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十五章
宋鸾只当成赵南钰又在发神经, 她往被子里一缩,“幼稚。”
月份大了,宋鸾即便是睡也只能侧着身子睡, 怕压着孩子, 赵南钰把掀开被角, 有些无奈的说道:“整张脸都埋在被子里也不怕闷着自己。”
宋鸾娇嫩的小脸蛋被熏的有些红, “这样暖和。”
赵南钰还是不让她把脸藏在被子里, 摸了摸她的脸,说道:“明天中午, 你母亲和你哥哥都要过来看你。”
宋鸾眉开眼笑,“挺好的。”
之前新皇的册封诏书下来,还惊掉了一干人等的下巴。
林姨娘和宋合卿都没法相信, 当初他们两个是为数不多亲眼见过尸体的人,林姨娘当时还探过好几次她的鼻息, 自己的女儿的确是死的透透,呼吸全无。
加上林姨娘对赵南钰的偏见,她甚至一度还以为他是因为杀妻的名声不好,而特意使出来的计谋。
而林姨娘自己又重病在身,迟迟没有好,能下床的日子都算少的, 便一直也没有机会去见宋鸾。
休整调养了好几个月, 林姨娘的病彻底好了, 想了好几天, 她还是准备上门看看, 到底是怎么一回事。
女儿胸口上的刀伤,她当初看的一清二楚,伤口又深又重
宋合卿将她扶上了马车,不忘提醒她,“不论一会儿您望见是不是妹妹,都不要在那边口出恶言。”
赵南钰今时不同往日,早就不是他们能折辱的人了,宋合卿如今虽对他没什么好感,但也不能意气用事,还有一大家子的命要顾及。
林姨娘想到赵南钰这个人还是恨的咬牙切齿,“我知道。”
马车摇摇晃晃不多时便到了府门前,管家恭恭敬敬的将人迎了进去。
宋鸾就站在院门边等着他们,她感觉自己似乎已经很久没有见过原身的母亲和哥哥了,这两个真心实意待她好的人。
林姨娘远远的望着扶着门框身形单薄的人,热泪盈眶,那模样分明就和她女儿一模一样,她缓缓走上前,手指发抖,抚摸着她的脸颊,忍不住痛哭失声,“鸾宝啊!真的是我的鸾宝啊。”
林姨娘在没见到宋鸾之前都还一直以为是赵南钰的骗局,宋鸾被母亲轻轻揽在怀中,眼睛一酸,“娘,是我。”
林姨娘抹干净眼泪,不忘问道:“你不是早就已经……”
已经死了吗?
宋鸾用早就编好的理由骗了她,“您还记得阿钰有个弟弟吗?他医术高明,花了好长时间才将我救过来。”
林姨娘半信半疑,她沉着脸,忽然说道:“可那一刀的确是赵南钰那个孽种捅进去的对不对?!”
那一刀下去得有多疼啊?她的宝贝女儿这么好,怎么还有人下得去手。
宋合卿听见“孽种”两个字,眉心一跳。
“娘,不是他做的。”
本就是她自己当时疼的死去活来,求了那么久求来的。
林姨娘显然不信她说的话,“他自己都承认了的!外边也都是这么传。”
宋鸾扶着腰,替林姨娘倒了杯茶,缓缓地说:“您是信别人还是信我?”
她笑了笑,继续说:“您看我现在很好呀。”
宋合卿也在一旁帮腔,“是啊。妹妹如今过的很好,您大可放心,至于从前的是事,我信妹妹自己心里有数。”
林姨娘勉强将心中的种种疑虑给压了回去,望着她的肚子,“几个月了?是不是快生了?”
宋鸾揉着发酸的腰,“好像是快要生了。”
就是不知道具体的日子,
林姨娘又呜呜呜的哭了,“当年你生识哥儿这孩子的时候就不太好,现在这个也不知是个什么光景,可千万不能出什么事,若是到了关键时刻,孩子不要便不要了,你自个儿的命可一定要保住。”
所以女儿不喜欢识哥儿,前两年苛待识哥儿,林姨娘从来不开口劝她。
宋鸾哭笑不得,“应该不会有事的,娘,您放心,我肯定会活的好好的。不再教您操心了。”
“你就会哄我。”林姨娘常常叹了口气,“当年你若是嫁给一个小白脸也比现在要好。”
谁能料到赵南钰能有今天这样的造化?林姨娘曾经还真心盼过赵南钰早死,这样她女儿也就有了改嫁的机会。
她看人几十年,眼光就从来都没有错过。
一看赵南钰就不是个什么好东西。
宋鸾点点头,附和她的话,想到小白脸眼睛亮晶晶,”我也喜欢小白脸!”
白白净净,温文有礼,一定很会疼人。
没权没钱,都不算什么。
她娘最不缺的就是钱了。
宋合卿嘴角一抽,半带玩笑开口说道:“妹妹,你还真是没变过啊。”
”哥,我只是说了句实话而已。”
“以前说说没关心,现在就不要随便在家里说了。”
“我又不傻。”
“哥哥怕你犯傻。”
林姨娘大病初愈,说了一小会儿的话便觉得累了,神情有些疲倦。
“娘,您是累了吗?”
“确实有点累。”
“要不然您就在我屋里歇一会儿吧?”宋鸾提议道。
林姨娘本来想应下来,可是想想,赵南钰似乎快要回府了,她可半点都不想看见这位女婿,怕自己忍不住指着他的鼻子又骂又打的。
她摆摆手,“我就不留了。改日再过来看你。”
林姨娘拿出早早准备好的银项圈,项圈上镶嵌着成色极好的玛瑙,看起来相当漂亮,“这是给你肚子里的孩子备的,你小时候我也给你戴过,不仅戴上好看,还能保平安。”
宋鸾也觉得这个项圈很好看,爱不释手的摸了又摸,“真漂亮!”
“你若是喜欢,可以去我那里拿,还有一大堆,反正将来都是要给你的。”
而且当年宋鸾出嫁时,她也还往她的嫁妆里添了许许多多的金银珠宝,不过这几年以应该让宋鸾花光了。
宋合卿身为兄长自然也不会什么表示都没有,他来之前也绞尽脑汁的想过送什么东西才好,好东西挑了个遍,都没找到满意的。
他还是同以往一样,直接给她送了银票。
价值五千两的银票,宋鸾捏着都舍不得松手,明亮的双眼里像是闪着光。
她这辈子都没有拿过这么多的钱,她笑的甜死人,“谢谢哥哥。”
宋合卿看着妹妹,觉得她和以前还是没什么两样,非常喜欢钱,不过胆子却是小了很多,他打趣的问:“赵南钰是不是不给你钱花啊?小财迷。”
宋鸾将他给的银票锁在小抽屉里,点点头,“你怎么知道?!他真的不给我钱。抠门死了。”
宋合卿愣了下,随后大手一挥,“没关系,以后没钱了,就让人跟我说,我给你。”
宋家虽然失了势,不过还是很有钱的。
他几千两银子还是能拿得出来了。
“好。”她笑的眼睛都快没了。
宋鸾身子重,不方便送他们两个,只得站在门边目送他们离开。等到连背影都看不见才依依不舍回了屋子。
桌子上还摆着她娘亲送给孩子的银项圈,她记得识哥儿好像没有这个,因为从来没见他戴过。
宋鸾一只手扶着腰,另一只手搭在下巴上,想了想,为了公平起见,她也想给识哥儿打一个项圈,再给两个孩子都打一对银手镯。
手肘一动,桌上的项圈一不小心就被给碰到地上去了,宋鸾弯不下腰,怎么都捡不起来。
忽然之间,视线里多了一只手,指尖微挑便将地上的项圈给捡了起来。
赵南钰问:“你母亲给你的?”
“不是给我的,是给孩子的。”趁着他在,宋鸾正巧把自己刚刚想的说了出来,“可是识哥儿好像没有,我担心他知道后心里会难过,这个孩子什么事都藏着不说。”
赵南钰似乎没有在好好听她说话,低着头摆弄她的手指头,他问:“那你想怎么办?”
“我想找个好一点的匠人,给识哥儿也打一对。”
宋鸾要让识哥儿知道,她待两个孩子都是一样的,没有分别。
赵南钰漫不经心,“你说了算。”
他像是想起特别有趣的事情,突然开口问道:“你母亲今日是不是又骂了我?”
宋鸾实话实说,“对啊,她不喜欢你,你又不是才知道。”
所以赵南钰特意避开了林姨娘。他对不相干的人都不感兴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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怀孕之后,宋鸾的脾气变坏了不少,一丁点小事能作上半天,不带消停的。
赵南钰对她几乎是有求必应,什么事都按照她的心意来。唯独在吃食上把控的死死,宋鸾想爱吃辣,每天都馋的流口水。
宋鸾也知道他是为了她好,她吃完辣的之后总会胃疼,但她自己都控制不住脾气,就是想对他撒气,看着他带回来的东西都不顺眼。
她恶狠狠的瞪着赵南钰,指着桌上的画像,“你这画的一丁点都不像我,你把我画丑了。”
赵南钰无可奈何的收起画像,“不丑。”
“我说丑就是丑。”
“那我们把画丢了行吗?”
“不行。”
宋鸾也知道自己现在这样很作,可她就是忍不住,越是临近产期,她的心里就越慌,总想找点存在感。
她听说生孩子会很疼,万一出现了意外,她醒不过来了怎么办?又或者是孩子出了事怎么办?
想的太多,宋鸾就开始掉眼泪。
赵南钰虚搂着她的腰,指腹划过她的脸颊,抹去她眼角的水光,“不怕,我不会让你出事。”
宋鸾这几天了连着做噩梦,她觉得很不吉利。哪有人生孩子之前天天梦见刀光血影的呢?多血腥啊!
她啜泣道:“你说她怎么还不出来。”
赵南钰失笑,“快了。”
宋鸾的小脸渐次白了下去,双手揪紧了他的衣袖,红唇微启,“阿钰,我肚子有点疼。”
赵南钰将她抱到床上,厉声对屋外的丫鬟道:“把大夫请过来。”
宋鸾身上疼出了一层汗,躺在床上还是满脸痛苦,睫毛轻颤,她缓缓睁开眼睛,抬手捉住他的衣角,唇色泛白,满脸痛苦,“我好像……好像快生了。”
赵南钰揭开被子一看,发现她的羊水已经破了,他绷着脸,抱着她的上身,对外冷然发话,“把产婆叫过去。”
生孩子真的疼啊。
这才刚开始宋鸾就痛的泣不成声,口中呜咽声不断。
产婆有多年的接生经验,丝毫不慌,先是吩咐丫鬟们下去烧热水,随后对赵南钰道:“大人您也先出去吧。”
赵南钰拿着帕子给宋鸾擦汗,“我再等等。”
产婆也不敢继续催他,等到丫鬟们将热水端进来,才又提了一遍,“大人,产房污秽……”
赵南钰本来还不想走,宋鸾小手推了推他,“你出去,我不要你看。”
赵南钰吻了吻她的眉心,低声叹道:“我在外面等你。”
他刚出去不久,屋子里传来阵阵的叫声。
宋鸾还疼着,生孩子的时候先疼上几个时辰再正常不过了。
宋鸾用尽了力气,努力保持清醒,产婆握着她的手,“夫人再忍忍,等宫口开了孩子便能出来了。”
宋鸾咬着牙,硬是扛过了这一波疼痛。
她朦胧间想,生孩子真是受罪!
又过了一个时辰,宫口才开的差不多,她很努力的想把孩子生出来。
产婆握着她的手,给她加油鼓劲,“夫人再用点力气,孩子就快出来了。”
宋鸾满头大汗,气喘吁吁,用了最后的力气,一声啼哭划破天光,孩子总算落地了。
宋鸾累的快昏过去,产婆的声音在她耳畔环绕,“恭喜夫人,是位小少爷。”
她耳边又有许多声音挤在一起,尽数往她耳朵里钻。
睡过去之前,宋鸾有些遗憾的想,原来还是个男孩儿啊。
宋鸾的脑仁、耳朵都有些刺痛,像是有很多人围着她说话一般。
【公主,您还不走吗?】
【公主,您不要再执迷不悟了!】
【金吾卫反了,皇上皇后娘娘在密道出口被叛军活捉了,临死之前还让您赶紧跑!】
公主府上狼狈不堪,穿着铠甲的男人怜惜的抚着她的脸颊,“哥哥这就去将那群乱臣贼子都给杀了,你先躲起来好不好?”
“你去吧,我等你,哥哥。”
太子殿下带着京城里仅还听令于他的一队士兵,头也不回朝城门去了。
小公主满脸茫然的坐在台阶上,头发衣裳都有些乱,外边的厮杀声都传到了她的耳朵里。
她不仅担心哥哥,还担心她的丈夫。
她的丈夫是个手无缚鸡之力的文弱书生,只略懂军事计谋的一点皮毛。
小公主有点害怕,那群残暴的叛军会将他的丈夫给杀死。
西南王造反之前,可是明明白白的同这个小儿子划清过界限,甚至放话这个儿子的死活与他无关。
当年她丈夫留在京城中,明摆着是西南王让他在当质子。
那个时候他就已经被西南王放弃了。
而之前她的丈夫还偷偷将叛军的行军路线告诉过她的父皇,若不是因为这样,在西南王造反的第一时间,她的父皇母后也会将他给杀了。
叛军若是抓到她的丈夫,也是不会放过他的。
等到了黄昏,一个满脸是血的士兵冲到她眼前,“小公主,您快跟着我们走吧。”
她执拗的摇头,“我不走。”
“世子也反了,太子殿下的头颅被叛军斩下,拿去祭旗。”
他在说什么?小公主有些听不懂。
眼泪仓皇的往下掉,等她回过神来,已经被人捉着手腕带着往外跑了。
一路上尸体横陈,带她跑的人似乎也受了重伤。
他们被一队人马拦了下来。
“小公主,得罪了。”
她认得他,禁卫军的统领。
小公主笑了一下,指着那名身受重伤的士兵,“你放了他,我跟你们走。”
“好。”统领想上前绑住她的手,边说:“驸马……哦不对,世子爷也跟着造反了,属下只得用您的命换取皇宫的安宁了。”
小公主那个时候也是这么以为的,天真的以为自己在她丈夫心里还有点分量。
她的声音很轻很轻,“我哥哥真的死了吗?”
统领答道:“太子殿下的头颅的确被用去祭旗了。”
她点点头,神色淡然,“我知道了。”
小公主冲他一笑,“我能不能换身衣裳再跟你走?不会耽误很久的。”
“可以。”
小公主换上了她只穿过一次的嫁衣,红的刺人眼睛。
统领不能完全对她放下戒心,还是将她的双手绑了起来,叛军已经快要打到了宫门前。
她被压上了城楼,明明隔得那么远,小公主还是看见了她哥哥的头颅。
副将拿着长/枪,她哥哥的头颅被挑在长/枪之上。
临走之前,她哥哥还很温柔的摸过她的脸,告诉她会没事的。一转眼,人就没了。
她本是这世间最受宠爱的女子,父皇母后待她极好,太子殿下作为她一母同胞的兄长对她有求必应。
小时候,哥哥常让她坐在肩头,带着她出宫玩。
她心里最后一点侥幸都没有了。
其实她也知道父皇治国无方,朝堂乌烟瘴气。
小公主从来没见过他丈夫这副模样,身上穿着黑色的铠甲,白净如玉的脸上沾着鲜血,他周身杀气极重,手里握着长剑,上面滴着血。
在她眼中,她的丈夫只是个喜欢读书的温润公子,他只会拿扇子而不会拿剑。
他宠着她任性的小脾气,会带她去好多好玩的地方,会陪着她胡闹,然后陪着她一起挨父皇母后的骂。
他不应该是这样的。
成婚多年,小公主甚至都没想过,同床共枕的丈夫会杀人,还如此顺手。
她望着远处的夕阳,天空的云朵似乎被血染上了,红的有些艳丽。
她想起来了,他们一直都没有孩子。
想来,是他早就料到有这一天,所以动了手脚吧。
小公主的脖子上被抵着长剑,她身后的统领高声对宫门下的男人发话,“放我们走,不然我杀了她。”
她心爱的丈夫甚至连一个字都没有说,毫不犹豫的朝她射来一箭,闷哼一声,她的心口蔓延着剧烈的疼痛。
禁卫军统领见她毫无作用,慌乱之下,直接将她推下了宫门之下。
马蹄声厮杀声,刀剑相接的声音在她耳畔回荡。
死之前,小公主觉得她的丈夫从来都没有爱上过她。
国破家亡,死于非命。
宋鸾是被孩子的啼哭声吵醒的,抬起眼皮,眼前还有些朦胧,屋里点了灯,赵南钰抱着孩子低声在哄。
她缓缓坐了起来,眼神痴痴的看着赵南钰。
男人回过头,见她醒了,笑了笑,“累坏了吧。”
宋鸾愣愣的望着他的脸。
赵南钰把孩子放在她身侧,抿起唇,“是个男孩,你喜不喜欢?”
宋鸾的眼眶里落下两滴泪,她有些费解,尽管记起来了前世的所有,可她并不难过。
那对她来说似乎是很遥远的事情了。
赵南钰覆着她的手,语气微急,“怎么了?是不是还疼?”
她摇头,“不是。”
其实没有多疼。
宋鸾想也许是因为没了爱,就连对他的恨也没了。
她真的不觉得伤心,对赵南钰也没有了剧烈的情绪。
平淡如水,这样其实很好。
她低头笑了起来,喊了一句他的名字,“赵南钰。”
男人身体微微僵住,侧耳倾听她接下来要说的话。
宋鸾语调轻松,调皮的对他眨了眨眼睛,“我都想起来啦。”
她甚至还能开玩笑,“你这个人有一点点狠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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