徐二狗的这帮徒弟,有的跟了他十几年, 赵国栋虽然只跟了他七年, 可他绝对是徐二狗最器重的徒弟。
赵国栋点点头, 先出去送了其他师兄弟出门, 转头又回到了病房。
病房里的人走光了,一下子就安静了下来,护士过来体检, 量血压、看体温、又检查输液袋,等她们忙完了出去,赵国栋才在徐二狗边上的病床上坐下。
“师父,你找我有事儿吗?”
徐二狗点点头, 看着赵国栋叹了一口气道:“我和你师娘商量了一下,打算去省城碰碰运气,你的那两个师兄, 你也知道他们是不成材的,我这一躺下来, 到时候工程队准要出乱子的。”
赵国栋看着平常一直精神奕奕的徐二狗这幅样子, 心里难受:“师父您尽管和师娘去,工程队还有我呢, 出不了乱子……”
徐二狗摆摆手, 打断了赵国栋的话,继续道:“我知道有好些兄弟都怂恿你出去单干, 也有以前跟着我的师兄, 在外头混得不错的, 国栋啊……这工程队是你师父我一生的心血,要是我那两个儿子将来容不下你,你就带着你的人出去单干吧!”
工程队没了赵国栋,徐二狗知道这意味着什么,但他已经没有办法再捆着赵国栋了。
“师父,你现在说这些做什么呢,师兄弟们还等着你回来呢……你不会有事儿的。”赵国栋的声音都有些哽咽了,这让他觉得心酸,总觉得徐二狗已经知道了什么。
“治的好病,治不了命,但这些钱要是不花了,也便宜了我那两个兔崽子,还不如花在我自己身上!”徐二狗咬牙道。
……
李玉凤正在自家医院的妇产科产检,胎儿一切都好,五个月的大已经有了听力,外界的响动他都能感觉到。
医生听完了胎儿的心跳,把听诊器摘下来,笑着道:“一个皮家伙,我摸他他还不老实,准是个男孩儿。”
现在国家强制执行计划生育,有多少的家庭都巴望着一举得男,李玉凤的肚子又圆又尖,有经验的婆子看了都说她这一胎准是儿子。
其实李玉凤自己对男女倒是无所谓,她私心还希望是个女孩子,要是男孩子的话,跟妈妈该没那么亲近了。赵国栋又是那种话不多的性子,到时候家里一大一小两个闷葫芦,也挺没意思的。
她从产科回到自己办公室,路上遇见院长办公室的扫地阿姨张大妈,笑着向她招手道:“小李,你来!”
这些扫地大妈的八卦能力,可是比护士站的小护士厉害更多,李玉凤好奇的走过去,张大妈便神神叨叨的拉着她,两人躲到楼梯口后面,这才对他道:“小李,你家小赵给王院长送礼了没有啊?”
李玉凤听了先是一愣,随后才想起来赵国栋今天才给医院交了标书,打点这些东西,以前都是徐二狗在做的,赵国栋虽然也知道这里的门道,但他这个人老实,总是觉得没有什么事情,是比把工程做好更让人信服的。
在这一点上,徐二狗也没有对他特别培养,他欣赏赵国栋耿直的作风,所以顶多就是吃饭喝酒的时候让他去陪个客,真正一些送钱的事情,都不让他经手。
但这次……徐二狗病了,这件事情怕是没有安排。
果然,李玉凤还没说话,张大妈便小声对她道:“那个方老板那边来了两趟人了,偷偷喊我把东西搬进校长室,我瞧着那烟的分量也不对啊!”
现在人送礼都精明了,香烟里面塞的都是人民币了,李玉凤早年看电视的时候,还看见过这种办法,没想到却是真的。
“我知道了。”李玉凤开口,想了想又道:“这事情我家国栋从来不插手的,他师父现在又病了,顾不上这些。”
“那你可得跟你家小赵说一声的,这么大一工程,多少人盯着呢,他不抓把劲儿怎么能行呢?”
李玉凤点点头,谢过了张大妈,往自己办公室去。
……
晚上赵国栋回来的很晚,去了工地上安抚工人,有些人听说徐二狗要分家了,怕他拿不出工钱付工资,直接就不肯干活了。
那个时代制度不健全,这些工人都是口头约定的,并没有什么合同约束,说不干就可以不干的。
赵国栋情况和众人解释了一下,并且告诉他们只要好好干,马上还可以接到县医院住院部大楼和职工宿舍这样的大工程,工钱是一分不会少的。
虽然有些人安抚住了,但还是有几个工人,提出要离开工程队。
这种树倒猢狲散的情况,赵国栋心里还是明白的。
李玉凤看见他一脸疲惫的站在门口,白天张大妈跟她提的那件事情,她也不好意思开口了。
“怎么无精打采的,工地上出事了吗?”李玉凤正打算去厨房盛饭,见他这副样子,只拉着赵国栋坐下。
赵国栋聪明、能干、又决断,但这很大程度上,也是因为徐二狗给了他这样的机会,如今徐二狗病倒,工程队四分五裂,这让赵国栋遇上了人生的第一大危机。
可让他感觉最心痛的,还是他的那两个师兄的态度。但其实赵国栋心里清楚,两个师兄都是耳根软的人,没有遗传的徐二狗的魄力,却遗传到了徐二狗的怕老婆,这些馊主意一准就是那两个嫂子出的。
“有几个工人听说师父要分家了,不打算干了。”赵国栋叹了一口气,眉心皱了起来:“师父才刚刚病倒,就闹着要分家,我是想不明白的,这样的人,面子里子都不要了吗?”
李玉凤在医院工作了一年多,倒是听说过不少这样的事情,反倒劝慰他道:“好歹师父还清醒,这样分了也好,总别到时候你师父真的走了,他们兄弟两个吵得反目成仇强,师娘现在怎样,明儿我去看看师父,顺便看看师娘。”
“嗯,你说的有道理。”赵国栋点头,“师父是寒了心了,说家里的房子给师娘,存折上的钱留着看病用,只把还没到手的几个工程款给分了。师兄弟都在,我那两个师兄也不好意思说什么了。”
“这事情还没完呢。”李玉凤也跟着叹气,“到时候师父要是真的有了三长两短,师娘还有的闹心,只有师娘手里有房有钱,他们才能对你师娘好。”
她想了想,终究还是没把别的工程队给院长送礼的事情告诉赵国栋,这时候说这些,终究也是让他心烦,这个工程就算拿了下来,辛辛苦苦赚的钱,还要给他两个师兄弟分,李玉凤想想都心疼。
……
晚上夜深人静,医生查过了病房之后,徐二狗还久久不能入睡,他看着坐在一旁陪着他的老伴儿,开口道:“秀芳啊,我不想去省城看病了。”
“啥?咱不是说好了吗?去省城看病,我明儿就找国栋媳妇儿帮你联系省城的医院呢,你这又闹啥脾气呢?”孙秀芳蹙眉道。
“我这不是闹脾气,我这是想明白了。”徐二狗叹了一口气继续道:“你说我这一辈子,算没少赚钱吧?可到头来呢?这一病倒了,两个儿子非但没在病床前伺候我,反倒只想着分家的事情。”
“是我不好,没教好他们,让他们这么不懂道理。”孙秀芳哭了起来。
“再不好,那也是我的种。”徐二狗道:“这病我不想治了,我从二十岁开始,就跟着师父当学徒,每年在家的日子都没几天,跟你三十年的夫妻,真正在一起也不知道有没有那么百八十天的,现在我病了,我就回家养着去,不受这份洋罪了,跟你能过一天是一天。”
“医生又没说治不好了,你咋这样想呢!”孙秀芳急了起来。
“治不治得好,我心里明白……”徐二狗闭上了眼睛,顿了片刻才到:“我爹是二十八岁时候死的,我娘说他死之前吐了几口的黑血,那时候我才四岁,不懂事,可我现在想一想,大概我是和他一样的毛病。”
他看着孙秀芳,过了好片刻才说:“我昨晚梦见我爹了,我从小到大没梦见过他,连他样子都记不得了,可在梦里,我看清了他的模样。”
“二狗,你这乱说什么呢!”孙秀芳道:“咱爹是想让你好好养病呢!”
徐二狗没有在说话,死他是不怕的,可他就是舍不得他这老伴儿,跟着那两个不成器的儿子,将来哪里还有什么好日子过。
他又睁开眼睛道:“好在我这辈子收了不少徒弟,像国栋啊、清泉啊、这些都是好孩子,将来就算两个兔崽子对你不好,他们也不会不管你,我还会留钱给你的,有钱傍身,你就不怕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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