冯瞿送去保护顾茗的两名护卫隐在暗处, 眼睁睁看着谢余满面春风的离开顾家,不由面面相觑。
“顾小姐……这是在做什么?”
“她跟谢余……”
“要不要告诉少帅?”
经过顾茗在玉城养伤一事,唐平与刘副官的耳提面命,这帮亲卫们都已经下意识把她当做冯瞿的女人了, 结果她不但与章家二公子有情, 竟然连青帮的谢余都点关系,实在令他们费解。
其中一人提议:“要不……告诉少帅吧?”
——总不能让少帅被蒙在鼓里!
另外一人腿快,趁着天黑往国际饭店跑了一趟。
冯瞿来沪原本就是为了做军火生意, 与沪上军政府交货之后,又有裴世恩派人与他联络。
青帮这些年生意涉猎之广, 令人咋舌,但凡暴利无不插手, 举凡人口贩卖, 逼良为娼,运*毒聚赌, 军火买卖, 无有不做的。
裴世恩嗅觉灵敏,况且与沪上军政府早有勾连,得到军政府里的密报, 立刻便派人联系上了冯瞿。
冯瞿前脚送走了想要请他去跳舞的卢子美, 后脚就迎来了裴世恩派来的人。
他与来人在国际饭店楼下的咖啡馆进行友好会晤,约定了改日上门拜访裴世恩, 来人还送了张请贴给他, 请他参加裴玉嫦的订婚宴。
“我们龙头很看重谢爷, 等他入赘裴公馆,将来……”裴世恩倒是有两个儿子,可是其中一人留学国外,早早放话不会沾染帮派内部的事务,另外一个是姨娘生的,吃喝玩乐倒是精通,但毫无胆色,十几岁见识过一回青帮与洪门的械*斗之后便立志要做个纨绔,令裴世恩很是苦恼。
裴世恩的三个女儿业已结婚成家,有在军政府任职的,也有定居国外,或者继承家中产业的,况且无论魄力还是胆略都不及谢余,更不可能丢开家族牵绊来混帮派,继承人只能从帮派之中选择。
谢余孑然一身,无所依倚,身家富贵都是裴世恩所赐,来沪上短短两年时间就取得了裴世恩的信重,竟教裴世恩将手底下的生意放了大半给他去管,不但没出过岔子,还有蒸蒸日上之气象,令洪门在帮派争斗上屡屡受挫,着实能干。
冯瞿微微一笑:“那就恭喜裴龙头慧眼识珠,挑得东床快婿,到了正日子我必定前去赴宴。”
来人离开之后,冯瞿回到楼上602房,见到派去保护顾茗的亲卫,顿时大惊:“可是阿茗出事儿了?”
彼时天色黑尽,已经晚上十点多了,若非情况紧急,亲卫又何必连夜赶过来报讯。
亲卫吞吞吐吐,被着急的冯瞿吼了一嗓子,才期期艾艾讲了“谢余夜探香闺,离开时嘴角含笑,春*情荡漾,一看就有奸情”之事,还兀自替他着急:“少帅,那姓谢的马上要与裴小姐订婚了,可是属下看他与顾小姐之间似乎不单纯,少帅要不要去劝劝顾小姐?”
他的本意其实是想让冯瞿也去夜探香闺,真要谈情说爱,自家少帅无论卖相还是身家背景都要比姓谢的雄厚许多,顾小姐是有多眼瞎才会舍少帅而就谢余?
冯瞿心头不愉,怒骂:“让你们保护顾小姐,你不在顾家守着,跑到这里胡说八道什么?”
他与顾茗深谈过,知道她对章家那小白脸用情颇深,虽然心中醋意涛天,可男人仅存的自尊还是有的,趁虚而入不是丈夫所为。
亲卫委屈:“少帅,我们还不是……怕顾小姐被姓谢的抢走吗?您是不知道,临别之时,顾小姐送姓谢的出门,两人态度亲昵,一看就有奸情!”
“什么叫有奸情?!”冯瞿气急败坏,一顿怒骂才把人赶跑,派去调查章家之事的亲卫就回来了。
“少帅,很是奇怪,自从章家办完丧事之后,所有的人都不见了。”
“不见了是什么意思?”冯瞿不解。
亲卫:“章启越带着剩下的保镖从章家大宅子里搬了出去,现在章家大宅子灵堂撤了,一个佣人都没有,大门用一把大铁锁锁了起来,而章启越不知所踪。”
冯瞿嘀咕:“难道姓章的胆小如鼠,被父兄的死给吓到了?做了缩头乌龟?”
盛俨回来禀报打探到的消息:“……黑道有消息传出来,章启越用十万大洋悬赏杀害章启恩的仇人,另外二十万大洋悬赏枪杀章泉,制造章氏灭门案的人,可真是好大手笔。”
沪上势力错综复杂,除了军政府及租界各国公使,大小帮派,还有暗中蛰伏的势力,譬如北平军政府或者各地军政府派来的人,以及散落在沪上的满清遗老遗少,与伪满政府有瓜葛的倭国人……等等。
鼠有鼠路,蛇有蛇道,各家都有自己的消息来源渠道。
冯瞿自从上次在沪上送了半条命之后,便着意培养沪上的线人,消息来源极快。
“你是说姓章的在道上悬赏仇人?”他缓缓拭擦着手里的配*枪,玩味一笑:“真没看出来这位少爷倒是个有魄力的,倾家荡产都要替父兄家人报仇。那他人呢?”
他现在更能理解章启越与顾茗分手的原因了。
无论章家灭门案是谁做的,他家的仇人总归是躲在暗处的,顾茗这时候沾上章启越,站出来公开关系,那就是拿自己的命当靶子,要么被挟持章启恩的人捉去威胁章启越,下场可参见章启恩;要么成为旁人诱捕章启越的饵,两人是一条绳上的蚂蚱,互相牵制。
章启越身负血海深仇,能做出撕票以及灭门惨案的,他的仇人必定心狠手辣,报仇就是一条不归路,他能不能活着犹未可知,又何必连累顾茗。
盛俨说:“属下打探顾少爷下落的时候,发现不少人都在找他,有青帮的人,也有洪门的人,还有些……应该是为了章家的悬赏而来,也在四处打探章家的消息,但好像目前为止都没有找到他,还有人盛传他回北平航校了,毕竟他是军籍,只要进了航校,旁人也不能拿他怎么样。”
“这位章少爷倒是个聪明人,他肯定没有回北平,而是潜伏在了沪上某个地方,等着章家的事情水落石出。”冯瞿感叹:“真是难为了这位富家少爷。”
被很多人寻找的章启越此刻穿着一身黑色的褂子,戴着个帽子,满面胡须,拉着辆黄包车慢腾腾在街上走。
他在沪上生活多年,从前熟悉的地方都是学校公司酒店舞厅餐厅咖啡室之类的地方,或者跑马场球场等等,都是消费的地方,但是剥去章家少爷这层外衣,做个黄包车夫住在最贫穷的棚户区,打量这座城市,竟然意外的陌生。
就像一枚硬币的一体两面,他从前只看到了一面,却从来也没体验过另一面的风景。
他拉着黄包车到达大都会舞厅门口,早已经有两排候夜场的车夫们排队等着客人。
大都会舞厅隔壁就是赌场,两家是同一个老板,青帮龙头裴世恩。
章家变卖家产,手头有大笔现金,有钱能使鬼推磨,章启越撒出去的大笔现金总算是没有白费,他从一个专门贩卖消息的二道贩子手里得到消息,今晚专门来蹲守。
大都会里衣香鬓影,临近十二点的时候,陆续有穿着高开叉旗袍的女人挽着男人的手臂从里面出来,有坐黄包车的,也有汽车代步的,各色人等都有。
不时有黄包车夫载客离开,章启越坐在车把手上,时不时低低咳嗽几声,旁边一名年约五旬面黄饥瘦的老车夫关切说:“小兄弟,你这是生病了?”
章启越低低应一声,更紧的把自己蜷缩成一团。
老车夫穿着穷酸,很多客人都不愿意坐他的车,他年纪老大,生活所迫不得不跑夜车,见章启越身上的褂子半新,便传授经验:“我前些年穿的体面些,跑的又快,又熟悉路,生意很不错,后来一场大病身体垮了,生意也不成了。小兄弟,你这大热天的咳嗽,回去煮碗姜汤喝下去捂着发身汗,可别把身体弄垮了……”
他正絮絮叨叨说着,歌舞厅里走出来个摇摇晃晃的醉汉,剃着个光头穿着长衫,嘴里还哼着小曲,招招手:“黄包车——”
章启越窜起来拉着车冲了过去,速度之快让老车夫瞠目结舌——哪里是生病的模样?
更有先前就候着的黄包车夫,本来以为轮到自己了,还没反应过来就被抢了客人,气的破口大骂:“赶着去送死啊?”
章启越充耳不闻,弯着腰拿脖子上白色的毛巾拍拍车座:“爷,您小心点儿。”
那醉汉摇摇晃晃坐上了黄包车,嘴里还哼着小调,半眯着眼睛回味今晚与头牌歌舞皇后共舞一曲的美妙时光,没注意到黄包车一直沿着大马路走,甚至没有问他的目的地。
黄包车跑了约有十几分钟,远离了大都会,街边路灯阴惨惨的,行人绝踪,偶尔有跑夜车的,或者夜归的人,大家互相在黑夜里戒备着。
章启越回头看一眼,车上的人摇头晃脑,正是人生得意之时,吃的肥头大耳,连黄包车拐进个黑漆漆的小弄堂都没注意。
五分钟之后,黄包车停了下来,光头男人半闭着眼睛问:“到了?”睁开眼睛之时,额头抵着黑洞洞的枪*口:“爷,下来吧。”
光头男人反应不可谓不可迅速,他迅速往腰间摸去,章启越早看出了他的意图,先他一步缴了他的枪。
他一身的酒意都被吓醒了:“好汉饶命!您要多少钱我都给您,只求饶我一命!”
抵着他额头的枪*口半点没动,持*枪的人冷冷说:“饶你一命不难,我只想知道章家的事情跟你有没有关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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