青君一直下坠, 直到落入古战场。
这里和她十几年前离开时并无二样。刀子似的寒风刮过地面, 一个骷髅头骨骨碌碌滚动起来,一直滚到了一个男人的脚下。
青君看着这个男人。他和神君到底有什么区别呢?他明明曾经和神君是一体的。
男人的眼中全是怜爱,含笑叹息:“怎么哭了?”他走过去,将青君抱在怀里, 亲吻她脸颊上的泪痕。
“谁让你伤心了?”他问,“是他吗?”
青君在他怀中发抖。男人低头凝视了他一会儿,捏住她的下巴,轻轻抬起。
“比梦醒更痛苦的……”他轻声道, “是梦碎吧?”
“到我身边来, 帮助我。”魔君在她耳边呢喃,“对我来说,你是独一无二,无可取代的……”
青君看着他的眼睛,那无限怜爱,无限深情的眼眸,渐渐化成了无底的深渊。青君陷入了这深渊里,她的牙关咬得作响。
妖王青君, 在长天归位后赶赴长天宗见了他一面, 而后与妖族、人族都失去了联系,不知所踪。而长天在青君离开后,仿佛将她遗忘了一般, 从来没有提起过她, 也未曾想要见过她。
直到战情不断的恶化, 从人族之地蔓延到了妖域,狼族的狼君赶来长天宗,众人才知道青君失去了联系。
但像青君这样的大妖,自来无拘无束,一时兴起去了什么地方,一去十年二十年,都是正常。没人觉得有异。只不过这一次情况有点特殊,青君出走的不太是时候而已。
好在青君之下,狼君实力最强,在青君不在的情况下,亦可以统帅众妖。此时面对魔修这样的公敌,妖族内部也一致对外,暂时不会出现大妖们非要一争高下的情况。狼君与人族接触日久,又有炽牙和虚汐穿针引线,妖族也加入了灭魔仙盟。
唯有长天,在知道青君不知所踪之后卜算了一卦。因青君的命线与他已经纠缠太久太紧,这一卦并不十分明确,但足以令长天久久沉默了。
许久之后,他长长的叹息了一声。他不会发出诸如“这是天意吗?”之类的感慨。因为他曾经升过仙,他曾经成为过法则的一部分,他自己就曾是“天意”。
“当你升仙,你无法再继续拥有曾经有过的情感。”他对冲昕道,“因为你已经不再是‘人’。”
冲昕没有理他。他闭紧双目与那些锁链角力。冰冷的锁链融入了他的皮肤中,比以前更深了。他和长天原就是一体,纵他极力抗拒,也在慢慢的被长天融合。
正如有人所说,这世间最厉害、最可怕,能够击败一切的,便是时间。
大陆之上烽烟四起,但因为仙盟和仙盟军的存在,人心非但未曾涣散,反而从未有过的团结起来。为了将魔修从大陆扫除,长天归位的第十一年,长天宗、盛阳宗和云水门不再藏私,将宗门功法刊行,许仙盟军中修士修炼。
长天当年留下三支传承,便是因为这三种功法路数颇为不同。仙盟军修士可择其合适者修炼。一时间,散修、小宗门趋之若鹜,仙盟军无比壮大。
随着时间的推移,现世的魔修数量日渐增多。大陆之上出现了数个稳固的空间裂缝,联通了魔域和九寰。大量的魔修涌入九寰,战争的模式渐渐从仙盟军围歼魔修,渐渐转变成两军对阵。
九寰的修士都意识到,就像九寰进入了一个修炼高峰一样,魔族也进入了一个大规模增殖的阶段。高阶魔修的增多,使仙盟军一度感受到巨大的压力。
此时,曾经安然的在各自宗门中静修,用以镇宅的宗门长老们纷纷出山。
长天归位的第十四年。
这天长天宗里一如往常,天空湛蓝,仙鹤行行。只是宗门中不复百年前竹生初见之时的安逸平和。宗门中有一多半的弟子都在外作战。余下没有外派的弟子则个个潜心修炼,世道乱时,修炼比以往任何时候都更加紧迫。
落枫山附近出现了新的空间裂缝,有大股魔军出没。据前方冒死传回的消息,这次的魔军中,至少有两个还虚境的魔修。那个位置距离长天宗已经称得上是“出门走两步就到”的距离了。
长天宗的五位长老尽出,都在外作战。掌门冲祁和最年轻的还虚真君冲昕便亲赴落枫山,同为还虚境的冲琳坐镇宗门。
变故就在这个时候发生了。
阳光最炽热的正午时分,整个长天宗的核心,所有山峰中最高的证道峰,轰然陷落!
烟尘遮蔽了日光,长天宗仿佛被笼罩在了影子里。所有的人都震惊的看着证道峰的方向。巍峨的山峰,庄严的大殿,都消失不见了。待烟尘稍稍散去,空旷的空间中什么都没有。
向下低头才看到,地上出现了一个巨大的天坑。
那分明是一个深渊!漆黑不见底,仿佛连光都被吸了进去,挣脱不得。从深渊中隐隐散发出来的死气的味道,更是恶臭难闻。
警戒哨音响彻了长天宗。
可比警戒哨音更快的,是从深渊中发出的呼啸声。那啸声让人毛骨悚然。
“有人!”众人惊呼道。
有人御剑从深渊中急速拉升,不止一个,至少两个金丹,五六个筑基。每个筑基身后都还带着一个或者两个人。而那两个金丹更是两手都抓着人,被他们抓着的人也还抓着人,如同串起来一般带着两串人。
那些被人带着的都是还不能御器的炼气弟子,在证道峰上担任执役.
在看到这些同门的同时,众人也看到了他们的身后,自深渊中如同黑雾喷发一般涌出来的魔军。那些魔军喷涌出深渊后如烟花般分散。附近还没有反应过来的弟子首当其冲,被这“黑雾”裹挟了起来。一时间,惨叫声此起彼伏。
留在宗门中的弟子,炼气期的低阶弟子占了绝大多数。炼气期虽然已经算是入道,其实也就是只比凡人更强壮一些。他们甚至连御器都还不会。
筑基弟子都能随军出征,还未成材的炼气弟子却被宗门保护得很好。他们听说过很多关于魔修的事,其实却都还是第一次与魔修遭遇。一瞬的慌张失措,便已经陨落。
这几年,金丹像井喷一样的出现,元婴也多了起来。虽然门中大部分弟子都随军外出作战了,门中依然还有着十几名金丹和四名元婴留守。此时十几道流光箭一般射过去,十几道剑芒和法宝的虹光扎入了“黑雾”中。
黑衣的巡山执事吹响警戒哨,有人组织筑基弟子迎战,有人祭出中、大型的飞行法宝,呼喝着指挥炼气弟子撤退。
有这些人在,修为低微又没有直面过魔军的炼气弟子们经历了最初的慌乱,很快冷静了下来,开始有条不紊的撤退。长天宗里,符阵简直多如牛毛,炼气弟子一旦找回了理智和冷静,便纷纷以最快的速度撤到最近的安全区去。所谓安全区,便是这峰上最强的防护法阵,开启之后,那些“黑雾”便只能转去追逐那些没有进入安全区的弟子了。
幸而这“黑雾”看着密密麻麻,实则就如现在长天宗绝大部分都是炼气弟子一个样,“黑雾”中绝大部分也都是低级的魔物。那些没来得及逃入安全区被追上的炼气弟子,祭出兵刃来,也并非不可一战。
炼气弟子还没有被放出宗门历练过,他们都很年轻,许多还是少年,都是从小就在宗门长大的孩子,实际上也都是连鸡都没杀过。对他们来说,最难的也就是这“第一次”。
但当他们亲手杀死了第一只魔物的时候,心中便不由自主的生出了“原来是这样啊”的感觉。这第一步迈过去了,那些慌乱、惴惴不安的情绪便都平静了下来。宗门平日的教导不由自主的就浮现在脑海,引导着他们,勇气便自心底生出。面对追上来的魔物,便敢于举剑相迎,而不是转身把后背留给敌人。
年长的护着年幼的,武力强一些的护着柔弱些的,且战且退,将那些没有一战之力的年幼弟子都送入了防护阵中。
死亡和战争,从来最催人成长。
忽然有金色的雾气加入了战团。那团金雾如有灵性一般穿梭在战场中,所到之处,“黑雾”被打散了,魔物们只要沾了金雾的边,顿时就灰飞烟灭。
“真君!”有弟子欢呼道。
那团金雾,细看之下,原来竟是一团金色的砂砾。正是冲琳的本命法宝山河盘中的砂砾。
冲琳虽然不以战力见长,到底也是还虚真君。她操纵着山河盘,金雾陡然膨大,盘旋着冲下那深渊,画出了螺旋形的轨迹,与自深渊底向上冲的密密麻麻的魔物迎头相撞、绞杀,生生阻住了魔军从深渊中喷涌的势头。
长天宗弟子士气大振!
银色长/枪扎透了一个金丹魔修,呼啸着盘旋了一圈,扎透了一串的魔物,才回到虚景的手上。
虚景一转头,便看到不远处,两名金丹师弟被一名魔修一掌挥出,拍飞了出去,口吐鲜血,不知是死是活。虚景是金丹大圆满境,虽明知道能将两名金丹一掌击飞的至少也是元婴境修士,依然毫不犹豫提抢就刺了过去。
他是武修,虽然境界尚不到元婴,战力却很强。此时他战意汹涌,银枪之上灵力喷薄而出,这一枪/刺过去,带起的罡风竟也将周围几只低级魔物生生绞碎了。
那魔修身周忽然浮出几张符箓,将他团团护住。虚景的银枪/刺过去,仿佛刺入了一个大皮球,柔韧却扎不破。那几张符箓发出刺目的光,虚景这一刺之力陡然被扭转反弹,他便被弹飞了出去。
待在空中一个后翻急停,那厉害的符修已经消失。
虚景神识扫过。此时天空中有尖叫有呼啸,有魔修追杀长天宗弟子,也有长天宗弟子追杀魔物,有红色鲜血飞溅,也有黑色脓液喷涌。虚景神识极快的扫过战场,在战场的边缘处发现了那个符修。
那符修身周裹着浓浓的黑雾,只隐约能看出应该是个人修。但他身周环绕着那几张符箓太过显眼,虚景才一下子就发现了他。
虚景不及细想,已经追了过去。
两人一个元婴,一个金丹,几息之间便已经脱离了主战场。穿过山峰、峡谷,几个转折之后,虚景追丢了那个符修。
他停下来,放开神识搜索,远处却忽然想起了爆破声。身形一晃,他便徇着那声响追过去了。
此处已是长天宗极荒僻之处,看不到人烟。虚景追过去,却惊讶的看到一面山壁上被几张符箓撑开了一个洞口。但山壁上并未有岩石碎裂,因为从那洞口看过去,可以看到洞口的另一边鸟语花香,完全是另一副天地。显然这里本来就存在一个结界,将一方区域藏在了结界中。而那个魔修,破开了这结界。
这结界中是什么地方?连虚景都不知道的地方,为何那魔修却会知道?他破开结界又想做什么?
虚景心念电转。但他不及细思,已经提抢。因为那魔修在这短暂的片刻便已经寻到了他想要的,由封印中又冲了出来。
他挟着一个人,由封印中冲出来,直接就与虚景打了个照面。
虚景是天生的武人,身体比脑子快,已经本能的挺枪/刺去。那魔修忽而抬头看了他一眼。一直笼罩着他的黑雾似是稍稍淡了些,他这一抬头,便露出了大半张脸。
虚景这一枪,便没刺下去。
他睁大眼睛,震惊的看着那魔修。
就在这电光火石间,那魔修已经和他擦肩而过,飞速远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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