杨晶坐在咖啡厅的包房内, 她低垂着头，看着自己的手机，握住手机的双手在颤抖，好像下一秒就会因此把手机摔到地上。
怎么就走到这个地步了呢？
她紧咬着下唇，又拨了个电话。
“江老师, 我……”杨晶刚刚说了不到一句话。
那边：“小杨啊, 不是我不帮你，我真帮不了你, 先不说了, 我这会儿正忙。”
这已经是杨晶打的不知道多少个电话了, 每一个接电话的人说辞都很相似, 要么是说自己真的帮不了，要么就是直接说自己还有事要忙。
没人愿意帮她，也没人可以帮她。
大家都不是傻子，都知道这件事背后的人是谁。
叶安歌到的时候，杨晶正坐在包间的沙发上, 她看起来很沉稳, 似乎这件事并没有给她带来什么压力，叶安歌今天穿着一件牛仔外套, 一条长裤, 她没化妆，素面朝天。
看到叶安歌的时候, 杨晶才站了起来。
杨晶有些激动地说：“你坐, 你坐。”
叶安歌摇头：“我就不坐了, 你要说什么现在就说吧。”
她把杨晶当成一个案例，叶安歌想知道杨晶到底是怎么想的。
大概是她对于“嫉妒”这个词没什么感觉。
而且以前接触的案例基本都是有确切目的的进而促使当事人行动。
当然，也有激情犯罪的，激情犯罪也一般都是愤怒、激动等等情绪。
她对杨晶的心态很好奇。
“安歌。”杨晶低下头，“我知道错了，你原谅我吧。”
叶安歌却说：“我不用原谅你，因为我没有怪过你。”
杨晶傻眼了，她那一瞬间不知道自己该说什么，嘴巴也不由自主地张大，她想过叶安歌会怎么对她说话，或许是高高在上的，或许是趾高气扬的，更或许是一脸愤怒。
但是她没想到，叶安歌会和以前一样。
似乎……似乎叶安歌一直是这么看待她的。
叶安歌说：“我只是很好奇，为什么你在明知道自己不可能得到好处的情况下还要这么做？”
只是单纯的因为嫉妒吗？
毕竟叶安歌也观察过杨晶，分析过杨晶的举动，她不出挑，也不会自己出头，胆子说不上小，但是也绝对不大。
杨晶看着叶安歌，她目光中带着茫然和无措：“我也不知道。”
“叶安歌，你不会理解我的。”杨晶惨然一笑，“你这种从小到大都没受过委屈和挫折的人，是不会懂的。”
杨晶说：“我和你不一样，我爸妈一辈子老实巴交，就连别人找他们借钱都不好意思拒绝，明明自己都没钱了，吃糠咽菜的过日子，别人一开口还是借了。”
“不怕你笑话。”杨晶眼眶有点红，她吸吸鼻子，“我小时候最大的愿望就是能吃一块肥肉，吃到腻，吃到饱。”
叶安歌没说话。
杨晶：“你们肯定从小只吃瘦肉吧？还要好好烹调过的，你们要是过个一年半载只吃菜的日子，就知道肚子里没有油水是个什么滋味了。”
“我从小就漂亮。”杨晶笑了笑，笑容很勉强，“我比班里的其他女生都漂亮，但她们永远都在笑我，因为我小学和初中穿的是别人不要的衣服，从来没买过新衣服。”
“我读大学的时候，甚至连手机都没有。”
“你想象不到吧？人还可以穷成这样，我当时就想，我要当个有钱人，哪怕又肥又丑，我也要当个有钱人。”
叶安歌明白了，她看着杨晶，能在杨晶身上看到很多人的影子。
不是所有人的人生都顺风顺水，很多人从生下来就决定了未来十几年的路。
杨晶：“但我去怪谁呢？我爸妈一辈子没做过坏事，没当过坏人，老老实实过日子，但是谁都可以欺负他们，我妈下岗后去摆摊，还被收保护费，被那些人掀摊子。”
“我爸妈把钱借给了以前的工友，我被老师在教室里点名，说我再不交学费就回家去，别念书了。”
说着说着，杨晶的眼角就滑落了一滴泪水，她双手捂住脸，平息了一下心情，一切都结束了，她已经破罐子破摔了：“后来，那些借出去的钱，一分钱都没有收回来。”
“好人是没有好报的，叶安歌，坏人才能过好日子，好人只会被欺负，被嘲笑，他们背地里说我爸妈是傻子，二愣子，脑子有问题。”
“刚进娱乐圈的时候，我也想当个好人。”杨晶笑着说，“我把自己的机会让出去，让给那些比我更惨的艺人，可是没人记得我的好，她们在背后就像那些借我爸妈钱的人一样，笑我傻，说我蠢。”
杨晶：“所以我不想当好人了，我想当个自私自利的人，我不再为别人考虑了着想了。”
“所以后来我日子好过了。”杨晶说，“只有当个自私自利的人才能过好日子。”
叶安歌挺她说完自己的过去和见解之后不置可否，脸上带着笑，想听听她还有什么高见。
杨晶：“你恨我吗？”
叶安歌笑着看她，没有说话。
“你不恨我。”杨晶笑了一声，自嘲道，“你就没把我看在眼里过。”
杨晶大笑起来，她笑着笑着就蹲了下去，笑声成了哭声：“我怎么就这么可笑，我就是个笑话，那么多人在外头看我的笑话。”
叶安歌也半蹲下去：“有什么好哭的，自己做的事，自己就要承担后果。”
“叶安歌。”杨晶抬头看着她，杨晶的眼眶通红，她不算大，但此时却又红又肿，她已经好几天没睡好觉了，压力太大，大把大把的掉头发，她不化妆的时候看着镜子里的自己，觉得自己跟看起来就跟女鬼一样。
杨晶问：“是你的话，你会跟我做一样的选择吗？”
叶安歌摇头。
杨晶：“我不知道我为什么要那么做，你对我很好，所有人都看在眼里，我自己也知道。”
她继续说：“可你对我的好，不是对我有什么感情，是我求到你面前了，你同情我。”
叶安歌：“我不同情你，也不是可怜你。”
杨晶傻了，她目瞪口呆地看着叶安歌。
叶安歌没有骗她，说的是实话：“我当时有些欣赏你。”
“去请求素不相识的人，不知道这个人是什么样的品，也不知道这个人是什么样的人，当时你的有种孤注一掷的孤勇，所以我愿意帮你。”
“而且我帮你的时候，也没想过你会回报我什么。”叶安歌说，“当时我吊威压出了事，你来照顾我，我也很感激。”
叶安歌说道：“所以我当时拉了你一把，你也已经报答过我了。”
“杨晶，人最怕的就是把错的当成对的。”
叶安歌：“你太偏激了。”
这个世界不是非黑即白，大部分的颜色反而是灰的。
杨晶曾经当过偏激的好人，也当过偏激的自利主义者。
什么东西一旦偏激，坏处总是会大于好处。
杨晶笑了笑：“我混不下去了，娱乐圈没我的位子了，没人愿意帮我。”
说完，杨晶对着叶安歌说：“安歌，帮帮我吧。”
她现在几乎一无所有，脸面这两个字就如同纸糊的老虎，在现实面前，风一吹就散架了。
杨晶甚至能想到，等她灰溜溜的回到老家，她的亲戚们会过来看热闹，当面安慰她，背后说他们早就知道她是个没用的人。
那些借过她家钱的人也会在背后诋毁他们。
她如果回去了，她就完了。
他们会劝她找个人结婚，然后把一堆歪瓜裂枣带到她父母面前。
她父母这辈子都没能拒绝过别人，说不定到时候，她还真会有个肥头大耳的未婚夫。
拒绝回老家工作，到娱乐圈闯荡，是杨晶这辈子做过的最大胆的决定。
她当时又没钱，又没人脉，只有那么点孤注一掷地勇气。
那时候的杨晶还带着幻想，觉得大城市和老家不一样，人们不会去探究别人家的背景，也不会指指点点这个人的父母家人是做什么的。
大城市比老家冷漠，但却让杨晶觉得更好。
她不想回去，她不想再像以前那样过日子。
因为家里没有儿子，总有人在她面前说他们杨家绝后了。
还想把亲戚的儿子介绍给父母，让父母过继过去，以后继承家产。
每个人都有一把算盘和一双精明的眼睛。
永远都盯着别人的钱和可能得到的利益。
叶安歌看着杨晶，她缓缓地摇了摇头：“我帮过你一次，杨晶，人生不是一道选择题。”
杨晶埋着头，她疯狂地想要寻求一个出路，却自己把自己的出路断了。
“我一开始只是羡慕你。”杨晶说，“因为你有很多我没有的东西，你就算不用努力也能得到现在的位子，我却不一样。”
杨晶脸色惨白，眼眶绯红地说：“我也不知道什么时候，羡慕就变成了嫉妒。”
叶安歌看了看时间，她看着杨晶，这是个美丽的女孩，但是心理早就扭曲了。
很多人的心理问题都是小时候的经历造成的。
因为年纪小的时候最脆弱，最容易受伤，心里阴影就此潜伏下来，即便他们长大了，也会被这样的阴影击败。
“向前看吧。”叶安歌离开前说，“多走走看看，眼前不止是一条路。”
杨晶看着叶安歌走出包间，她看着叶安歌的背影，不知道自己是怎么走到这一步的。
她高声问：“叶安歌！你为什么要答应过来？你只是来看我笑话的吧？！”
叶安歌停下脚步，她没有转身：“你有什么笑话让我看的？”
“成王败寇，没什么可笑的。”
杨晶痴痴地看着叶安歌的背影。
她终于明白了，即便给她和叶安歌同样的机会，她也不会成为叶安歌，谁也不能称为叶安歌。
叶安歌的眼里没有任何一个具体的人，或许在叶安歌的眼里，所有人都是一样的。
没有任何人特别。
可能曾经的杨晶，那个敢于跑到叶安歌面前祈求叶安歌帮忙的杨晶，当过叶安歌眼里“特别”的人。
但现在她已经没机会了。
杨晶明白，从叶安歌转身的那一刻起，她们再也不在一个世界了。
她或许会换一个城市，找一份普通的工作，又或许靠着自己的积蓄坚持一段时间，等热度降了，看看能不能有接戏的机会。
但叶安歌永远不会再看她一眼。
走在路上的叶安歌看着前方，她戴着墨镜和口罩，走在人群中其实不算太起眼，只要肩膀稍稍向下，整个人的气质都会产生变化，何况在魔都，她这个身高虽然也算高挑，但也不会高的引人注意。
走过公交车站牌的时候，叶安歌看到了自己打的绿色广告，她在广告上笑的很温柔。
叶安歌有些走神地伸出手摸了摸自己的嘴角。
她竟然也有这样的笑容。
而且她竟然分不清她的笑容是真是假。
她从来都知道这个世界是小说世界，也知道这里面的人都是NPC，叶安歌打从一开始，就没有对任何人投入感情。但是和某个人相处久了，总是会产生感情的。
就像哪怕是一件死物，时间久了，也有感情了。
原本把杨晶当成分析案例才应约的叶安歌此时想起杨晶的表情，竟然觉得异常真实。
她在人群中站住了。
不对啊。
叶安歌左右看看，路人们被她奇怪的举动吸引，都转头看着她。
杨晶有清晰的过去，有复杂的感情。
叶安歌觉得从一开始自己就忽略了什么。
毕竟杨晶和傅骁一样，在小说里都是没有名字和戏份的NPC。
按理说她应该和傅骁一样，对过去根本没有什么深切的记忆，只有那么点模糊的印象。
可刚刚杨晶说的很清楚。
她记得很多东西。
这是什么意思？
叶安歌有了一个猜测。
但是这个猜测太大胆，太不可思议。
她需要一个人陪她一起梳理她的想法和这件事。
如果她的猜测是正确的，那这个世界到底发生了什么样的变数？
或许是因她引起的变数。
叶安歌给傅骁打了一个电话。
那边刚刚接上，叶安歌就直接问：“你在哪儿？我有事和你商量。”
傅骁顿了顿，他的声音在那边响起，很有些吃惊：“我在家。”
叶安歌：“你别动，我马上过来。”
还没等傅骁把“路上注意安全”这句话说出来，叶安歌就已经挂了电话。
傅骁看了看已经变成小公鸡的宠物。
难不成……他的春天到了？
傅骁苦笑一声，这显然是不可能的。
叶安歌一旦用这种语气说话，就证明她一定有什么重要的事。
叶安歌脚步很快，她的步伐总是很大，这是在部队养成的习惯。
在她还在念初中和小学的时候，也当过好学生，穿着朴素的校服，素面朝天，看起来可能还有些傻。
同学们也是如此。
不过叶安歌从没合群过，她太忙了，她不管是上课下课，工作日还是休息日，都在读书做题，根本没有放松的时候。
那时候同班的女生刚开始还会邀请她一起跳绳，一起打羽毛球，都被叶安歌一一拒绝了。
后来，就没人再来邀请她。
同学们说她高傲，说她太冷了。
当然，还有很多难听的话。
久而久之，她就像被孤立了一样。
她也能理解，毕竟谁也不会喜欢一个总是拒绝自己的人。
叶安歌从不抱怨，她很小的时候就学会了独立。
一个人吃饭，一个人上下学，一个人去做一件事。
还是工作之后才开始学会团队合作。
叶安歌想起自己刚进组织的时候，脸上不自觉的露出了笑容。
那是她第一次见到章仇，他是她的第一个搭档，他们要一起进入一个帮配，然后拿到他们贩卖|毒|品的证据。
叶安歌不喜欢和人一起行动。
章仇就在一边嘲笑她：“娇小姐，大小姐啊，看不起我这样的？”
叶安歌就说：“你太吵了。”
章仇也不生气，一路都在逗她，叶安歌那时候脾气也大，忍无可忍地时候就对他说：“你闭嘴！离我远点！”
章仇一脸害怕的看着她，然后表情一边，就跟表演川剧变脸一样，整个人从刚刚嬉皮笑脸的样子变得像一把开了锋的刀，他专注地看着前方，声音压低：“别说话。”
或许是因为对方的样子太严肃，叶安歌也不自觉的放缓了呼吸，专注地看着前方。
“把枪拿好。”章仇握住了大衣里的枪。
叶安歌也是。
就在叶安歌觉得马上就要发生什么的时候，章仇那股气场消失了，他抬眉看她，又是那副痞里痞气地样子：“逗你的。”
叶安歌：“……”
章仇在后面喊：“你别走啊！这么开不起玩笑？”
他永远都是这样，或许在他死的时候，他还能笑着说笑话。
章仇看着不是个正派人，只有在遇到危险的时候，他身上那股属于军人的气质才会凸显出来。
比起单兵作战，章仇更适合指挥团队。
当时在组织里，章仇就是头脑，所有的组员都要听从章仇的调配。
他从没犯过错，因为他一旦犯错，轻则任务失败，重则血溅三尺。
叶安歌有时候想起来，挺佩服章仇的，她后来接手的时候，组织里的人都已经是身经百战的老手了。
可她调配的时候，依旧胆战心惊，花了两年的时间才能冷静的调配。
即便如此，叶安歌也犯过错，虽然没人因此丧命，可也有好几个任务功亏一篑。
她觉得，自己大概是真的佩服过章仇，也曾经真心的喜欢过这个人。
他在她心里永远高大。
哪怕他死了，她也没有一刻忘记过他。
叶安歌想的有些出神。
她走得有些快。
她撞上了一堵肉墙。
“不好意思。”叶安歌揉了揉自己的鼻子。
女主的鼻子太挺也不是件好事。
男人的声音传来：“没事……叶老师？”
叶安歌抬头看过去，这人有一头红色的头发，也带着墨镜。
“林瑜？”叶安歌叫出了他的名字，“你不是应该在练习吗？”
林瑜笑了笑，他的面相其实有点凶，面无表情的时候像是要去干架一样，可是笑起来的时候就如同换了一个人，不说有多温柔，但是却让人觉得非常舒服：“今天下午休息，可以出来买东西。”
叶安歌不清楚这个，只是点点头：“那你慢慢逛，我还有事。”
林瑜依旧在笑：“叶老师路上小心。”
想起自己刚刚撞在人家背上，叶安歌点头：“我会的，谢谢。”
林瑜在后面看着叶安歌离开的背影，勾唇笑了笑。
这不是刚刚的微笑，而是带着一丝邪气的笑容。
他无声的念着叶安歌的名字，就像在舌尖上饶了几圈，竟然显得外缠绵。
同寝室的学员从背后勾住了林瑜的脖子：“你看那边干嘛？有美女吗？”
林瑜笑着说：“是啊，有美女。”
学员有些夸张地说：“早知道我就不去商场了，跟你在这儿一起看美女，一想起这几个月都要跟一大堆男人过就绝望。”
“对了。”学员小声问林瑜，“你有没有女朋友？听说出道的话，一定要是单身，就算有女朋友，到时候也肯定会分手。”
林瑜摇了摇头：“没有。”
学员有些吃惊：“难道你没谈过恋爱？”
林瑜：“没有。”
这下学员不信了：“得了吧，快别装了。”
林瑜但笑不语。
学员反而有点信了：“喜欢的人呢？”
林瑜轻声说：“有过。”
学员：“谁啊？青梅竹马？同学？圈内人？”
林瑜的目光很温柔：“都不是。”
是一个美妙的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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