章启越先醒了过来, 睁开眼睛便与冯瞿打了个对眼。
单人沙发上坐着的男人神色不大好, 血色褪尽,满目苍惶, 不过是眨眼功夫,已经镇定如常了。
顾茗还睡着,他不敢挪动, 生怕惊醒了她,只用口型问他:“冯少帅感觉如何了?”
冯瞿言简义赅:“还好, 多谢相救!”
两个人四只眼默默相对, 意外的冷场了。
还是顾茗醒过来之后, 打破了这一室寂静。
她数小时同一个姿势, 脖子有点酸痛, 睁开眼睛揉脖子,仰头正对上章启越青青的胡茬, 手指在他的下巴上摸了一下,小声笑起来:“启越, 原来你没刮胡子是这副样子。”
坐正了扭脖子, 扭到一半僵住了——斜对面沙发上坐着的是什么鬼?
她还当自己幻视,扭头往床上瞧了一眼, 越过沙发靠背, 能够看到大床上空无一人, 被子堆着, 果然是冯瞿。
“少帅无大碍了?”
惊讶也只是一瞬间, 她很快就调整了表情, 仿若寻常。
冯瞿原本想要联络唐平,但不知怎的,竟然改了主意,捂着伤处:“伤的很重,大约还得休养一段日子。”
顾茗:“……”
章启越:“要不要我联系冯少帅身边的亲卫?”
冯瞿:“我身边的亲卫里出现了叛徒,在我伤好之前,还是暂时不要。不知道能不能借这里养伤?”
顾茗大为诧异:“真没想到少帅也有众叛亲离的一天。”听起来很是幸灾乐祸。
冯瞿现在的心态很平和,听到她的话也不恼,反而笑的有几分无奈:“也许是不得人心的事儿做多了吧。”
顾茗:“……”这还是狂妄自大的冯少帅吗?
冯瞿打定了主意要留下来养伤,顾茗也不能开口赶人,章启越虽然对他观感不好,可是他天性善良,更不好把一个受了枪伤的病人赶到大街上去,只能任由他留下来了。
他打电话叫厨房送吃食过来,等德国医生早晨来再检查冯瞿的伤势,留了药离开之后,他才拉起女朋友:“阿茗,我带你去下面餐厅吃早饭,然后送你回家好好休息。”
顾茗被章启越拉着要离开,冯瞿在后面喊:“喂,你们都走了,谁来照顾我?”
章启越笑道:“等回头送我奶娘过来照顾你,她照顾病人的经验丰富,一定可以照顾好冯少帅的。我还有事要做,阿茗哪里会照顾病人?她那一双手还要留着写文章呢。”
顾茗笑起来:“启越,你真了解我!”
章启越揽着她的肩膀,两个人向冯瞿道别,关上门出去了。
房间里彻底的安静了下来,吃过早饭又喝了药,他一个枪伤患者原本就应该好好休息养伤,但冯瞿却睡不着,躺在大床上瞪着天花板发呆。
他从小时间就被冯伯祥安排的满满的,极少有亲昵的机会,在军中哪怕负了伤,只要包扎好伤口,还有一堆军务等着他处理,说是铁打的也不为过,但今日手边既无军务,也无人来聒噪,这间房的隔音做的不错,也或者是位置比较特殊,安静的落针可闻。
房间越是安静,就越是容易胡思乱想。
一直等到快中午的时候,房门终于响了起来,冯瞿伸长了脖子去看,还以为顾茗会出现在卧室门口,哪知道出现在卧房门口的是个矮矮胖胖的中年妇人,皮肤被晒成了棕色,穿着佣人的青布褂子黑裤子,方口布鞋,头发要脑后挽成个纂儿,用个宽宽的银簪子别着。
他内心失望不已,也不太愿意搭理这名胖妇人。
胖妇人倒是不太会瞧人脸色,手里还提着饭盒,将饭盒打开,鸡汤的味道扑鼻而来。
她将饭菜摆在床头的小几上,问他:“冯先生,要不要我来喂?”
冯瞿听到这话,内心气的吐血,面上淡淡的:“不必。”
胖妇人很是热情,并不知道自己那句话有多伤冯少帅的自尊,还一径说:“受伤了就要好好养着,您是不知道,我家阿越少爷小时候就是我一口一口喂大的,他小时候吃我的奶,再大一点吃蛋羹米糊,不好生吃饭,我天天追着他喂饭,也不知道跑破了几双鞋!”
妇人笑起来很是夸张,仿佛也知道自己的话过于夸张,还要为章启越描补几句:“现在的阿越少爷倒是越来越懂事了,书读的好,性又好,对我也好。他说让我来好好侍候冯先生,说冯先生愿意住到几时就住到几时,伤好为止,先生别担心,章家自己的酒店,不收住宿费的。”
冯瞿心里就更气了。
——章启越救了他,还要支使一个胖佣人来赶他?
他家中资财万贯,整个容城都是冯家的,外加玉城发现的金矿,难道还会亏了章家的房钱?
以他往日行事风,听到这些充满挑衅的话必定负气离开,是万万不会受一个胖佣人的絮叨的,更何况这位胖佣人话里话外的夸章启越,更让人难以忍受。
但今日不知为何,肚里气的冒火,面上竟然还客客气气的,装听不懂:“替我多谢启越少爷,那我就却之不恭了,等伤好了再一并言谢。”
胖佣人面有愁容:“冯先生若是想住到伤好之后再去谢阿越少爷,恐怕就见不到他人了。”
冯瞿觉得奇怪:“他不是在沪上吗?还能去哪?”
胖佣人很惆怅:“阿越少爷要去北平读航校,一时半会恐怕回不来了。”
冯瞿沉默了。
他手底下多少兵,再混帐也晓得这些人扛枪跟着他吃饭,一场战争下来很多人就永远的留在了阵地上。
假如章启越是个纨绔少爷,只知一味享乐,不知时局动荡,满脑子情情爱爱,那他还真有些瞧不起这位富家少爷,但对方要去北平读航校,他就轻视不起来了。
容城大力发展经济,自然也想购进飞机,但培养一个优秀的飞行员也不容易。
胖佣人见他不说话,更惆怅了:“冯先生跟我家阿越少爷是朋友,能不能劝劝他?出门千好万好,哪里比得上在家里啊。沪上的学校不少,哪个学校都可以读,为何非要去北平读航校?老爷头发都快愁白了,还是劝不动他。听说他们今天中午还要在楼下餐厅吃饭。”
冯瞿接过胖佣人递过来的鸡汤,喝一口下去,鲜的舌头都要掉化掉了,似乎里面还加了菌类,又喝了一口,他才说:“这事儿恐怕我劝说无用,你家阿越少爷既然执意要去读航校,那他主意早定,不是别人轻易劝几句就改主意的。”
胖佣人:“冯先生说的有道理,我家阿越少爷自小就有大主意。”
她站在一旁絮絮叨叨,一时里夸章启越小时候有多聪慧,一时又夸他长大之后有多懂事体贴人,千般的好说不尽,倒真是找到了个好听众。
冯瞿被她强行灌了一耳朵章启越的好,只觉得昏昏沉沉跟念经似的直让人犯困,不由就打了个哈欠。
胖佣人见他犯困,便退了出来,关上了卧房的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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顾茗回家之后饱饱睡了一觉,洗了个澡披散着头发,等着头发干,章启越就已经过来了。
他提着甜点递给她:“先垫垫肚子,一会带你去吃好吃的。”
顾茗三两口把甜点吃了,再喝一杯红茶解腻,双目放光:“什么好吃的?”
章启越推她进卧室:“打扮的漂亮一点,今天带你去见一个人。”
顾茗:“见谁?”
“保密!”
他的一句保密逼着顾茗特意打扮了一番,不过她衣橱里的旗袍颜色都比较淡雅,外面加一件薄呢大衣,头发散下来,倒是难得的描眉画唇,整个人顿时感觉就不一样了。
平日素颜习惯的人,若是乍然间打扮起来,不但瞧着分外精神,熟悉的人还有种惊艳的感觉。
章启越拉着她的手看个不停,不住夸赞:“阿茗,你怎么样都漂亮,稍微打扮一点就漂亮的跟仙女儿似的。”
顾茗摸摸他英俊的脸蛋:“我知道你嘴巴甜,启越,我就喜欢你嘴巴甜!”
章启越失笑:“我哪里是嘴巴甜,明明说的是心里话!”
她美滋滋摸摸自己的脸:“心里话说的这么甜,我今天都不必吃糖了。你老实交待,今天带我去见的人是不是特别重要?”
章启越认真起来:“当然重要啊,带你去见我父亲好不好?”
顾茗的笑脸垮了下来:“启越,不要吓唬我好不好?!”两个人谈恋爱,用得着见家长吗?
章启越很认真:“没有吓唬你,我父亲也不凶,我向你保证,他一点都不凶!他很好奇我喜欢的女孩子是什么样儿的,我答应了带你去见他。等我离开沪上,万一你有什么需要帮助的事情,可以直接找我父亲,不然我总是不放心!”
“阿茗,答应我好不好?我怕自己离开你,照顾不到你!让我父亲照顾我,我总算能安心一些!”
顾茗愁眉苦脸,一脸惊吓:“不不!我能自己照顾自己,见你父亲太可怕了,你父亲不凶,可是我凶啊!再说我完全没有心理准备!”她咬死了不同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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