韩东青穿过马路,走到对面车站,不一会儿车便来了。
大门口持枪值岗的战士见了他,抬手敬礼。
韩东青回礼。
“东子回来了。”战士笑说:“首长他们要高兴坏了。”
韩东青也笑:“听说你结婚了,恭喜。”
那战士黝黑的脸红了下,遮不住的欢喜,又问:“你这次回来能待几天?”
“两天。”
“那挺好,多陪陪首长他们。”
寒暄两句,韩东青进了大门。
正在院子里追逐打闹的小男孩们好奇地看着走进来的韩东青,显然已经不认识他了。
“六叔!”年纪最大的韩怀仁蹦起来,一边冲过去一边高喊:“太奶奶,六叔回来了。”
客厅里逗着曾外孙子的韩老夫人笑:“瞧他给高兴的。”扭头对小阿姨道:“让爷三个下来,东子回来了。”
一旁的韩欢忍不住站起来往外走,一年多没见,哪能不想,要不是长辈有言在先,她都想去京大看弟弟。
刚走出去几步,就见韩东青走进来,左手抱着三岁的韩怀礼,右手抱着四岁的邵烺,脚边亦步亦趋地跟着韩怀仁。
小家伙眼巴巴,似乎很眼馋弟弟们的宝座。
见状,韩欢忍俊不禁。
韩东青脸上笑容加深:“姐。”
“哎。”韩欢细细端详弟弟,眉眼越发硬朗深邃,人也黑了一些,精神倒是不错。
韩东青把侄子和外甥放地上,上前向韩老夫人和嫂子问好。
韩老夫人习惯了离别相聚,比起韩欢镇定不少,上下打量一圈,欣慰地点了点头,把抓着玩具车外的邵煜放在韩东青怀里:“你走的时候他才那么大一点,现在都能跑两步了。”邵煜是韩欢和邵江的小儿子,才16个月大。
小胖子换了地方显然有些不熟悉,黑葡萄似的大眼睛看着陌生的韩东青,充满了好奇。
“啊!”小胖子打招呼,拿玩具车砸他的脸。
韩东青托住玩具车,放软了声音:“你这是要给我?”
“啊!”小胖子放开手。
“还挺大方。”话音未落,小胖子上手抓他脸。
韩东青没躲,含笑望着小外甥,小孩子的手柔软细嫩,在脸上抓来抓去有点痒。
摸到嘴边的时候,韩东青张嘴作势要咬他,小胖子机灵的把手收了回来,咯咯咯的笑。
韩东青大笑,揉他脑袋:“机灵鬼!”
“爸爸!”小胖子突然兴奋起来,韩东青回头一看,便见韩老爷子、韩译青和邵江出现在二楼。
韩东青立时站了起来。
韩老爷子近八十,精神矍铄,满面红光,见到孙子十分高兴,饭桌上嚷嚷着要喝酒。
韩老夫人掀起眼皮,凉丝丝道:“医生怎么说的。”
韩老爷子赔着笑脸儿:“这不是高兴吗?东青难得回来一趟。”
韩老夫人冷哼:“少找借口,不就是你自己馋了。孙子回来看咱们是惦记咱们,可不是叫你找借口不听医生的话。”
韩怀仁人小鬼大:“太爷爷,喝酒对身体不好。”
“乖,咱们阿仁是个懂事的好孩子。”老太太声音仿佛掺了蜜,轮到韩老爷子,立刻结了冰:“一大把年纪了,还不如个孩子”
韩老爷子悻悻,不舍得迁怒曾孙子,于是瞪曾孙子他爹。
韩译青:“……”我招谁惹谁了。
韩东青盛了一碗海带排骨汤递给韩老爷子:“爷爷,这个汤不错,您尝尝。”
韩老爷子顺势把话题岔到韩东青身上,问他军训情况,这次军训老爷子是发起人之一。
“学生娃都在叫苦吧。”韩老爷子笑问。
韩东青道:“还好,多数人小时候都吃过苦,一开始有点不适应,两三天后就好了很多。”这一批大学生在六五年前后出生,除了个别的多多少少都吃过苦,尤其是农村来的,耐力体力都有。
韩老爷子点点头,看向几个曾孙辈:“日子越来越好,小娃娃们就越来越吃不了苦。”韩老爷子摇了摇头:“吃得苦中苦,方为人上人,他们是未来,可不能在蜜罐子里泡大。”
啃排骨的韩怀仁睁大了眼睛,有种不祥的预感。
韩老爷子嘿嘿一笑,继续问话。
有说有笑地吃完一顿饭,一家人移步后院纳凉,韩怀仁带着大表弟邵烺跑出去找小伙伴玩。
因为年龄太小被嫌弃的韩怀礼只能陪着年龄更小的邵煜玩足球。
听老头子问个没完没了,韩老夫人截过话头:“你够了啊,东子是回来探亲,不是来汇报工作的。”
韩老爷子识趣的闭了嘴,好男不跟女斗,反正他问的差不多了。
韩老夫人满意的收回目光,满脸笑容地看向韩东青。
韩东青顿生不祥之感。
果不其然,韩老夫人乐呵呵另起话题:“你大嫂办公室里新来了个姑娘,复旦大学毕业的,又漂亮又温柔,能力也好,你要不要见一见?”问的是要不要,语气是必须要。
“不用了。”韩东青笑着回绝。
“什么叫不用啊,你都多大了,”韩老夫人激动地拿手背敲手心:“你都二十四了,你看看。”韩老夫人指了指追着球跑的韩怀礼和邵煜:“你大哥小儿子都三岁了,你姐的小儿子都两岁了,他们孩子都两个了,你呢,你有啥,你连个对象都没有。”
韩老夫人的语气和表情嫌弃的不行:“就是比你大了一岁的老五,他今年正月订婚,明年结婚,你就不觉得难为情。”
韩东青还真不觉得,他才二十四,又不是四十二,提醒老太太:“小叔都三十三了。”言下之意,他还年轻着呢。
韩家老幺韩卫贤,是韩家的养子,他父亲做过韩老爷子警卫员,后来牺牲在抗美援朝的战场上,母亲受不了打击难产而亡。亲族踢皮球不肯养小娃娃,韩老夫人知道后,便把孩子抱过来养。
说起小儿子,韩老夫人更来气,不过眼下不是骂小儿子的时候。就是想骂,这混球在满洲里,也听不见,所以韩老夫人才不上当:“他是不结婚,可他有对象啊,你有对象吗?”
还没有对象的韩东青静默一瞬:“还没追到。”
“没有对吧——没追到!”韩老夫人徒然拔高声音。
一石激起千层浪,假装自己在认真看孩子踢足球的韩老爷子刷的扭过脸来,看好戏的韩译青和韩欢夫妇皆是望过去。
韩欢疑自己听岔了,惊疑不定的看着他:“你有喜欢的姑娘了? ”便见弟弟嘴角笑容加深几分,黑漆漆的眼睛很亮。
“哪家姑娘啊?”韩老夫人喜不自禁,连声追问:“多大了,哪里人,我们认识吗?”
韩东青弯了下嘴角:“八字还没一撇,时机成熟了再告诉你们。”
韩老夫人不高兴:“这又不是啥见不得人事,你还保密了。”眉头一立,狐疑地盯着他:“你别是为了敷衍我,随口乱编。”
“军人一口唾沫一口钉,”韩东青叫屈:“在您眼里我就是这样信口开河的人。”
韩老夫人想想,觉得孙子不至于撒这谎,不死心地追问:“那你干嘛不告诉我们,总叫我心里有个数。”
韩东青嘴角挂着一丝笑:“我怕您老人家一个激动,把人给吓跑了。”
韩老夫人打他:“混小子。”心有不甘:“真不说?”
韩东青笑:“真不到那个时候。”
韩老爷子心念一动,目光骤然严厉,正容肃声:“是不是军训的时候认识的。”
韩老夫人一惊。
韩东青失笑:“老早就认识了。”
韩老爷子直视他的双眼,脸色和缓下来:“那就好。”
“认识多久了?”韩老夫人旁敲侧击。
韩东青含糊其辞:“好些年了,您老人家放心吧,我会努力的。”
韩老夫人顿时心凉了,认识这么多年了还没追到,她怎么觉得孙子没机会了,如是一想,整个人都不好了,再看韩东青,眼里多了几分同情。
晚上韩老夫人就拉着韩欢絮叨起来。天色晚了,夫妻俩便带着孩子在这儿住一晚,反正房间多。
听罢,韩欢便笑:“我倒觉得很有可能是以前当朋友处着,后来才发现有好感。”
韩老夫人拍额头,如释重负:“瞧我这老糊涂。”复又欢喜起来,又恨:“臭小子还跟我们藏着掖着,活该他追不到人。”
韩欢张了张嘴,哭笑不得。
“你去问问看,到底是哪家姑娘?”之前怕揭了孙子伤疤,老太太硬忍着不追问,眼下知道是自己想岔了,也好奇起来。想知道是何方神圣让她清心寡欲的孙子动了凡心。
韩欢温声道:“奶奶,东子不想说,咱们就算了吧。我想着那姑娘可能是和咱们家有点儿什么关系在里头。东子可能怕他万一追不上,以后大家见了面尴尬。”
韩老夫人张了张嘴,没说出话来。她的孙子她自然觉得千好万好,人品端正,事业有成,模样也俊俏,他们家条件也够了。只感情这回事又不是做买卖,条件好就能成了。何况孙子还有一个不可忽视的短板,他不着家,虽然孙子的级别可以随军,可背井离乡的,又有几个人愿意。
韩老夫人沉沉一叹:“到底老了,不如你们年轻人想事情明白。”
“您这是关心则乱。”韩欢柔声道:“东子打小就有谱,您放心吧,他肯定能把你孙媳妇追回来。”
韩老夫人笑呵呵的点头:“臭小子可得加把劲,趁着我还没老到不中用,还能给他看看孩子。”一不小心,老太太就想多了,要是能给她生个曾孙女更好。孙辈好歹还有四个姑娘,曾孙辈七个小子,一个丫头都没有。隔壁老杨家的小丫头把她给馋得够呛。
另一个房间里,兄弟俩正在下军棋。
韩译青摇头失笑:“又输了。”打弟弟上了高中,他就再没赢过。
韩东青收拾棋盘:“你退步了,近来没怎么下?”
“单位事情多。”韩译青笑,他二十五岁上弃军从政,目前在外经贸委工作。
他往椅子上靠了靠,端起茶杯啜了一口:“单相思阶段?”
“你什么时候也变得这么八卦。”收拾棋盘的韩东青扫他一眼。
韩译青呵呵一笑:“长兄如父,爸不在,我这当哥哥的,可不得多关心关心。”他们父亲还在昆明军区,继母也在那边。
上下扫视几眼,韩译青合上茶盖:“看来被我猜中了。我再猜猜,那姑娘还不知道你的想法?”
韩东青只笑了笑。这会儿要是知道了,只怕得绕着他走。
“看来又让我猜中了。”韩译青大笑。
韩东青:“你可以改行当黄大仙了。”
韩译青一径儿笑:“没表白总比表白被拒了好不是。抓住一切机会提高好感度,争取一击必中,大哥相信你可以的。”
韩东青一笑,把整理好的军棋放在一旁。
韩译青又喝了一口茶,眼望着韩东青没说话。
韩东青回望他,静静等他开口。
“听话头,要裁军了。”韩译青不疾不徐的开口。
“来真的还是又喊口号?”之所以有此一问,那是因为75年开始中央便提出精兵减员,然而事实上,精简后再增编,再精简,再增编,结果增编还大于精简。
韩译青摩着茶杯,正声:“这次要动真的,动作不会小,400万军队太过臃肿,有很多不必要的开支。眼下国家的当务之急是经济建设,经济上去了才能改善武器,提高军政素质。”
韩东青垂了垂眼:“多的是军官不是士兵。”
韩译青笑了下:“是啊,所以与其说精兵,不如说精官。”顿了顿,他说道:“你怎么想?”
韩东青摩着手上的军棋盒子,好半响才道:“我没想过。”
“你可以想一下。”韩译青站起来,拍了拍弟弟的肩膀,离开房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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