实验室里的空气浑了些, 几个博士生盯着仪表上的数据,神情倦倦的。
季渃丞推了推眼镜, 从显微镜前直起身子,淡淡道:“熊悦,把窗户打开通通风。”
“哦好。”
女生连忙放下手中的记录表,转身拉开了窗帘,把玻璃窗推开。
一股沁人心脾的冷风吹了进来, 夹杂着墙角青草的香气,让人立刻变得清醒了。
窗帘移开的一瞬间, 强烈的阳光照射进来,屋内顿时亮堂了不少, 显得房顶的白炽灯都晦暗了。
季渃丞微微一眯眼, 把眼镜摘了下来,揉了揉眉心。
“这段时间你们都辛苦了, 趁着周末, 一共给你们四天假,好好玩一玩, 记录数据的事就交给你们带的研究生吧。”
他其实不怎么近视,只是这两年研究任务重, 经常盯着实验设备和电脑屏幕, 眼睛疲劳的有些损伤。
所以做实验的时候戴着,顺便保护眼睛。
屋内疲倦的气氛消散了, 四天假期的确算是振奋人心的消息了。
“谢谢老师。”
“谢季老师。”
“老师我们没事的, 我觉得马上就要做出来了, 我们赶在第四季度把成果交上去,争取明年初就能发出来。”
说话的博士生神采奕奕,眼中满是触碰成功的喜悦。
他们这届即将要毕业了,如果能趁着毕业之前,跟季老师一起拿下这么大一项成果,这是多么幸运的事。
不管以后继续深造也好,工作也好,这都是足以写在简历头条的徽章。
季渃丞倒是很稳得住,他走到窗口,眼睛尽量往远处眺望,以便缓解疲劳。
“不要急,越到后面越要谨慎,心态更要稳。”
这不是他的经验之谈,但他的确见过太多凄惨的例子。
兢兢业业研究一年或几年的,临到最后发现根本无法出成果,所有努力付之一炬,精神都有可能分裂了。
就连吕家殷,也是个活生生的例子。
到最后甚至做出窃取自己学生成果来满足自己虚荣心的事情。
但起码在那之前,他还是一个温柔和善,懂得提携后辈的好人。
“我知道,那老师我们先走了。”
“嗯。”
其实这些博士生没比季渃丞小多少,但都对他外尊重,甚至是仰望。
季渃丞在他们这个年纪,都已经能带着他们做出这样的成果了,这是多大的差距。
门被轻轻的带上,季渃丞从窗口走回来,坐在椅子上。
他拿出手机,给姜谣打了个电话。
“今天排练的怎么样?”
他算好了时间,这个时候,姜谣一定已经出了学校了。
“挺好啊,其实我台词也不多,大部分时间都在候场,一点也不累。”
姜谣语气轻快,和以往没什么不同。
季渃丞笑了笑,手指无意识的敲打着眼镜盒:“今天发生什么事了么?”
姜谣顿了顿,反驳道:“没有啊,我刚和柳亿一吃完饭,正往回走呢。”
“嗯。”季渃丞似乎赞同的点了点头,然后补充道,“你要我从心理学上分析一下你那句话么?”
姜谣顿时泄了气。
她认识的学霸,童淼,季渃丞,一个两个的怎么都那么爱看心理学?
“就是我一个室友跟我说,知道我是星耀的了,从我们剧组的群演那里。”
但还好,她是演员,她懂得怎么掩饰。
季渃丞沉默了一下,安慰道:“早晚都会知道,你是觉得不自在么?”
姜谣故作轻松:“倒也无所谓啦,就是她的态度转变让我有点不适应。”
其实她才没有那么在意何丁宁的想法,对她什么态度都无所谓,只不过有了这层室友关系,能让谎言变得更真实一些。
季渃丞果然没有怀疑,叹道:“毕竟毕业了,就进入社会了,人际关系就会慢慢变得复杂。”
姜谣适时岔开话题:“对了,奶奶的精神怎么样了?”
“从重症室出来了,但年纪大了,我父母也不愿老人再受折磨了。”
季渃丞说的含糊,但姜谣也明白。
人的生命走到了尽头,已经无力回天了。
季渃丞奶奶是近两年被送到国外调养的,正赶上季渃丞进入T大,工作最忙的时候。
季校长和朱涵担心影响季渃丞的研究,瞒着他没说奶奶的病情。
季渃丞是真的以为,奶奶只是去养身体,但他不知道,初四那天他回校以后,父母就匆匆赶去了美国照顾奶奶。
直到最后一个月,老人的病情开始急剧恶化,恢复能力降低,就连视力也逐渐下降。
有时候躺在床上,昏迷的时间比清醒的时间还要少。
瞒也瞒不住了,他们才和季渃丞说了。
老人迷糊着的时候,会想念唯一的孙子。
人老了总是爱怀念,生命里每个重要的人都要挂在嘴边反复咀嚼。
那时候对这个世界的眷恋,只剩下对各种各样美好回忆的牵绊。
起初听到这个消息,季渃丞还有一丝恍惚。
他花了好久才接受了这个事实,并苦笑着腹诽,原来新闻报道上那些隐瞒亲人病情的事情,竟然也会发生在他身上。
季渃丞和家人的关系其实不够亲,他独立的太早了,甚至是强迫自己不去依赖别人。
但和奶奶的记忆,却是在那段懵懵懂懂的童年岁月里。
那时候他还小,但现在也已经过去二十多年了。
“说不定她见了你,就会慢慢好起来了。”姜谣柔声安慰着,声音混合着风,软的像春天刚破除而出的嫩芽。
季渃丞真诚道:“我不是小孩子了,不过谢谢。”
“那你好好工作,我收拾一下东西,等明天演出结束之后,就去机场找你。”
季渃丞问:“为什么,我开车去你学校接你啊?”
姜谣敷衍道:“机场停车费太贵了,你先把箱子拎去,到时候我空手就可以了。”
虽然季渃丞觉得姜谣不像是在乎停车费的人,但也没有多想,或许她和同学们还要依依惜别。
“好吧,爱你。”
“么么~”
挂了电话,季渃丞通知了几个研究生整合数据,这个实验完成之后,他们就可以着手开始吕家殷研究的那项工作了。
程媛推开实验室的门,问:“成功了吧?”
季渃丞点点头,站起身来,理了理东西:“当然。”
程媛舒心的笑,实验进行到这一步,她心里已经越来越稳了。
跟着季渃丞这种天才做事,她有种莫名的自信和踏实。
有的人就是这样,仿佛出生以来就被上天眷顾着,在职业生涯中从来不会出错。
“听说你这周要去美国。”程媛问。
季渃丞点点头:“是,见我奶奶。”
“这周徐禾玮被个公司约去讲座了,你知道给他多少么?”程媛带着云淡风轻的语气,似乎一点也不在意徐禾玮目前取得的成绩。
季渃丞理好电脑包,淡淡道:“按现在的市场规律,五千到一万一场,不过他发表了一篇挺有分量的文章,大概翻倍了吧。”
程媛笑道:“太没劲了,这你都知道,他现在一场快两万呢,而且还不止一场。”
她之所以像茶余饭后讨论市场菜价一样悠闲,是因为徐禾玮的成就跟他们相比根本不值一提。
她莫名有种优越感。
季渃丞道:“挺好的,科学家能多赚点钱,也有利于发展。”
程媛愣了愣。
她有些失望。
因为季渃丞对徐禾玮没有一丝一毫的怨气,这显得她特别小家子气。
但是她又控制不住自己有时候会这么想。
师兄怎么跟仙人似的,要不是知道他也有七情六欲,程媛都怀疑他快成佛了。
所以她也挺佩服姜谣的,别看年纪小性子烈,但就是有本事把她师兄拽入万丈红尘。
“那我就先回家了,孩子要去学钢琴,之前迟到好多天了,我都不好意思。”程媛适时告辞,除了工作上的事,她和季渃丞几乎聊不了多长时间,季渃丞话太少了,也不会热场子。
听她提到孩子,季渃丞笑了笑:“好啊。”
程媛眨了下眼睛,揶揄道:“你也要去看‘孩子’了吧。”
她还记得上次在飞机上,季渃丞把姜谣称为孩子。
季渃丞记性很好,他听闻一顿,微微有些不好意思,垂眸道:“她在学校,我一会儿还有课,晚上才能见。”
姜谣其实不在学校。
她在公司。
冯连给她洗了个苹果,两人一起坐在pantry的落地窗前面。
姜谣嫌弃道:“你都不削皮。”
冯连翻了个白眼:“你看有几个男人会削皮,凑活吃得了。”
姜谣咬了一口,嘟囔道:“季老师就会,每次都是他给我削。”
冯连哼了一声:“行了叭,没谈恋爱之前你可没这么矫情,不洗的都吃。”
姜谣撇了撇嘴,默不作声。
冯连道:“对了,演员给你找好了,反正挺贴你的吧,最近也没什么事。”
姜谣虽然决定逃了年级大戏,跟季渃丞去看奶奶,但不代表她心里过意的去。
毕竟是所有人的毕业献礼,最后还要和领导老师们合影的,不能出任何岔子。
既然她本人不能去了,就只能找人把这个窟窿补上。
可惜让新人跟着全体同学排练是不可能了,周六放假,周日就上台表演,走位和配合都经不起实地演出。
“就只能让柳亿一带着她多演几遍了,哎,感冒还没好,我有点心疼她。”
姜谣感叹道。
虽然柳亿一表现的特别潇洒,但肯定受伤不小。
这破感冒再不好,就要恶化成咽炎了。
朱惟照真是作孽啊。
冯连哼了一声:“你先别心疼了,她那群鸡生了蛋,宠物店不敢动,现在已经变成祖国初升的黄太阳了,叽叽喳喳追着哈士奇和萨摩耶满屋跑,店主嚷嚷着加钱呢。”
姜谣:“......”
冯连继续道:“我给你算了笔帐,一对鸡大概七年寿终正寝,一生大概能下一千多个蛋,子子孙孙无穷匮也。”
姜谣冷冷道:“告诉店主祖国可以吃炒鸡蛋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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