温睿做了一整夜的梦。
他梦见两个人互吵厮打, 一男一女, 看不清样貌, 但他知道那是他爸妈, 他的视角也很莫名——飘在空中俯视着他们, 男人突然变得狰狞起来,他一把推开女人对着站在旁边的小男孩就是一脚,小男孩的身子弹起来又重重落在地上, 一瞬间的事, 可在梦里却像电影里的慢镜头, 慢到温睿似乎看清了男孩的脸。
男孩趴在地上, 他木了片刻脸开始扭曲, 捂着肚子蜷缩起来,他疼得想哭, 可那样使劲又让他更疼了,只能看着不远处的女人,艰难地开口:“妈妈。”
他声音里带着求助和期盼, 似乎是想让那个女人过来把他抱起来,不,只是拉他一下就够了, 不用问他疼不疼, 稍微拉他一把就够了,可那个女人站在不远处, 冷冰冰地看着他, 目光里带着怨怼和快感。
蓦地, 画面一转,男人不见了,只剩一个女人拿手指头狠狠地戳着男孩的额头,面目凶恶地说着什么,间歇甩男孩一个耳光。
小男孩站在那里哭,连声音都发不出来,他时不时拿手擦擦眼泪,好像在尽力克制着自己的眼泪。
他小声说:“妈妈,我没哭。”声音里满满的哭腔,眼泪滑出了眼眶,他拿手背飞快地抹去了,小心翼翼地看着面前的人。
那女人仍不满意,还在叫嚣着。
在梦里明明听不见声音,但温睿觉得很吵,女人叫骂的模样,一张一合的嘴让他觉得很吵,耳朵里嗡嗡响。
看男孩眼泪流得厉害,女人突然发起疯来,她抬手狠狠给了男孩一巴掌,歇斯底里地叫:“不要哭了!吵死了!”
男孩被打懵了,痛觉神经好像都不发达了,过了好几秒他大喘了下气像是要放声大哭,可下一秒他就死死咬住了嘴唇,大眼睛里满是惊恐。
女人像是不解气,不停抽打着小孩,嘴里骂骂咧咧,好看的脸带着报复的快感。
男孩身子抖得厉害,可就是没再哭出来。
温睿心抽痛了下,来不及阻止女人的施暴行为,他震惊地发现自己成了那个男孩。
他仰视着面前的女人,黑暗做背景,模糊不清的人脸,让他觉得外恐怖,他仿佛是看着一座大山,他被女人笼罩在阴影中想动动不了,想叫叫不出来,只感觉到无尽的恐惧。
是梦,是梦……他一遍遍告诉自己,他挣扎着想醒来,可再努力也没办法逃开。
他简直要窒息了,他想尖叫,可却像个哑巴,拼尽力气也没法儿出声,在他濒临崩溃的时候他突然感觉到眼睛被人用手捂住了,女人的声音也消失了。
那手很温暖,贴着他的皮肤给他源源不断的热量,暖意渗透到他四肢之中,汇总涌入心脏。
“没事了。”那人轻声说道,紧接着就用有力的臂膀将他抱了起来,轻轻地拍打着他的背,“疼不疼?”
他呆呆地看着那个人,很陌生,但又很熟悉,模糊不清的脸,却让他有种想放声大哭的冲动,他也那么做了。
男人沉默着拿手揩去他脸上的泪,任由他嚎啕,也不知道哭也多久他都哭累了,不停地打着哭嗝,那个人才无奈地说:“好啦好啦,不哭了。”他说着抹干净了他脸上的泪,“乖,不哭了。”
温睿醒来时脸上满是眼泪,他平静地伸手抹了抹脸,指尖濡湿黏腻。
他呆呆地看着手指,他已经很多年没做梦了,更不会在梦里梦到那些事情。
有些事不一遍遍回想,被黑匣子密封起来,似乎是被淡忘了,可人生中总有触动去唤醒那些恶魔,陈年往事便自行爬了上来。
这本应是个噩梦,但有人帮他驱散了阴霾,悉心安慰他,让他不受惊扰,那些记忆似乎不那么可怖了。
夜很静,只有空调轻微的运转声和背后平稳的呼吸。
他转了个身,江悦庭把他环在怀里,他一动对方在睡梦中不禁皱了皱眉头。
温睿朝向他,伸手勾住了他脖子贴了过去。
江悦庭下意识把手搭在了温睿腰上,不知是不是有所感应,他半掀起眼皮看了眼凑在他面前的人,哑声问:“怎么了?”
“没,换个睡姿。”
“腿不舒服了?”江悦庭闭上眼睛,还处于半梦半醒间,他躺平了身子,把人往自己身上带了带,“趴我身上睡会。”
两人都喜欢右侧卧,这个姿势不易压迫心脏做噩梦,江悦庭小的时候,温睿从后面抱着他,让他窝在自己怀里,后来他大点了就喜欢从背后抱着温睿了,不过他侧卧时身子是伸展的,而温睿蜷缩着,将将一米八的大个子却像婴儿一样蜷着,像是在防御着什么。
江悦庭怕他睡得不舒服说过他很多次,可对方习惯了改不了这个习惯。
温睿半个身子趴在他怀里,一条腿也半弯着搭在他腿上。
江悦庭伸手把他腿往上提了提,困倦地说:“麻了吗?”
温睿不想打扰他睡觉,看了眼自己不雅的睡姿往旁边挪了挪。
“怎么了?”江悦庭察觉到他的意图,睁开了眼睛。
温睿不好意思地笑笑:“吵到你了。”
江悦庭把人拉了回来,“你最近夜里怎么总醒来?心里有事?”
两人基本都是一觉到天亮,这么多年都如此,可这还不到一个月,他哥都已经在夜里醒两次了。
温睿:“做噩梦了。”
“梦见什么了?”江悦庭已经清醒了一半了,“别敷衍我。”
温睿犹豫了下把梦断断续续地说了出来。
江悦庭闻言如鲠在喉,胸口闷闷的。他哥只说过家里人小时候揍过他,但没说细节,这是第一次说。
温睿觉察到他沉默明白他在想什么,抬头亲了他一下,安慰他:“亲一下就不难受了。”
江悦庭哭笑不得,明白他哥不想看他难过,只好顺着他的意思来,“那再给你亲亲。”
温睿又亲了下他的脸颊,“够了够了,留着明天亲。”
江悦庭温温地笑,“嗯,来日方长。以后……”他顿了顿,“想哭了就哭出来,不要忍着,对身体不好。哭太凶了我哄着你好不好?不然会伤身。”
温睿点点头,他突然感觉自己真是越活越回去了,不自禁开玩笑说:“老男人大半夜又在作了。”
江悦庭认真地说:“和男朋友撒娇怎么叫作?”
温睿无奈地笑笑,他想了想开始翻旧账:“上次你还这么说我。”
江悦庭沉默了会缓缓开口:“那是说我哥,对男朋友我都是哄着。”
“……你哥心要凉了。”
江悦庭低头亲了亲温睿的耳垂,“哥哥不会生我气的,对不对?”
温睿耳朵一阵酥麻,他捂住耳朵,不好意思地说:“睡觉了,你白天忙了那么久,这会还要被我拉起来说话。”
江悦庭倒不困,年轻人精力旺盛,他现在想陪温睿说说话,但又想到他哥眼睛哭肿了,得好好休息就同意了。
*
温睿醒得很早,他一醒就觉得眼睛很不舒服,照镜子一看,眼皮浮肿,眼里还有红血丝,明眼人一看就知道他哭过。
给老人送行时他都不好意思看张逸秋,好在对方没有下车,毕竟路途遥远,他们怕耽误功夫也没有上楼去坐坐。
温睿把老人所有的行李放到后备箱,张怀斌已经坐到了车里,他站在窗边和人告别:“您要照顾好自己,有事别憋在心里,要告诉我们。”
“嗯,你放心吧,我这次回去就给自己找点事做。我回去了还可以和老卢联系的,你不用担心我。”张怀斌看了眼温睿身边的大男孩,“你们……给我说的话别忘记了。”
温睿一怔,随即才反应过来他在说什么,他认真地点点头:“嗯!不会忘的。”
张怀斌扯了下嘴角:“以后我走了,你们也要年年一起去看我,好让我安心,哪怕是糊弄我也行。”
温睿忙说:“您说什么呢?别说这些!”
张怀斌笑了起来,他慨叹:“真老啦,又不是逗你的。”
温睿正色道:“别说这话。下次您过来我们还去钓鱼,您想去哪儿玩我们都陪着,和卢老一起。”
“好好好,”张怀斌连连应了下来,“下次回来我想去公墓那边,去看看她。”
公墓地势高,得上山,但车子又不能开上去,只能慢慢地爬坡,老人现在腿脚不便根本没法儿爬。
“你说我这老胳膊老腿能爬动吗?”
温睿顿了下安慰他:“能,您好好休养,下次身体好点了就带您过去。”
张怀斌眯着眼睛笑得一脸慈祥,“行了,你们上去吧。我们走了,下次回来带我去。”
“好,您路上小心,一路顺风。”
江悦庭:“爷爷下次见。”
“下次见下次见。”张怀斌不舍地看了眼两人。
“爸,把窗户升上去吧,风大。”
张怀斌应了声不舍地升上了窗,他喃喃:“下次见。”
目送着车子远去,直到看不见踪影,温睿才收回目光。
他们都以为有下次,可老人的身体终将没允许这个下次,他这一走到去世再也没回过淮城。
这趟回去张怀斌有些累,缓了两天才缓过劲儿。去检查,医生叮嘱,他年岁大了,骨头不行,不宜舟车劳顿,这种长时间的旅途会让他感到身体匮乏,不利于他休养。
张家子女一合计,决定减少老人回淮城的次数,等老人什么时候好点了再带他回来小住,可老人的心态是比原来好了,但身体每况欲下。
他总说他这一辈子顺遂,却不知他忽略了前半生艰辛的忙忙碌碌。
他老年病很多,而且他做了半辈子的厨师,虽然不抽烟,但是吸了那么些年的油烟,肺也不行了,总喜欢咳嗽。
不过他没像原来那般郁郁寡欢,反而真参加了小区里的老年国画社团,和一群老头老太太一起聊聊天画画国画。
他还学着卢老捯饬茶,两人也保持着电话联系,偶尔还会互相邮寄一些东西。
他脸上的笑很多,过得如原来那般潇洒。
温睿和他视频时时不时想到老人会不会遗憾,可终究没问出口,对方已经用欢笑掩盖情绪,他没必要再揭伤疤。
*
温睿问:“来了吗?”
“还没。不过他发消息了,马上就过来了。”
他们要去礁山,在等方华和他女朋友,然后载着他们一起去霍家汇合。
“带胖胖的话坐不下,得把它放后备箱,可后备箱都放东西了,不行的,”温睿有些犯难,“你霍叔家三个人,要不他载四个,我们带三个吧,他车大,那样胖胖可以坐后座。”
“行。”原来出远门他们都把胖胖送宠物医院,可最近他们发现胖胖年纪真的大了,不忍心再把它留给人家照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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