的左手都抬不起来了,还是先回杻阳。至于漆吴、天虞二地的后续事宜,莲谈、方虚山他们自然会主持。

    不过通过这次,谢灵涯也算认识了一些同道,甚至多了一位先生,大家一起战斗过,感情不同寻常,约好了以后常联系。

    也正是这些同道,因为亲眼见识谢灵涯当场画符,帮他把人肉印符机的名声又传扬得更远更高了。

    这一出去大半个月,回来时杻阳的天气都变了,步入炎热的盛夏。

    谢灵涯一只手软趴趴的,施长悬也不叫他拿行李,一路上都是自己照顾着,两个人的行李也是自己一个人拿。

    回了抱阳观,进门便看到一院子的茶客,张道霆正在浇花,身边一群人拿着相机、手机拍他,小量坐在阳光下看书,其余道长、义工知客。

    这熟悉的景象令谢灵涯外感触,离开一段时间,还真想观里了。

    有相熟的善信看见他打一声招呼,引得张道霆等人也看来,赶紧过来接过行李。尤其是谢灵涯这个手没骨头一样垂着,他们都不太敢碰谢灵涯,怕给他碰坏了一样。

    到了后院,一会儿功夫海观潮和方辙也匆匆自诊所跑来了,“听说谢总在外面又立功了啊?这次折腾出多少伤口?”

    “没有,”谢灵涯自豪地道,“只是脱力而已。”

    海观潮检查了一下,严肃地道:“幸好你这是左手,要是右手,怎么写字、吃饭、那什么啊。”

    众人:“……”

    谢灵涯:“……那什么??”

    海观潮还是一脸正直的医生样:“就是那什么啊,洗澡。”

    在场人都是男性,而且谢灵涯又不是第一天认识海观潮,怎么还可能被他这斯文样子骗到,哼唧道:“我单手也能洗。”

    刘伯合开玩笑道:“那还用得着小谢洗?施道长照顾得多好啊。”

    之前谢灵涯受伤,大家都知道施道长照顾他细心,所以开个夸张一点的玩笑,仿佛说施长悬可以帮他洗澡。

    施长悬听了有些沉闷,那时的心境和现在不能同日而语,那时候他不好意思进浴室,只偶尔搭把手帮忙,现在也是不好意思,但其中含义又有区别了。

    谢灵涯没注意到,他离开一阵子,垂着一只手就去看施工进度了。

    这些天方辙都给他盯着,一点问题没有,于是放下心来。

    ……

    过了些天,果然新闻也报出来了,官方打击死灰复燃的民间歪道,给村民发放宣传手册等等,莲谈他们也说都清查得差不多了,那些被侵蚀的道观和寺庙都要彻查。

    根据审问一些红阳道人的结果也知道,神像最早从元君庙起出来。住持最初没想那么多,以为就是前人藏下的,至于是神像还是佛像,并没什么奇怪。

    一些庙宇在古代,并非只有一个宗教常住,尤其是动乱时候,可能走了一拨道士,来了一群和尚,就把神像搬到后面,改换牌匾作寺庙,和尚走了,道士回来,又弄回道观。

    那些经书、神像根据上头的记录,是红阳道某代祖师在当时被朝廷追索的情况下,藏在庙内,原本是让当时庙里的人代为护持——是的,早年就有这种身在曹营心在汉的道士了,

    这是很常见的事,靠着这样的人帮扶,才得以让一些经卷藏于庙内百年不失,不至于被官府发现毁掉。但是这些东西传着传着,也不知道那一代道士出了岔子,把它给忘却了。

    如此过了多年,才在何妙田手里重见天日,她原来只是看了看经卷,还没研究出什么来,就因为没有及时丢了两尊神像,而被引得入迷了。

    那两尊神像不简单,是红阳道供奉了三四代、上百年的古物,早就在邪法之下有了一些小能耐。这次重回人间,引得新信众,就叫他们多加供奉,还要给自己再弄些人魂来增加实力。

    混元老祖、无生老母都是红阳道人编造出来的神灵,这两尊神被造出思想,也真把自己当做混元老祖和无生老母,其实只是高级一些的五通神之辈邪神。

    还有些其他的细节,多数和谢灵涯之前推测的差不了多少,像那些婴灵的作用——现在都叫和尚道士们组织超度了。

    .

    再过几天,谢灵涯又自己往市医院跑了一趟,他的手都没恢复全,但不是不信任海观潮跑去别处的,而是宋静十月怀胎,预产期到了,上市医院来生产。

    因为抱阳观现在也挤,加上为了方便,谢父就在医院陪床。

    谢父刚来的时候,谢灵涯过去张罗了一下,等到孩子生完了,又去探望了一下。他和宋静关系淡淡,反倒是宋静怀孕之后,才因此多了些送符之类的来往,但也没多亲近。

    宋静生了个女孩儿,谢父这个年纪得了个女儿,十分疼爱,谢灵涯来看时,孩子眼睛还没睁开,像只小猫一样,刚刚吃饱奶。

    谢父给女儿起名叫谢灵思,又叫谢灵涯抱一下。

    谢灵涯看到妹妹倒还比较喜爱,但推了一下自己现在手不方便。

    “这有什么抱不住的,你试试。”谢父有心让他和妹妹亲近一点,教他抱着。

    谢灵涯单手抱着妹妹,低头看她粉嫩的嘴巴微张,吧嗒几下,脸圆圆的,十分可爱。

    谢父在旁边还给拍了张照,才接回来,毕竟是第二次做父亲,虽然时隔很久,但很快找回感觉,抱起来十分熟练。

    市医院的病床吃紧,宋静也没能住上单人间,病房内还有两位产妇,已经生产几天了。还有隔壁住的产妇这些天也熟识了,有产妇散步走到这里来,她家婆婆也抱着孩子,大家一处聊天,夸谢家孩子乖巧,他们这个出生当天就爱哭,哄不好,可以预见未来怎么折腾家长了。

    这边病房的人都说,太巧了,他们病房里三个新生儿,一个爱哭的都没有,很好哄,不怎么折腾母亲,三家人都轻松。

    谢父心有余悸,“说起来,谢灵涯小时候也爱哭,而且是没日没夜的哭,后来你舅舅给你……那什么,才好的。”

    谢灵涯也知道,他没什么记忆了,但是听大人说过,孩子小时候天灵没盖,灵性尚存,何况谢灵涯感应强,容易被惊,是王羽集给他念咒画符才好的。

    “怎么好的?”那家人好奇地问。

    “就是夜啼符。”谢父说道,他也不知道人家对这些会不会相信。

    不过他们还真不怎么介意,问谢父有没有渠道弄到。夜啼之类的符咒一直很流行,一直到谢灵涯小时候还能看到最普遍那种治小儿夜啼的方法,就是上外头红纸贴墙,上面写着“天皇皇,地皇皇,我家有个夜哭郎。过路君子念三遍,一觉睡到大天亮。”

    不过这种其实不算很灵验,只是简单、知道的人很多而已。

    谢父看了谢灵涯一眼,他自己可不会,王羽集去了,也不知谢灵涯学了这一节没。

    这是小事,顺手就帮忙了,谢灵涯开口道:“有没有确定过是不是病理性的,孩子身体不舒服也可能哭。”

    他们这个病房没有小孩哭,那是孩子健康之余,又有他送过护身符给宋静,鬼神莫近。

    “身体不好啊,刚生下放保温箱里住了两天,还打了药。”家长说道。

    “那可能就是身体不舒服才哭啊,跟我小时候不一样。”谢灵涯说着,看到他们讪讪的样子,又道,“如果之后没病了还爱哭闹,就用这个方法:拿白酒化开一块朱砂,再用这么大的黄纸,毛笔沾朱砂写个田字,边写边念,小二莫夜啼,朱书田字在肚脐……念完后黄纸贴在孩子肚脐上。”

    谢灵涯不知道自己小时候王羽集具体用的哪种夜啼符,而这一招,却是他从《雷法》里面学的,所以也对不科学性质的夜啼外灵验。

    那家人这才转喜,仔细记下来,感谢他。

    人堆里没有什么秘密,没过两天,这个方法那家人没用上,但是传到了其他病房。过后几天竟有好几个产妇家人跑来这里感谢谢父,因为找不到谢灵涯嘛。都说用了他儿子那个方法,孩子无故夜啼不止改善了很多。

    产妇本来每隔两三个小时就要喂奶,晚上已经休息不好了,孩子再闹腾一下很折磨人,这真是造福大家了,比那个什么“天皇皇地皇皇”的咒语灵多了。至于这属不属于迷信,谁管他啊。

    至于谢灵涯,他回去之后,收到谢父发来的照片,一时心血来潮,就发到了朋友圈。

    照片上他一手垂着,衣袖稍宽大,手指头都盖住了,抱孩子都一只手,大家看了忍不住在评论里一皮:杨过,你手怎么了?

    还有人把之前谢灵涯抱鹤的照片翻出来,说:“真是当代杨过,不过你家是鹤兄!”

    “有道理,全真教=抱阳观。”

    ……

    在朋友圈说说也就算了,还传到学校去了。

    没过多久,谢灵涯要开学了,正式成为鹊东学院研一的学生。他没申请研究生宿舍,以后还是住在抱阳观,有时候还能和施长悬一起去上学。

    因为他本科就是鹊东学院毕业的,有些同学、学长姐弟妹的还在学校,又是研究生考试的传奇考生,外界虽然谣言纷纷,但是少数老师学生还是知道的。

    报到的时候晃悠一圈,就有参与朋友圈皮那一下的人笑嘻嘻地继续打趣他,搞得其他人也笑哈哈地说真有点那意思。

    主要是现在住道观的人少得很,谢灵涯这几处信息都模糊对上了。

    “去你们的吧。”谢灵涯笑骂。

    谢灵涯去见导师的时候也有意思,他导师朱教授早知道谢灵涯就是那个考场上吐血的传奇考生,看过照片再看本人很好认,见本人一只手软软,杨过什么他没想到,光被吓得道:“手骨折了就快些去医院啊!考试一年一次,报名又不是不能拖,之后上课也不要勉强,该请假要请假!”

    谢灵涯都给他的动静吓一跳,哭笑不得地道:“教授,我手是前段时间伤的,没力气,但是没断,自己会恢复的。”

    “我可听说了,你上考场时也说伤是以前见义勇为受的,不碍事。”朱教授心里,谢灵涯俨然是一个为了上学校不计代价的学生,这种事别人也就算了,他真的做得出啊!

    平时老劝学生要勤勉,看到这种勤勉过头的学生,朱教授心头还是发颤。

    谢灵涯赶紧把袖子捞起来,又努力动了一下左手给他看,朱教授这才相信真的没事。

    不过经此一事,师生之间关系一下拉近了。

    “我听说,你现在自己在校外创业?”朱教授一本正经地问道。

    谢灵涯:“……”

    谢灵涯:“不,不是创业,那是我舅舅留下来的……也不是普通意义上的产业,是个道观!”

    “我知道是道观,只是不知道原来不是你自己承包的,看来我信息有误。”朱教授呵呵一笑,“你开的是什么我不管,不违法就行,就是想提醒一下,以后平衡好工作和学习,也不要太累着自己。”

    后头又说了好几句劝谢灵涯注意休息的话。

    谢灵涯都晕了,他那次吐血到底把老师们吓成什么样了,几次三番地让他好好休息,他都要不好意思了。

    但这里头的事情也难解释,谢灵涯索性答应下来,又请老师没事去道观喝茶。

    .

    “人家现在都叫我杨过!”谢灵涯站在床边上说。

    施长悬正在帮他一起穿衣服,他一只手不方便,把手放进袖子里,看了谢灵涯一眼,“不像。”

    “我也觉得不像,我一个女朋友都没交过!”谢灵涯还挺自豪,明明平时还有人拿这点笑他。

    施长悬听了也不知什么滋味。

    谢灵涯却鬼迷心窍一样,说了一句:“但是你有点像小龙女。”

    施长悬:“……”

    谢灵涯说完就觉得不对了,他是没有恶意,但难保人家会不会觉得不尊重,赶紧补了两句:“就是气质像,没别的意思。师兄我错了。”

    他还是第一次叫施长悬师兄,好卖乖糊弄过去刚才那句话。施长悬是王羽集的弟子,这么叫是没有问题的。

    施长悬正给系扣子,听到“师兄”两个字,谢灵涯还一脸纯洁,却是心头腾一下热了,冲动之感涌上来,上前一步。

    两人本来就离得很近,施长悬再近一步,一脚都并着谢灵涯的足间,身体贴得极近,谢灵涯吓了一跳。施长悬比他高一点,微低头看来,眼神竟然有些可怕。

    不,也不能说是可怕,谢灵涯只是被看得慌,但知道施长悬没有伤害他的意思。他想退开,可是身后是床,施长悬一手还抓在他衣服上。

    谢灵涯:“……一点也不像,一点也不像行了吧!”

    可施长悬还是没放开他,谢灵涯想到前两次异样,脑海中有什么呼之欲出。

    施长悬逼近些,一手放在谢灵涯下巴上。

    谢灵涯平时还能花言巧语一下,这时呐呐半晌,被看得都有些不好意思了,思绪混乱地又喊了一声:“师兄……”

    施长悬正在权衡,他要不喊也就罢了,或是喊的其他称呼也有回转余地,偏偏这两个字好像落在施长悬心头上。

    施长悬再忍不住,情难自禁地低头在他唇上吻了一下。

    谢灵涯眼睁睁看着施长悬的动作,施长悬动作不快,但作为一个钢铁直男,直到施长悬的嘴唇和他只差一厘米距离时,他都还在想,也许施长悬是要做其他的。不躲,我坚决不躲。

    待两人鼻尖蹭在一处,嘴唇上的触感也清晰可觉了,谢灵涯才两眼一黑。原来,脑中那呼之欲出的两个字是写作:要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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