秦慧敏回到家里的时候, 姜建业正躺在竹椅上看新闻重播, 听到动静,头也没有转一下,专心致志的看着电视机。
秦慧敏扫了他一眼, 关上门, 径自去了房间。
夫妻俩就这么一个躺在客厅里看电视,另一个则躺在床上看书。
宽敞的三室两厅内, 除了电视机发出的声音外, 再也没有其他声响。
看着看着,秦慧敏不知不觉睡了过去,怀孕之后, 她越来越嗜睡。
正睡着冷不丁被一阵尖锐的喊叫声惊醒,醒过来的秦慧敏茫然了一瞬, 待听清楚外面的声响之后, 她冷下脸,抿着唇,直愣愣地看着天花板出神。
客厅里, 脸颊上包着纱布的姜天晴一边叫一边跺脚:“她外甥女打我, 你看她都把我脸都打成这样子了。他们秦家就没一个好东西,一个农村过来的乡巴佬都敢欺负我,爸, 你快跟她离婚, 把她赶出去。”
望着横眉立目哭叫不休的女儿, 姜建业疲惫地捏了捏眉心, 秦慧敏的外甥女儿?秦慧如的女儿,依稀记得是个看起来很乖巧柔弱的孩子。
再听女儿嘴里蹦出来的话越来越不干不净,喝道:“够了,你哪里学来的这些话,”姜建业沉了脸,目光定在她的及膝短裙上:“你一读书的小姑娘穿什么裙子。”早几年她要敢这么穿,别人就敢剪了她的裙子,指着她的鼻子骂作风不正派。
姜天晴被姜建业喝得一愣,回过神来恼羞成怒,梗着脖子道:“穿裙子怎么了?街上又不是没人穿。”这个夏天,她看见好几个姑娘穿裙子,还有大红裙子呢。她也想要一件红裙子,可奶奶只给她做了这条蓝布裙。
姜建业扬声:“她们不是我女儿,我管不着。你是我女儿,我就得管,以后不许再穿。”
“你凭什么管我!”突然被捅了肺管子的姜天晴张牙舞爪地瞪着姜建业,满脸的愤懑不平:“现在想管我了,早些年你干嘛去了,你和我妈就知道工作工作工作。你什么时候管过我跟我哥,天天让我们吃食堂。现在我大了你倒管我穿什么了,我告诉你,我就是要穿裙子我就要穿裙子,我开学了也要穿。”
一提小时候姜建业气势就弱了下来,孩子小的时候他跟他们妈都忙着工作,等他们混出成绩了,回头再来看,惊觉儿女已经不成体统。
再想管却迟了,几年前,他们妈妈病逝,这两个孩子越发叛逆不服管教。差点连初中都读不了,还是他找了关系,把他们塞到一所不怎么样的学校里。结果倒好,居然在学校交了一群狐朋狗友,越发不像话。弄得姜建业也是束手无策。
眼见着她爸气势弱了下去,姜天晴顿时气焰高涨:“不要转移话题,现在是说我裙子的事么。”她指了指自己的脸:“现在的问题是我被人打了,我被你小老婆家的外甥女打了。”
“嘉嘉今年才十一岁,比你矮了一个头,”秦慧敏面无表情的打开房门,看着仿佛受了天大委屈的姜天晴:“你说说看,她怎么打的你?”
“乒乓球,她故意把乒乓球往我脸上打。”
秦慧敏嗤笑一声:“咱们这一片谁不知道你最爱把乒乓球往别人脸上打,隔三差五就有人过来告状。你是怎么说的,只怪她们技不如人。”
姜天晴被噎住了,再看她眼含讥讽,顿觉受到了莫大的侮辱,犹如一只被踩了尾巴的猫,在原地跳了起来:“后妈就是后妈,果然帮着自己外甥女不帮我。爸,你看看她啊,现在她就开始苛待我了,等她生了儿子,她还不得天天虐待我跟我哥。她肯定会像筱雨那后妈似的,想方设法把我们赶出去。”
察觉到女儿眼底的惊惧,姜建业心里跟被针扎了似的,他放缓了神情和语气 “天晴,爸爸跟你保证,爸爸永远最疼你和你哥哥,绝对不会让人把你们赶出去。这里是你们的家,以前是,现在是,以后也是。”这房子,他肯定是留给大儿子的。
姜天晴就像是被撸顺了毛的猫,慢慢收起了炸开的毛。她故意斜眼看着抿着唇站在房门口的秦慧敏:“爸爸这可是你自己说的,你最疼我跟我哥,谁也越不过我们,是不是?”
姜建业安抚她:“爸爸保证,谁也越不过你们。”
姜天晴这才心满意足的笑了,当着姜建业的面,示威性地朝秦慧敏抬了抬了下巴。怀了孩子又怎么样,还不是排在他们后面。
姜天晴抱住姜建业的胳膊,拿手指点了点自己的脸颊,撒娇:“爸,那个乡巴佬欺负我这笔账怎么算?”去年秦振中这个老不修竟敢找上门打她两巴掌,她也要她爸给她出头。
姜建业顿感头疼,自己女儿的乒乓球技术他还是知道的,一度他都想过把女儿送去学乒乓球,反正她读书是肯定不行了。
儿子一到岁数,他就送到部队去磨练,他是真的教不好了,只能让部队管教他。女儿的前程最让他棘手,女兵不是谁都能当的。
正好姜天晴在乒乓球上有天赋,他就想试试看,可姜天晴死活不同意。至今他都没想好安排女儿以后的路,当个普通女工,这辈子也就那样了。
“我看看伤得怎么样。”姜建业伸手要去揭纱布。
姜天晴连忙往后躲,纱布一揭不就漏馅儿了:“刚包扎好的,你撕开了,那我不是白包扎了,感染了怎么办?”
姜建业静静看着她。
姜天晴眼神闪烁起来,撇了撇嘴,阴阳怪气道:“算了算了,谁让她是后娘那边的亲戚呢,我得让着她。”随后掌心朝上,放在姜建业眼皮子底下:“爸,给我两块钱,我包扎的钱都是问人借的。”
姜建业只剩下无力的份,厂里那几百上千号人,他都管得游刃有余,唯独这一双女儿,简直不知道该怎么办才好。
他认命地从兜里掏了五块钱,又拿了两张粮票和肉票:“自己去买点好吃的,不要再跟你那些朋友一块玩,他们就是想蹭吃蹭喝。”
姜天晴心花怒地接过来,闻言又不耐烦:“我知道了,知道了,你怎么这么啰嗦。”
姜建业哽了下。
拿到钱的姜天晴立刻站了起来,朝着杵在门口不动的秦慧敏哼了一声,大摇大摆地走了。
别以为怀个孕就了不起,他爸说了就算生出来也越不过她跟她哥去。
“砰”一声房门被用力带上。
姜建业继续靠在沙发上看电视,眉宇之间透着疲惫,没有了之前的专注。
慧敏就这么靠在门框上看着他,耳边回想着父女俩的谈话,越不过去,永远都越不过去。她的眼神慢慢冷了下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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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天,秦慧如带着三个孩子和礼物前去拜访白学林。
许向华和老先生在通话中提了一嘴,白学林就说让他们来了北京之后,抽空去他那儿坐一坐。
白学林住在一座二进的四合院里,他这套倒不是祖上传下来的,是他早些年拿积蓄置办的。被打成资产阶级反动学术权威之后,房子连同里头的收藏品都被收缴充公。
去年平反的时候,政府就把东西都还了他。只是他花了几十年心血收藏的宝贝几乎少了一半,说是保存过程中毁坏了,遗失了。
老先生心疼得都在滴血,可他又能怎么办?只能认了呗,安慰自己能回来这一半已经算不错了。
偌大的院子就老先生一个人住着,偶尔他的助理会过来帮忙收拾下院子。
秦慧如和白学林都是早就知道对方存在,今天却是这十几年来第一次正儿八经的见面。想起白老先生京大教授的身份,秦慧如颇有一种见到老师的局促感。
看出秦慧如的局促,白学林笑,当初他还在想许向华这小子会讨个什么样的媳妇,跟他似的,大胆泼辣。哪想他娶了个温温柔柔水一样的媳妇,倒也好,一刚一柔互补。
白学林面带微笑的问了秦慧如大学生活,说着说着竟然发现他们系主任还是他老同学:“这老小子才华是相当好的,当年读书的时候拿着情诗骗了不少女同学的芳心。”
秦慧如忍不住笑了。
这么说了几句,秦慧如也慢慢放松下来。
白学林又问了两个孩子的功课,得知他们考上了当地最好的高中和初中,十分高兴,鼓励他们:“好好读书,以后考京大 ,考历史系考古专业。”考古专业缺人啊,破四旧把老祖宗传下来的宝贝都给破坏光了,等着人修补。
“白爷爷,考古专业教古董鉴别?”许清嘉问了一句。
白学林笑看她:“这个要大三才开始涉猎,大一大二多是了解历史文化知识,你不知道这文化背景,怎么能了解各朝代物品的特色。有兴趣是吧,那感情好,以后考过来,我收你当学生。”
白学林心里一动,认真考虑起来,老子忽悠不到,那能不能把女儿给忽悠过来。
许向华在古董鉴别这一块上是真有天赋,开头几年经验不足打眼过,这几年淘回来给他看的东西,都是宝贝。
天赋这东西,最是不讲道理。不知道许向华这小闺女有没有遗传到她老子的天赋。
白学林高兴起来:“来来来,小丫头,爷爷带你看宝贝去。”
老先生乐呵呵地拉着小姑娘去他的藏宝屋,还让秦慧如她们跟着凑凑热闹。
白学林偏好陶瓷,所以他的收藏也多是这一类,进去之后,许清嘉的眼睛都忙不过来了,一些瓶瓶罐罐,一看就是好东西,只差写上宝贝两个字。
小姑娘亮晶晶的眼神,让白学林十分受用,当年为了买这些东西,他可是费了不少功夫的。
“喜欢吧?”白学林哄小姑娘。
许清嘉点头:“喜欢!”都是钱啊!
白学林诱拐小姑娘:“那以后记得学考古哦,就可以天天看见这种宝贝了。”
许清嘉认真开始考虑这个问题,八十年代好像挺流行淘古董的,好些人都靠这个发财了。
本想坐一坐就走,可白学林见许家康和许清嘉兴味盎然,秉着为考古界添砖加瓦的美好愿望,他请娘四个去国营饭店吃了午饭。
吃完了,回来继续介绍他的收藏品。
介绍着介绍着,白学林琢磨过味来了,两孩子眼冒精光,却不是对学术的光而是对钱的光。
白老先生哭笑不得,不愧是许向华养出来的孩子,都钻进钱眼里去了。不过依旧认认真真的跟他们讲了些基础知识,也不管他们听不听得懂。
为人师表的都喜欢好学的学生,临走又给他们塞了几本入门的书,还每个孩子给了一块玉佩。
“白教授,这太贵重了,我们不能收。” 秦慧如连忙拒绝。
白学林笑:“拿边角料做的,不值什么钱,就是寓意好。再说了,孩子们叫我一声爷爷,我这做长辈的哪能不给一点见面礼。不过这年月还是不要戴出来的好,等局势好了再戴。”形势越来越好,可人们被过去的事吓成了惊弓之鸟,金银玉这些东西还是不敢带出来。
这般,秦慧如也不好再推拒,只想着回头跟许向华说一声,让他还礼,她是知道许向华借着出差的便利淘换了些古董。
秦慧如点头之后,许清嘉三个才道谢接过玉佩。
离开白家的时候,白学林最后叮嘱:“好好读书,努力考大学,考京大。”显然在学霸眼里,考京大那是轻而易举的事情。
从白家回来的第二天,秦慧如又带着三个孩子去京大熏陶了一圈,熏陶的许家康亚历山大。
老太太不知道京大意味着什么,为什么他婶都用那种眼神看着他。
之后几天,许清嘉他们就和秦慧如分开行动了,他们和江一白成功在首都胜利会师。江一白身为地头蛇,带着许清嘉他们去了好些个名声不显却非常好玩的景点。
吃吃喝喝玩玩几天下来,许清嘉的脸都黑了一圈,虽然她带着帽子注意防晒,可架不住八月的太阳过分的热情奔放。
晚上照镜子的时候,许清嘉忍不住叫了一声。
秦母给她出主意:“拿西瓜皮擦一擦,对皮肤好。”说着秦母真的要去厨房切西瓜,白嫩嫩的孙女儿哪能黑了呀。
许清嘉惊恐脸,连忙道:“姥姥不用了。”
秦慧如哭笑不得的拉住秦母:“妈,没事儿,她皮肤白得快,捂一个冬天就白回来了,去年就是这样。”
“小孩子皮肤恢复能力的确快,”秦母一听有道理,又端详孙女儿,越看越喜欢:“没事,就算稍微黑了点儿,咱们嘉嘉还是最漂亮的。”在秦母眼里,自个儿外孙女儿,那就是天底下最漂亮的小姑娘。
许清嘉笑嘻嘻的凑过去:“姥姥也是最漂亮的姥姥。”
秦母拍了拍她的胳膊,嗔道:“嘴上抹了蜜是不是。”
说说笑笑就到了八点半,各自回房睡觉,时下都睡得早。
秦家是三室一厅的局,秦父秦母睡了一间,秦慧如带着许清嘉一个屋,许家康带着许家阳睡另外一个屋。
在外面跑了一天,许清嘉睡一沾枕头就睡着了,正睡得今夕不知是何年,就被一阵急促的叫门声给扰了美梦。
秦慧如也被吵醒了,安抚地拍了拍许清嘉,打开灯,拿起床头柜上的手表一看,十一点四十七分,这么晚了有什么事?
她不由皱起眉头,拿了一件外套披上就往外走。
老人家睡眠浅,秦父秦母更早惊醒过来,听着那熟悉的声音,秦父连忙开门。
门外是楼上的老邻居,和秦家二老关系不错,他一脸严肃和焦急地进了屋,看着秦母道:“老方你别着急啊。”秦母有高血压,去年还住了医院,他们这些老街坊哪能不知道。
秦母的心瞬间提了起来。
秦慧如上前扶住秦母的胳膊。
“我刚听见人跟老姜他们说你家慧敏进医院了,为什么倒是没听见。”他家就在姜家旁边,大半夜的听见有人敲门,好奇起来看了看,正好听见秦慧敏的名字还有医院,再具体就不知道了。再见姜家老两口急匆匆的走了,顿觉不妙。一直竖着耳朵听楼下动静,没有,什么都没有。
心里就是咯噔一响,姜家竟然没通知秦家。
思来想去,他还是决定下来支会一声,这女儿进了医院,做父母的哪能被瞒在鼓里。
秦母身子晃了晃,幸好秦慧如扶着她。
许清嘉又赶紧冲到电视柜下面拿药,闻声出来的许家康帮着倒了白开水。
吃了药,秦母的脸依旧苍白,颤着声道:“老秦,咱们去医院。”
手足发凉的秦父愣了下,都没顾得上谢人家,连忙回屋穿衣服拿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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