等到贺明莲走了之后, 赵蹇铎对赵泓泽拱手道歉, 继王妃只怕没有注意到九皇子尚未归府,才会到书房里。
赵泓泽说道:“王妃只怕是有事想要同王爷说。”他瞧得出贺明莲原本心中酝酿着什么,见着他在场被吓了一跳, 好似有些话不好说了。
赵蹇铎捏了捏眉心,“还能有什么?还不是关于赵淮之那个孽子。”
他既然押注压在赵泓泽的身上,有些话说给了赵泓泽听, 更有利于拉近两人的距离。
听到了赵淮之,赵泓泽心中一跳,难免想到了昨日里观的礼来。
他当时在喜堂里观礼,见着那火红色的窈窕身影同赵淮之一起叩拜行礼的时候, 心中有一种强烈的违和感, 觉得简家大小姐不应当嫁给赵淮之似的。
等到在新房里见到赵淮之用喜称掀起了红盖头, 露出了娇颜时候, 旁人都在喝彩, 他却只是静默地站在原处。心里头的违和感越盛, 这场婚礼不应当存在, 若是有,也应当是简宝华嫁给自己才是。
这个念头一起, 吓了赵泓泽一跳,就算是新娘子娇颜艳艳,他也是不应当有这个念头的, 简宝华不过是有一张脸, 最多只能做他的侧妃, 他并没有多喜欢他,为何在观她大婚的仪式时候,竟是有一种让这场婚礼立即结束的想法?
昨个晚上的时候,他总是梦到新房里,赵淮之伸手拿起喜称撩开简宝华盖头的那一幕。
那只骨节分明的手执着喜称,掀起了女子的盖头,露出了潋滟绝色。
赵泓泽白日的时候尽力压住这不应当生出的心思,夜晚的时候,因为赵蹇铎提到了赵淮之,那被死死压住的念头如同野草一般疯长着。
赵泓泽抿着唇,眉心死死皱着,已无心听赵蹇铎说话,开口说道,“既然王妃有话要说,我就先走了。”
赵蹇铎一愣,不知道为何九皇子忽的起了要离开的心思,站起身子,恭敬道:“我送九殿下。”
赵泓泽披着披风,到了夜风之中,冰凉的风让他整个人冷静了下来。
到了府邸门口,忽的见着暗处之中站着的人,他的眼微微眯起,伸手拦住了想要上前的侍从,自己亲自上了前。
果然,那暗色之中失魂落魄站着的人,正是段翮。
“怎么了?”赵泓泽伸手揽住了段翮的肩,“呆呆地站在这里,我就算是不在府里,你也可以直接入内。”
赵泓泽与段翮一齐走向了灯火通明的府邸门口,带着好友从黑暗之中走出,走到了光亮之下。
赵泓泽猜的出段翮的神色不好,但是在光下才发现段翮的状态岂止是不好,可以说是糟糕到了极点。
伸手握住了他的手,手心里也是冰凉一片,皱眉说道,“你站了多久了?”
“也没多久。”段翮讷讷地说道。
“浑说。”赵泓泽拉着段翮的手,“吃过了没有?”
段翮原本想要说已经吃过了,腹腔发出了饥鸣声,这让段翮有些不好意思,赵泓泽说道:“没吃就吃一点。”
九皇子妃听人说段翮来了,亲自引着婢子把做好的吃食送到厅堂里,“都是段公子喜欢吃的小菜。”她温婉一笑,拢了拢披肩,“我让人去把客院也收拾出来了。”
段翮站起身子,“多谢嫂子。”
九皇子妃浅笑道:“你喊我一声嫂子,我自然诸事考虑周全。”对着王爷说道,“我先退下了。”
“去吧。”赵泓泽端坐着,八风不动,拉住了段翮说道:“你也坐下,吃些东西。”
等到段翮吃饱了之后,赵泓泽见着他的面色也不似刚刚那么差,“说吧,怎么了?”
段翮不说话,赵泓泽忽的想到了妻子曾对他说的事,就开口说道:“要定亲了?”
段翮深吸一口气,答道,“是。”
赵泓泽本想说,一个女人而已,至于吗?忽的想到了昨个儿观礼时候的难受,昨天夜里的梦,慢条斯理捋了捋衣襟,“要不要喝点酒?”
说完不等段翮回答,自己的手就压在了段翮的肩膀,“我陪你喝喝酒。”
上好的梨花白入了肚,段翮面上就浮现出了红嫣。
赵泓泽瞧着有些好笑,“若是你这般的酒量,岂不是洞房的时候就醉倒了?”
“若是真能够醉倒,就好了。”段翮低低地说道。
赵泓泽笑了笑,缓缓摇头,“她已经成亲,你也订了亲,还要说这些丧气话。”
段翮刚开始只是喝着酒,喝了三盅酒后,吐露了心底话,“如果她最终的归属是你,我总觉得也罢了。”
赵泓泽把玩着酒杯,低低说道:“我心中竟是也觉得她应当是嫁给我的。”话说出口了之后,就觉得有些不妥,幸而声音很低,段翮迷迷糊糊没有听到。
“江宁世子,我看不透他。”段翮眯着眼,“昨个儿催妆诗着实做的出彩,后来……我考校的那些,不过是想看看他的急智,他做得很好。”
说到了后面,心中又是一丝苦涩,见着她与赵淮之夫妻对拜,他恨不得能够在堂中对拜的是自己,
“赵家人的事,哪里有你看到的那么简单?”赵泓泽的眼微微眯起,对赵淮之的表现到底是留了心。
“不说这个了。”赵泓泽主动换了话头,“你家人给你定了谁?莫不是邱家的小娘子?”提到了邱莹莹,赵泓泽觉得有些好笑,想到了邱莹莹不管不顾地喊段翮出去,就在长廊上说起让段翮去她家提亲。
当时,赵泓泽与段翮一路,就在包间内候着。
提到了邱莹莹,段翮有些无奈,“莫说笑了,我与她……”说完之后摇摇头,“是与督察院莫总督的嫡次女。”他还记得娘亲一口说着莫婉娘的好处,还问他莫婉娘是不是生得好,他恍惚记起,礼佛的时候曾见过莫婉娘。只是,除了简宝华之外,其他女子都是水墨画在他心中只有浅浅的印象,惟有她是色彩鲜明而浓烈,让他难以忘怀。
“莫大人?”赵泓泽微微一笑,对这门亲事很是满意,“上次我没有同你说,邱凌然当真同我提过,让他妹妹与你成亲之事,我也确实意动,说是要考虑一番。”
段翮被赵泓泽的话吓得出了一身冷汗,酒意都消缺了七八分,瞪着眼看着赵泓泽。
赵泓泽瞧着段翮的模样,心中觉得好笑,“瞧你吓得。如果真成了,还有你和莫家小姐的事?”
段翮这才松了一口气,不过赵泓泽的这个想法让他心中也是郁郁,“你怎么会有这般的想法?”
“邱凌然我很看好。”赵泓泽说道,“况且邱莹莹也有咏絮之才。”
段翮想到了邱莹莹的诗作,对这句话是赞同的,“不过,我与她不合适。”
赵泓泽笑道,“是极。你现在是不是心里好受了些?不是要娶莫家的小姑娘就是要娶邱莹莹。”
不得不说,与邱莹莹相比,莫婉娘确实好了许多。
段翮松了一口气,“是了,我心中确实好受了许多。”
赵泓泽笑了笑,段翮觉得好受许多,他的心中还是笼着一层阴霾。
在之后的日子里,赵泓泽总是有意无意地把一分精力放在赵淮之与简宝华的身上,知道了简宝华有了身子,知道他们生下了一对龙凤胎,知道了赵淮之外放江南,带着妻儿去了江南之地。
他的君临天下之梦破碎之后,心中的那点阴霾并没有消散,反而越发加深。执意想要知道简宝华与赵淮之过得如何,如果他们过得不好,或许他心中也就放下,谁知道,他们总是很好的,赵淮之终身只有一个正妻,就算是简宝华因为生龙凤胎伤了身子再也不能怀孕,他也不曾纳侧妃,他们的感情让人称道,日子过得顺遂,就连生下的那一双儿女也很好。
赵泓泽被圈禁的那些年时常会想,如果当初娶了简宝华就好了,他对自己的痴念心中也有不解,一直到临终前做了一个清晰的梦。
梦里他仍是九皇子,那一年的疟病肆虐,京都里哀鸿遍野,朝中牵到了许多人,都下了死牢。梦里的他已经失禁,可能下一刻就要去了,谁知道简宝华上了门,说她可以治好他。
于是,罪臣之女成了他九皇子府第的通房。
梦里是她治好了他,他却并不喜欢她,每次见到她的时候,都会想起那时候自己的狼狈,他躺在床上,大小便都失禁,院子里只有几个战战兢兢的丫头,所有的事情都是她经手做的。
这样的她,怎会喜欢的起来?
简宝华像是坚强的野草,在他看不到的地方悄然生长着,他登位之后,念着她的救命之恩,就让她做了安妃。
从安妃到安贵妃,最后到了皇后。
梦里的他身子也渐渐差了起来,简宝华还算是有些本事,于是朝堂政务也交给她做了。
他立了他们两人的孩子做了太子。
赵泓泽忽的睁开了眼,想要张口说些什么,他的孙儿跪在地上,“祖父,你还有什么未了的心愿?”
他有许多许多未了的心愿,但他连口都长不了,连话都说不出,如何去实现那心愿。
手指连抬起的力气都没有,他又闭上了眼。
知道了他心中不甘的困惑,他终于可以放下这一切长眠于世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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