走廊里早就恢复了安静, 温睿看江悦庭脸上满是倦容,说:“靠我肩上睡会吧。”
江悦庭摇摇头拒绝了:“我不困。”
两人正说着话,手术室的门突然开了,医生护士走了出来。
温睿和江悦庭听到动静立马站起了身,他们的心提到了嗓子眼。
医生说:“病人是脑出血, 送来及时,暂时脱离了危险,不过会有后遗症, 病人还在昏迷中, 要留院观察治疗。”
温睿听到这段话揪着的心可算放下了, 他轻轻出了口气, 发凉的身子也逐渐停止了微颤,没事就好,没事就好。
他问:“请问您说的后遗症是什么?”
“不同程度的偏瘫失语,得等病人醒过来了才清楚。”
“会瘫吗?”温睿喃喃, 护士推着病床出来了,他神色复杂地看向躺在病床上的老人,眼神儿悲伤而又庆幸。
对老人而言偏瘫或许比死亡更让他痛苦。
温睿给老人的家人又打了个电话, 告诉那边老人的情况已经稳住了,目前昏迷中。
温睿对江悦庭说:“你回去吧,回去睡一觉,别留着了。”他嗓音沙哑。
江悦庭不肯离开。
温睿态度坚决:“回去休息!听话。”
江悦庭看他眼里满是血丝, 皱眉问:“那你怎么办?”
“等白天你爷爷的家人来了我就可以回家休息了, 很快的, 不用担心。这都快六点了,我到时候给你班主任打电话请假,你上午好好休息休息吧。”
江悦庭怕自己留在这里他哥还得操心他,只好离开了,可他回了家根本没法儿休息,一想到他哥他就睡不着,他只好倒了杯水出神地站在阳台。
温睿留在病房里陪护,按照护士交代的事项留意着仪器,他神经绷得紧紧的,不敢有一丝松懈。
不知盯了多久,他坐得身子发僵,只好站起身活动了下筋骨。
江悦庭看了眼时间,才八点钟,他拿了衣服去浴室洗了个澡。
等到十点半他从家里出发,掐着点去的医院,给温睿带了饭。
病房里很安静,有老人家坐在床边发呆,有的老人躺在床上和照顾她的老伴有一搭没一搭地说着话,声音很轻。
温睿还守在病床旁,他整个人看起来十分憔悴,脸色发白,眼底青黑,眼眶里布满了红血丝,江悦庭心疼地皱起了眉头,“我来守着吧,你去睡会。”
温睿看向他,问:“睡好了?我给你请了一天的假。”
“路上买的皮蛋瘦肉粥,你吃点。”江悦庭把东西递到他手里,“吃完了去睡,我来守着。”
温睿摇摇头:“没事的。”他不饿,就是身心疲惫,他不明白老人怎么还没有醒。
江悦庭逼着他喝了粥,又让他回家睡觉。
“我不回家了,就在这儿睡会吧。”温睿不敢离开。
江悦庭没有再多说,他坐到病床边,“趴我腿上睡会儿吧。”他怕碰到老人只能坐在床尾,温睿没空儿睡的,否则会碰到老人输液的手,只能趴在他腿上。
温睿和江悦庭交代了注意事项才敢去睡,他枕着自己的手趴在江悦庭的腿上小憩。
“半个小时后叫我。”
江悦庭看着他趴着的身影有些恍惚,他仿佛回到了几年前,当年温睿也是守在病床前陪着他,夜里也没离开,只能趴在病床边休息。
他白天睡多了,夜里就不困了,只能盯着温睿的发顶看,一盯就是大半宿,一点也不觉得乏味,他忘了当时在想什么,或许是……他该怎么把这个人据为己有吧。
他忍不住伸手摸了摸温睿的头发:“嗯,睡吧,我会好好看着的。”
温睿闭上眼睛就睡着了,他太累了。
江悦庭从他身上移开目光,去看老人。
两人轮换着观察老人的状况,可对方迟迟未醒。
下午三点半,老人的女儿女婿都过来了,两人开了十多个小时的车,风尘仆仆的。
女人约摸三十多岁,样貌和老人有三分相似,她来时匆忙,来不及打扮,头发都是随意地束在脑后。
她走到床边,感恩般地握住老人的手,“还好没事。”
温睿:“医生说爷爷可能会有后遗症,偏瘫,失语。”
那女人的丈夫接过话:“有后遗症总比丢了命强。”
女人没有接话,她看着老人红了眼睛,她有些不能接受她爸变成那个样子。
她说:“谢谢你啊,要不是有你,我们真不知道该怎么办了。你帮我爸办了住院手续吧?你交了多少钱,我让老肖把钱转给你。”
“不着急。”
温睿看他们来了才放心离开,他回家洗了澡倒头便睡。江悦庭一直没睡休息了,见他哥休息了这才陪着他睡会。
不知睡了多久,温睿被饿醒了,醒来就看见江悦庭睁着眼睛看着他。
“饿了。”他声音粗砺,忍不住清了清嗓子。
“我给你倒杯水。”江悦庭下床去给他拿了杯热水,“还困吗?煮面给你吃?”
温睿喝了口水,问:“你会吗?我自己来吧。”
江悦庭看他又恢复了精气神儿,也不拦他,他去冰箱翻了翻,发现没面条了。
“没面条了。”
温睿正在刷牙,听他这么说,只好含糊地问:“有什么?”
“什么都没有了,我下去买吧。”小区的便利店应该还在营业。
“不用了,等我一下,我们出去吃。”
江悦庭看了眼挂钟,这都快十二点了,附近还开着的只有烧烤摊了。
“吃烧烤吗?”
温睿扯了下嘴角:“嗯。”他其实是想喝酒了。
过了大桥,北城的夜又是另外一番景象,热闹非凡,一排排的大排挡还满是客人,好多大哥光着膀子撸着烤串。
温睿随便挑了家大排挡,点了五十串烤羊肉串,六个鸡翅,四瓶啤酒。
“酒?”江悦庭皱眉看着他,他哥除了过年过节会喝酒,其余时间都是滴酒不沾的。
温睿看出他的疑惑,“突然想喝了。”
烤串很久才能上来,温睿只能先开啤酒喝,他对着瓶子直接吹了半瓶。
江悦庭眉头紧锁,他哥酒量不好,这么喝肯定会醉的。他抓住温睿的胳膊,“你干嘛?”他觉得他哥的情绪很不对。
温睿喝太急呛到了,他擦了擦嘴边的酒水,苦笑着说:“不好喝。”
江悦庭拿过他手里的酒瓶子,“不好喝就别喝了。你怎么了?”
温睿没再去拿酒,他愣愣地看着远处,喃喃:“我在想你爷爷。”
江悦庭以为他在担心张怀斌没法儿苏醒,安慰他:“爷爷没事,医生说等等他就会醒了。”
“可是会有后遗症。”
偏瘫,失语……这两个字就像魔咒一般盘旋在他的脑海里。
对他们而言,老人还活着就是件值得庆幸的事,可老人自己会怎么想呢?
他那么骄傲的人,活了大半辈子,忙碌了大半辈子,老年都不愿让子女养活,可未来他却只能躺在床上倚仗别人的照顾,吃喝拉撒只能靠别人。
江悦庭沉默了,他知道温睿在想什么。
良久,他才缓缓开口:“活着总归是好的。”
人一旦有了眷念的人,有了念想,就舍不得离开这世间,就好像他,没有温睿之前,活着于他而言是件可有可无的事儿,他从不惧怕死亡,可如今他非常害怕,他还想好好活着,好好陪着这个人,也希望他能健健康康,陪他走完余生。
老人也会这么想的,他还有家人,还有他们,他还舍不得走。
温睿露出了个淡淡的笑,他说:“大概吧。”
他终究没喝光那些酒,江悦庭说借酒浇愁不适合他。
两人吃完了烤串,慢慢往回走,他们在桥上看河景。
江悦庭突然开口:“找个厨子吧。”
温睿:“怎么突然想到这儿?”
他怕了,他怕温睿年轻时太操劳,晚年也会像老人一样都是病痛,他不介意照顾他哥,可他更希望对方可以无病无痛地过完这一生。
他没说实话,只是说:“多陪陪我吧。”
温睿这才想到自己越来越忙,确实没有像原来那样带着江悦庭到处玩了。
像这样的日子也没有几年了,未来江悦庭上了大学,他们相处的时间会变得少之又少。
夜风吹了过来,温睿深吸一口气:“好,到时候我就去请厨子。”
江悦庭见他答应了,扭头看他,目光柔和。
*
张怀斌昏迷了三天才苏醒过来,他的两条腿和胳膊都没直觉了,只有几根手指还能轻微地动。
温睿知道这个消息的时候,心里的悲伤几乎要把他淹没。
老人的家人见他醒来高兴地把病床围得紧紧的,温睿站在外围看着老人。
张怀斌不能说话,他目光有些呆滞,良久才恢复了清明,他转了转眼珠,他一一扫过周边的面容,最终把视线停留在了温睿脸上。
两人对视着,老人的眼神儿越发沉痛,甚至染上了抹委屈之色,他眼角划出一滴泪珠。
家人们见他哭了,以为他哪里不舒服,低头去问他怎么了,有人往外跑去找医生。
温睿撇开脸,不忍再看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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