待公主回到母国, 她的父亲也就是该国的国主便询问她:“澎国如何?女帝如何?”
公主答道:“澎国国富而强, 女帝风华折人。丞相贤明,百官相和, 上下一心。”
国主听完,叹气道:“与这等霸主为邻,吾等小国岌岌可危。罢了, 他日若竹君欲取我国,我们双手奉上便是了, 不要叫刀兵烽火祸及子民。”
又道:“我儿辛苦了,且去梳洗休息,见见你母后吧。这些日子她甚是担心你。”
国主说完,见公主沉默, 却不退下, 便问:“我儿还有何事?”
公主询问:“父王, 为我选夫婿之事,进行得如何了?”
国主苦着脸道:“胡、谢、王三家还在争。我亦不知道到底该选谁好。”国小主弱, 虽有国主,却是国主与三世家共治的局面。
公主问:“然后呢?”
国主一时发懵:“啊?”
公主问:“我有了夫婿, 然后又会怎样?”
国主道:“不是已经说好了,待你产下麟儿, 便由这孩子来继承国主之位。唉,都怪我, 没能给你生个兄弟出来……”
公主沉默不语。
国主察觉有异, 微讶道:“我儿……我儿?”
公主耳边响起的, 却是小范相私下宴请她说的那些话。
听闻贵国国主与王后伉俪情深,二人之间再无旁人,亦只有公主一个孩子,此等佳话,叫人心生向往。
只不知待令尊之后,国主之位怎生处置?贵国胡、谢、王三姓,可还愿屈于人下?
公主明明是王室血脉,为何继承之事,就无人考虑公主?
不是因为公主没有才能,只是因为公主是个女人吗?
凭什么!
是啊,凭什么啊?她明明……明明是王室正统血脉,为何国主之位的继承,却要跳过她去?
她从小就知道,三姓势大,她却没有兄弟可以依靠。她身为公主,却从小苦读,不敢比小范相的博览群书,却也不是庸碌之辈。
这两年母后身体不好,父王无心国事,书房里的公文都是她在处理。国中大小决策,背后皆有她的影子。可一直……就只能在背后!
父王总是念叨,要给她招一个可靠的夫婿,让她有依靠。可她的夫婿,最终要从三姓之家选择,这样的夫婿,会为了她与自己的家族对立吗?还是会为了家族,与她对立?
公主的眼底,有火焰愈烧愈旺。
在澎国之行之前,她是真的相信父王的话,觉得与三姓妥协,生出同时有王室和三姓血脉的孩子,是解决国主无嗣最好的方法。
可,在见识过女帝、女相、女秘书郎、女舍人之后,在与她们交谈过之后,她觉得胸臆间乍然开阔。
那些女子,不见得学识能力就比她强,可她们都坦然的站在人前!原来……还可以这样!
公主猛回神,国主正在唤她的名字:“玉云,你这是怎么了?”
怎地出一趟国,整个人的气势都不一样了?他们齐国唯一的玉云公主,明明是以娴雅温柔著称,怎地从澎国回来,眉间竟生出凛冽之意?
玉云公主回神,注视了自己的父亲很长时间。
她的祖父文韬武略,惜乎子嗣单薄,只得父亲一个。她的父亲精诗词,擅书画,他自创的一种新字体已经流传到数国,广受文人称赞。他是一个好丈夫,好父亲,却唯独不是一个好国主。
这个国家,这份责任,还是……由她来担起来吧。
“父王,儿臣不孝。”玉云公主伏身,以额触地。
国主愕然道:“玉云?何处此言?发生了何事?你、你可是在澎国受了欺负?”
“儿臣未曾受人欺凌。”
国主松了一口气,道:“那便好。咱们齐国小,去那等大国,言语上受受气也是难免的。不被欺负便是好事。”
玉云公主起身,直视着父亲的眼睛,道:“儿臣在盛日城,已经代替父王,将齐国献给竹君。”
国主道:“那没事,那没事,竹君喜欢就给……啊?!!”
国主惊得险些歪倒,颤声道:“你、你把什么献给竹君了?”
玉云公主不动不摇,沉声道:“我把齐国,献给了竹君。”
“玉云不仅聪慧,而且有处理政务的经验。不是空谈,她对国事非常熟稔,齐国王后这两年身体不好,齐王是个伤春悲秋,动辄对月流泪的,我猜想……这两年真正处理政务的人该是公主。”
长宁宫中,翎娘与竹生细细道来:“她的祖父临终前,曾遗言给现国主,不可与三姓联姻。可国主孱弱,到现在,玉云是唯一的王室血脉,她却被逼的只能在三姓中挑选夫婿。”
竹生冷笑:“这国主!且不说国主,就他这父亲,是怎么当的!公主若是生下了有三姓血脉的孩子,齐国王室,可以去死一死了。”
“是呀。玉云心里都是明白的。我只是不懂,她明明都看得明白,为何却不反抗?”翎娘叹道。
竹生道:“被洗脑了。”
“什么?”翎娘不懂。
“从你出生,别人就告诉你,你是个女孩子,你只能做这件事,不能做那件事。日日月月年年,在你耳边重复。有一天你长大了,你甚至自己都知道做那件事你可以做得很好很出色,可你不会去做。因为你从心底就认为,我是个女孩子啊,我只能做这个,不能做那个。就像脑子被洗过一样,只留下别人强行给你灌进去的东西。”
翎娘闭上眼睛:“原来如此,原来如此。”
竹生道:“玉云着实不错的。有魄力,是能做事的人。你以前可曾听过她的名声?”
翎娘默然,道:“没有。像她这样的女子,还贵为公主,都籍籍无名。这世间,不知道埋没了多少有才华的女子。”
“没事的。是金子总会发光。我们来把这些被埋没了的都挖出来吧。”竹生含笑,看着翎娘道,“靠你了。”
小范相的唇角,亦扬起笑意。
诸国来贺,竹生很是收到不少的礼物。
这其中,最直接的是金银,而后珠玉宝石,古玩字画,珊瑚奇珍。亦有宝马宝刀,毕竟竹君是靠自己马上打天下的,她的武神之名,早就传的神乎其神。而后……美男美女。
竹生木着脸道:“美男也就罢了,美女是怎么回事?他们不知道我是女人吗?”
“应有之意罢了。”范深给她顺毛,“这等外国献上的美人,为了怕行刺或者奸细,通常国主都不会收到自己后宫,都会赏赐下去。”
范深在她张口前就打断了她:“你也别想着把她们放出去。这等美人,都不是随便买来的,都是自小养大的。她们除了献媚男人,没有别的生存技能。也过不了没有锦衣玉食的日子。你好心放了她们,以她们的容貌,不知道会沦落到什么悲惨的地方去。”
竹生叹了口气,道:“你看着办吧。”
范深道:“交给我。”
临走前又扭头:“美男要给陛下留下吗?”范相说罢,就提着衣摆疾走,躲开了他的陛下掷过来的那一支笔。
竹生让范深看着办,范深就真的看着办了。外邦献上的美人,他以竹生的名义分赐给有功之人。其中,对赵锋赵将军外大方,赏赐了他四个绝色美人。
赵将军也不小气,转头就把四个美人送给了他的好哥们儿,杜城杜将军。
杜将军不在这赏赐美人的名单里,本来还遗憾不曾见过绝色美人,听闻他的好兄弟都转送给了他,欢欢喜喜的唤了美人们来,好好的欣赏了一番,然后把她们赏赐给了自己的几个副将。
以副将们的等级还捞不到这样的美人,没想到喜从天降,个个牵着美人,喜气洋洋的回家去了。
杜将军还对小范相道:“我听说是绝色,还以为怎么样呢,结果……还不及竹生。”
小范相气得扭他耳朵:“跟你说了多少次了,是陛下,陛下!”
杜将军揉着耳朵道:“没事。这不是跟家里吗?再说了,就算在竹生跟前叫岔了,她也不会生气的。”
小范相没好气的道:“你又不怕她了?”
杜将军道:“说也奇怪,从前我怕她。现在,她已经是皇帝了,大家都怕她,我却不怕她了。怪哉。”
杜将军道:“哎,你在看什么?还不睡?”
小范相道:“终稿。”
杜将军道:“啊,已经定稿了?什么时候刊印?”
小范相道:“先给爹爹过目,再给竹……陛下过目。”
杜将军用手指指着小范相道:“你看!你看!你还说我!”
小范相翻个白眼,不理会他。
杜将军凑过去,看了眼,忽然道:“咦,你把第一句改了?”
“你把第一句改了?”范相翻看着终稿。
待看完,他眼中尽是感慨和欣慰。
小范相屏住呼吸,等待父亲的评价。
“去吧,呈给陛下吧。”范相道,“你的母亲们,等这一天,已经等了太久。”
小范相抱着纸稿退下,临出门前,转头看了眼父亲。
范相披衣坐在门边,望着中庭,背影寂寥。
小范相鼻头一酸。她从未过问过父亲续弦之事,此时却忽然觉得,如果有个人能陪伴父亲,也许是件好事。
可是,这世上哪有一个还未婚配的女子,能够超过她的母亲和娘亲,走进父亲的心里呢?
大约,是没有的。
小范相入宫,将最后的定稿呈给了竹生。
“你改了第一句?”竹生道。
小范相道:“时移世易,母亲们少女之时,能想到女子要自立,已是不易。她们恐怕万万想不到,有一天,我会着紫袍,配玉带,和男人们在金銮殿上同班而列。她们肯定也想不到,父亲一生壮志,最后托付之人,会是一个女子。‘立’这个字,已经不够了。所以我改了。”
竹生道:“这个‘强’字,改得好。”
她把那份终稿推到小范相面前:“交给太史令,刊印吧。”
澎国女帝身怀六甲之时,着有司刊印《女则》颁行全国。
女帝与女相潜移默化十多年,悄无声息的让女人走到了众人面前,让人们无知无觉的就习惯了女人的存在。更是以她们己身,带动了澎国的风气。澎国女子多干练,裙面只及脚踝,年轻女子更喜欢穿竹君喜欢的劲装,四面开叉的长衫下面配的是裤子,行动方便。
这样不动声色的推动了十余年之后,竹君和小范相终于把她们的理念公布在世人眼前。
《女则》翻开,第一篇第一句便是:“女子当自强。”
著者:毛欣,毛莹。
编者:范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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