七刀被五十军棍打得皮开肉绽, 只能在床上趴着。他这伤, 便是能走动了, 也不能骑马,因此错过了两场重要的战役。
只能听阿城大战归来眉飞色舞的给他讲前面的事。
邯帝以迁都之名东逃, 不料碧刃军势不可挡。把碧刃军拦在平京城以西的想法彻底破灭,邯帝只能继续向东逃窜。
方相年事已高,在路途中病逝。待邯帝逃到了罗城,没有了父亲的约束, 方相之子再压不住野心。邯帝遂禅位方相之子, 半月后, 邯帝崩。
消息传出来, 竹生连下两城,都没有遇到抵抗。碧刃军来势汹汹,竹君却同时拥有“战神”和“仁主”之名。投降了的城并未遭遇过烧杀劫掠, 相反, 还被治理得很好。范伯常伴在竹君身边,一展胸中青云之志, 吸引得多少有才之士纷纷投奔竹君。
过去抵抗是为了“忠”, 现在邯帝都崩了, 除了方家嫡系, 谁个为窃国之人尽忠去。
碧刃军推进的速度,比竹生想得还要快。待七刀伤愈, 正赶在最后一场大战前。方相经营三十余年, 最后的兵力, 皆在于此了。
七刀总算没有错过这一战。
竹生点了七刀为前锋。
这一战必胜,越是前头冲锋的越有更大的机会取得方贼首级。竹君这是摆明了要把这功劳给七将军。
但众人并无不服。七刀本就是竹君麾下第一悍将,便是他与竹君没有情人关系,也是竹君嫡系中的嫡系,心腹中的心腹。便是范伯常都丝毫没有让他的女婿与七刀一争风头的意思,如韩毅这种半道才入伙的降将,就更加知情识趣的主动错后七刀一步了。
碧刃军有头脸的将领中,韩毅出身最高。他的眼界自然不是旁人能比的。他早就明白,竹君的崛起,宛如气运加身一般无法阻挡。而竹君更不是那等目光短浅的流匪首领,她从很早之前就已经在布局,在平衡。
韩毅曾以为,这些都是范伯常的手腕。但和竹生相处久了,他已经发觉,竹生对范伯常尊敬有加,在内政上对他几乎言听计从。但竹生从不是范伯常的傀儡,整个碧刃军前进的方向,都由竹生自己来决定。天下闻名的范伯常,俯首相随。
这女子才不过桃李之年,于一个未嫁的姑娘来说,自然是很老了。但从人一生的角度来说,又真的很年轻。但她展现出来的眼界、气度和手腕,都绝不像是一个年轻人能有的。
韩毅与她对谈之时,常常会忘记她的年龄,恍惚生出眼前人是一位多年宿将般的错觉。
战阵之前,他忍不住看看竹生,又看看七刀。这一对小情人一个比一个年轻,却如一对出鞘宝刀,光华璀璨。
竹君的身边,文治武功,皆有能人。这些人以竹君为中心,越聚越多。被众星拱月般围绕在中心的竹君,她……又会走到何等地步呢?
有那么一瞬,韩毅忽然生出自己已经老了的失落感。
但战鼓擂起,英姿飒爽的竹君拔出她那柄赫赫有名的绿刃宝刀,刀锋向前,当她低沉的嗓音喝出那一声穿透力极强的“杀!”,韩毅的心中又陡然升起豪气万丈。
文人武将,一生所求,不过是将一身本领货与帝王家。最憾之事,不过是一生难遇明主。
竹君英主之相已不必再疑。既得遇英主,已是一生之幸,何故英雄气短。他韩毅不过才四十出头,怎么样也能再拼个二十年。
不信不能青史留名!
那一战竹生并没有用绿刃。
当绿刃终于完全成为了她的,当她体内有了灵力,再握绿刃在手时,绿刃的威力已和从前不同。它再也不适合用在凡人的战场上了。它威力太大,极易误伤。
绿刃,毕竟是一件法宝,它不是凡兵。
竹生带着一颗热切的心,将它炼化,却不想竟是这种结果。
当她在无人处独自试过绿刃的威力之后,苍瞳便听到了她的叹息。她抚着绿刃,满怀歉疚。
“抱歉啊……委屈你了……”
但竹生即便手持凡兵,在战场上亦是让人丧胆。她修为虽然不高,灵力却自然而然的便灌注兵刃,凡兵到了她手中,亦变成不凡。
苍瞳一身黑衣,影子一般站在战场的外沿,凝视着竹生。
修士不能插手凡人的战争,这是修士必须遵守的一条基本原则。倘若有修士坏了规矩,叫旁人知道,便会被人出手惩戒。
但在这里……随她吧。反正这里也不会再有别的修士,又有谁会来管她呢?
她修为如此低微,她在这里开创基业,更多是靠自己的智慧、经验和手腕,她的修为顶多只是在战场上给她带来些优势罢了,并不能起到决定性的作用。
在这个小九寰,唯一有立场和能力去干涉她的苍瞳,一点没有去管制她的想法。正相反,他希望,她想做什么,便可以去做。
她的一生,被他束缚得太久了,从不曾自由恣意过。
在他和她如胶似漆的那些年,她也的确似乎很幸福,眉间散发着女人美丽的光彩。但那,远不能与她现在的风采相比。
在这个世界,她飞扬的神采,已经与性别无关。她只是单纯的作为一个人,在做自己想做的事。她这模样让苍瞳无法移开目光。
有邯兵不知他是何人,挥着刀凶悍的向他冲来。那刀锋未碰到他的身体便已经被折断,邯兵被震得飞出去,在地上翻滚,惊骇的看着那墨绿眼眸的男人。随即,被碧刃军的枪尖捅了个对穿。
那几名碧刃军看了苍瞳一眼,目光中带着畏惧,枪尖掉转,杀向了敌人。
苍瞳根本不曾注意过他们。战场上的兵刃相接,厮杀怒吼,都被他自动过滤。他的视野,只聚焦在一个人身上。
眼前的种种触动了他,使得他回想起了许多初世的记忆。
曾经她隐瞒了他妻子的身份,进入部队服役,和他在同一片战场上,为人类的生存与异形殊死相搏。那些充满激情的岁月令人难忘。每每大战之后,沸腾的血总是很难冷却。
没人知道她和他的关系。他总是利用身份和权限,调拨出与她幽会的空间。大战归来,他总是迫不及待的想见到她。
战舰上狭小密封的舱室里,他还记得那些咸湿的空气和急促的呼吸。她才脱下战斗服,还来不及洗澡。皮肤上有汗液的咸味。他在黑暗中想着的却是她在战场上的模样,这令他本就沸腾的血愈发的滚烫,急促,凶猛,激烈。
那些杀戮之后的激情,外有味道。
后来她为了生下继承人,放弃了战士的身份,回归家庭,成为一名温和娴雅的妻子,他有时候还会怀念那些年在战舰上悄悄避开旁人,仿佛偷情般的幽会。
但苍瞳知道,他再不会有那样强烈的欲/望和永不减退的激情了。他已经没了血肉,甚至不能算是人。
他即便将她拥在怀中,也感觉不到她的柔软。他对她的触摸也失去了意义。
作为一个曾经风流自赏的男人,落到如此的地步,苍瞳还能不发疯,在从前是因为他还有寻找她这个意念支撑,在现在是因为他得偿所愿,只想用余生陪伴她。
有她在一天,他便一天不疯。
直至陪她走完此生。
待残阳如血时,大地亦如血。
碧刃军与方氏决战三日,大败方家军。邯国趁火打劫,丰国趁虚而入,方氏篡位窃国,谁料得到最后都是为别人做了嫁衣裳。所有人都知道,邯国……从此是竹君的了。
黑衣碧瞳的男人为竹君牵马,横穿过战场。打扫战场的人都敬畏的向那马上的女子低头。
回到了大营她的帐前,夕阳已经将人的影子拉得长长的。
苍瞳抬起手给竹生。竹生伸出手,正要搭在他的手上……远处传来疾驰的马蹄声和七刀嘹亮的声音。
“姐姐——!”
随着他这一喊,一颗圆形的物事夹带着风声向她抛过来。竹生一把抓住,原来是一颗新鲜的头颅。断颈处的血溅到了她的脸上,仿佛雪中梅花。
苍瞳的手便握空了。
七刀的马疾驰过来,直到冲到了竹生的眼前才勒马。战马长嘶,高高扬起了前蹄。
马上铁甲少年,彪悍锐利,年轻硬朗的面孔上飞扬着鲜明的得意和期待。他的笑容里全是勃勃生机,他的战衣下绷紧的是结实的肌肉,皮肤下是汩汩流动的血管。
那血是热的,还在沸腾,胸腔里的心脏会跳动。
他跳下马,便伸手握住了竹生的腰,将她从马上抱了下来,抱住了不放下。
“你要的人头,我给你了!”他的眼睛里像是有迫不及待的火焰。
竹生大笑,将人头抛给了亲兵,反手抱住了七刀。七刀空了许多日子,终于得了她的允许,他眼睛亮得灼人,抱着她便冲进了帐子。
亲兵们惊得呆住。早知道七将军胆大,不曾想连竹君也这般豪放。那两人消失了,留下的空气都是火辣辣的,叫人脸上身上都烧得慌。
半晌才回神,忙从苍瞳先生的手中接过缰绳,将竹君的战马牵走。
日落月升,星子稀疏。
苍瞳站在竹生的帐门外,一动不动。
竹生开启了法宝禁制,令她的军帐隔绝了别人的神识,却并不能阻止的声音的传播。以苍瞳的听力,帐壁再厚,也不能挡住什么。
他早知七刀是竹生养的小情人,却终究是第一次直面。
隔着一道门,能听见她轻笑的声音。
她的呻/吟听起来美好愉悦,仿佛能感受她全身心的放松。苍瞳对她太熟悉,甚至可以想象得到她紧闭双眼,睫毛微颤,脚尖绷紧的模样。
苍瞳已经没有肉体,只有冰冷的身躯,他的灵魂却像被丢在沸油中翻滚。
原来,隔着一道门,知道自己的爱人与别的人翻云覆雨……是这样的啊……
苍瞳站在门外,握紧了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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