今日的聚会原本宴请顾茗, 冯瞿来了之后, 这帮人便以冯瞿为中心, 抓紧时间在他面前刷个脸熟, 顺便探听军政府近期风向。
顾茗闲坐品茶,间或被某位主编敬酒, 她浅浅饮一点,但人数众多, 竟渐渐酒气上脸, 颊边若涂胭脂色。
《儿童新报》的主编屈清河原来最瞧不上顾茗的, 如今却对她心服口服,他办的报纸与政治无涉,况且一把年纪不比年轻人还要在冯瞿面前博好感, 便陪坐在她身边闲聊。
聊起自家报纸, 满面笑意:“多亏了顾先生指点迷津,如今报馆的销量大大提高, 连我的小孙子都喜欢读。”
顾茗喝的微醺, :“屈主编的报纸是办给儿童的,我倒是也想办一本专给妇女的杂志。”
冯瞿侧耳倾听, 也有别的报纸编辑与她讨论此事的可行性, 余光时不时注意着她。
文化人的圈子里,聊天气氛相对轻松许多, 少了玩政治的勾心斗角以及各种利益搏奕, 甚至还透着点狷介可爱。
顾茗看起来似乎很是适应这种场合, 轻松随意, 身边不时有各家主编过来与她闲谈,也多是报纸销量及遇到的问题,大家互相交流一番心得而已。
一顿饭吃的很是惬意,天色渐晚,各家主编相约告辞,大家都散了之后,桌上只剩了冯瞿与顾茗。
顾茗起身,酒有点上头,脚底下略微发飘,努力维持着清醒向冯瞿作别。
冯瞿拉她:“我送你回去。”
“谢谢,我自己能回去。”顾茗往饭店门口走,发现冯瞿的司机已经把车开到了马路边,应超推开车门迎了过来。
冯瞿抓着她的手腕不放,很有耐心:“你都醉了,就不必硬撑着了。”
变故在一瞬间发生。
汽车同时爆炸,车里的司机甚至都没来得喊一声救命,就已经葬身火海。离的太近,冯瞿下意识第一反应是把她揽在怀中扑倒在地,落地的时候甚至还能记得护着她的脑袋别磕着碰着。
他重重压了下来,若非隆冬时节,身上穿了几层衣服,后背早被气浪灼伤,炸飞的汽车副驾门砸了下来,落在他的血肉之向躯上,他忍不住闷哼一声。
应超也被气浪掀翻,大喊:“师座——”
顾茗的酒意被彻底吓醒,只感觉倒下去的骨头疼,吓的一动不动。
随后枪声大作。
冯瞿双目深邃,似藏着千言万语,那一个瞬间顾茗脑子里甚至冒出个荒谬的念头:他的眼神倒好像爱上了她。
他掀翻身上的车门,搂着顾茗就地打了个滚,扑灭了身上燃烧的火苗,躲避随即而来的子弹,拖着她往店里面撤。
应超受了伤,连滚带爬要过来,在冲进店里之前,顾茗只感觉腿上巨痛,同时腰侧也痛极,顿时忍不住通呼出声,怀疑被子弹穿透了,差点扑倒在地,恨不得在地上打滚,被冯瞿一把捞了起来,半搂半抱在怀里,两人冲进了店里面。
外面的枪声还在继续,似乎是应超与人交火了,冯瞿低头看到她腿上在流血,拦腰抱起她就往后厨方向冲了过去。
饭店里的伙计掌柜以及食客们全吓的四处躲藏,他冲进后厨,四下打量,很快在厨房后堂里找到一个小门,推开门打量一番,后面正对着一条弄堂。
冯瞿放下顾茗,矮身蹲了下来:“爬上来,抱紧我。”
顾茗已经痛的意识有些昏沉,犹豫了一瞬,求生的欲望驱使她终究还是爬上了他的背,鼻端一股血腥味,手底下湿漉漉的:“你后背……受伤了?”
冯瞿掏出□□,一手揽着她出了小门,还顺手关了起来,往黑暗的弄堂里走去:“不妨事。”
那天晚上天色很是不好,冯瞿背着她走了一段路,那条弄堂四通八达,走出去很远之后,还能听到饭店里的枪声。
他的步子很快,但呼吸声很稳,后来听到远处追过来的人,冯瞿开玩笑:“阿茗,要是有一天我死了,你会不会伤心?”
顾茗咬牙忍痛说:“祸害留千年!”腿上跟腰腹间的伤口一直在流血,她怀疑自己是不是很快就要流血死亡,暗中想是不是最近自己做了些好事,所以才有此劫?
冯瞿失笑:“我在你这里就不是个好人是吧?”
他能听到顾茗咬牙忍痛呼吸沉重的声音,心里发疼,又怕她昏睡过去,只能逗她不断说话。
顾茗敷衍他:“少帅,要以大局为重,个人的一时荣辱得失不算什么,要能造福一方百姓。”
冯瞿每走一步,她都怀疑自己腰腹间的伤口要被颠散了,说不定下一刻里面就会流出白哗哗的肠子,人之将死,其言也善,她终于说:“其实……你也算不上坏人。”某种程度上来说,假如不是以极度苛刻的标准来看,他甚至还算得上是个好人,对于军中的袍泽与容城的百姓来说,尽了应尽之责。
这世上从来没有绝对标准堪评一个人,都是站在自己的角度去评判他人。
冯瞿无声的笑了:“……将来你会发现,我也并不差。”
后面追上来的人分作几拨,很快有一队人向着他们的方向追了过来,冯瞿将顾茗放下,靠在一户人家门口,黑暗之中率先开了枪。
那天晚上后来的记忆顾茗都有点模糊了,只知道枪战很是激烈,她腿上跟腰腹间的伤口很疼,一直在流血,渐渐身上有点发冷,忍不住哆嗦了一下,又很快清醒了过来,复又糊涂。
冯瞿的枪法很准,来人虽然确定了他的位置,但被当场击毙了几个之后,暂时熄了火,不敢摸过来了。
天色极暗,枪声惊动了街上巡逻的士兵,远处似乎有人跑步前行,在救兵到来之前,顾茗的意识已经恍惚了。
她半梦半醒,耳边听到有人在向冯瞿报告着什么,她被冯瞿搂在怀里,只觉得浑身发冷,失血过多造成的幻听,恶心,耳鸣全都放大了,又怀疑自己身处梦中,有人在不住叫她:“阿茗,醒醒。”
彼时冯瞿抚摸着她的脸颊,只觉得面颊冰冷,也不知道是腊月的天气冻到了她,还是她身上枪伤失血所致。
一个多小时之前,她还言笑晏晏与众人饮酒,面若涂朱,此刻却奄奄一息在他怀中。
近来胡琦被捕,部分巡捕也进了监狱,巡行的便换了玉城驻军,全都是荷枪实弹,听到枪声赶过来之后,竟然见到冯瞿受伤,顿时大惊:“师座,您没事吧?”
冯瞿:“快去找一辆车,要马上去西医院,顾小姐受了枪伤。”
之前顾茗直朝前扑,冯瞿便猜到她腿受了枪伤,巡街的有人带着手电筒,打开照下来,发现她右腿果然有枪伤,但是此刻她面色惨白,冯瞿便拉开她的羊绒大衣检查,顿时倒吸了一口凉气。
她今日穿着件浅色旗袍,此刻腰腹间都是触目惊心的红色,洇出来的血湿透了旗袍,血迹不断在加大,他慌了起来,两手按住伤口,怒喝:“车呢?车呢?”
也不知道巡街的驻军不知道从街上哪儿拦住了一辆汽车,当场征用,开过来的时候车上还有一股香水味道,他抱起顾茗就钻进了后座,催促:“快去医院!”
顾茗早已不省人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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