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虎再次被关进铁笼里, 铁笼以链条紧紧锁住,万无一失了, 方被几个卫兵抬着,暂时放到刺史府前头的一间空屋里。
仆妇侍女们这才从屋里出来,议论纷纷。有胆大的,还特意跑到前头, 去张望被关了起来的白虎。
洛神问李穆,这才知道了今日这意外的来龙去脉。
原是侯离一心想要捉这白虎,先前留在那片莽原里, 带着灵犬,在野林中日夜追踪,终于叫他追到了这虎的踪迹。
起先因它尚年幼, 也不似大虎那么忌惮,直接带人围捕。不想白虎虽幼,凶悍异常,非但没能如愿, 反被伤了人, 数次不成,于是又费劲心机, 想法子设下各种陷阱。又不想这白虎竟十分精明, 他从前捕猎用过的陷阱,竟无一成功, 皆是被它给躲开。
几次下来, 白虎愈发机警, 且似记恨在心,竟惹来了报复,不分日夜,频频主动攻击侯离的宿营地,有时就是故意吓唬,等侯离和随从严阵以待,它又跑了个无影无踪,一夜反复,弄得众人不敢睡觉,几天下来,皆疲惫不堪,焦头烂额,那白虎似也终于消了气,再没有主动现身了。
侯离无可奈何,只能打算放弃了。但生平还是头回,遇到如此聪明的一只神兽,想到就这样放弃,又实是不甘。想来想去,最后竟叫他想出了一条计策,决定以身犯险。
他先悄悄布好陷阱,叫随从远远散开,不必管自己,随即在白虎出没的附近独自晃荡,作各种追寻挑衅之状,如此两日,终于再次引出被激怒的白虎,对他发动攻击,侯离不敌,被抓伤后,拼命逃到预先设定的地点,操动机关,从天降下一张大网,终于将这白虎给捉住了。
捉住它后,侯离欣喜若狂,关在铁笼里运了回来。今日抵达义成,他自是要停留见李穆的。本打算将这白虎暂时放在城外,但便犹如怀有稀世珍宝,若不叫人同看,犹如锦衣夜行,明珠关椟,实是心有不甘,何况他又是个爱炫耀的。当下带着稀罕白虎入城,一路引来了不知道多少路人的观望和啧啧惊叹,得意洋洋,最后来到刺史府外的那片空场,将白虎停在那里。
这一路回来,小白虎除了头两天很是狂躁,抓咬铁笼,似企图脱身,后来便老实了,给吃就吃,不吃就趴在里头。侯离见围观者众,白虎却懒洋洋的,在笼中闭目不动,有心想叫人看看它的虎威,便加以刺激,不想它依然不动。侯离自觉当众失了颜面,有些不爽,见它脖颈还紧紧地拴着铁链,也不怕它挣脱,便叫人打开笼门,亲自伸手,想去撩拨。没想到,就在刚打开笼门的刹那,睡虎竟猛地睁眼,从笼中弹蹿而出,带得整只沉重铁笼在地上拖了数丈,当场挣断铁链,利爪亦划伤了侯离胸腹。
当时场面大乱。侯离被抓伤倒地,围观城民纷纷逃窜,在场的樊成一边叫人速去通知李穆,一边带人追捕。重重包围之下,箭簇纷飞,小白虎慌不择路,顶开包围,跳墙蹿入了刺史府,这才有了方才那惊魂一幕。
洛神听完,吃了一惊,忙先问侯离的伤。
“这小畜生,爪子很是锋利,侯世子被抓得皮开肉绽,伤口不浅,流了不少的血,好在应无性命之忧,方才已在处置了。”
洛神松了口气。
虽则听完经过,她心里对侯离所为,实是有些不喜,但毕竟是李穆客人,先前还为寻找自己出了不少的气力,若在义成有个好歹,他也不好向侯定交代。听得侯离伤势无大碍,松气之余,反有些记挂那只小白虎了。想它无端端被侯离给抓了,屁股插箭,惊慌逃窜,又被李穆一棍子扫飞,似还打折了腿,最后被抓走时,瞅着自己呜呜个不停,爪子刨得地上泥巴都翻起来了,不禁出神。
李穆见她不语,以为她还未从方才的惊吓里恢复,轻轻拍她后背,安慰道:“你莫怕。它出不来了。你既可怜,我便不打死它了。问下侯离,看他是放还是什么意思。”
洛神捉住他衣袖:“郎君,我不怕它。我是看它腿好似被你打折了,有些可怜,你叫侯离先安抚好它,给它治伤。”
李穆看了她一眼,一双美眸,睁大望着自己,只好道:“好,我知道了。”
洛神听他答应,便知不会骗自己,这才放心,露出笑容。
李穆心里记挂侯离的伤,且也不好叫白虎长久停在刺史府里,抱了抱妻子,先去了。
刺史府里恢复了原本的平静,洛神和众人一块儿继续做着针线,心里却始终记着,到了晚上,等李穆回来,立刻问他后续,得知白虎被转到了城外军营附近,侯离也能起身了,叫人去给它治伤,这才放下了心。
却没有想到,三两天后,她又想起小白虎,再逮住李穆问进展,才知并不顺利。
那小白虎再被关入笼中之后,莫说容许侯离带人靠近给它治伤,只要一瞧见他,就大声咆哮,张牙舞爪,极是愤怒,又不停以头撞着铁笼,撞得头破血流也不停下,更是不吃不喝,极其狂躁。
洛神又想起那日它被守卫用铁链绑着拖走、回头瞅着自己呜呜叫个不停的一幕,竟很是牵挂,便求李穆,带她过去看看。
李穆起先自然不肯。
那白虎在他眼里,不过就是一头畜生,何况还伤了人,死了也无甚要紧。想那日它追洛神的险情,他就后怕不已。此刻怎肯叫她过去?摇头拒绝。
洛神拽着他的衣袖,不放他走。又是恳求,又是威胁,最后还抱着他,踮起脚尖主动送吻。
李穆敌不过,这才终于勉强同意,说亲自带她过去,道:“只是说好。你不要靠近,就站我后头。”
洛神急忙点头,催他立刻动身。李穆无奈,只好叫人赶来马车,洛神上去了,他带她出了城,来到军营附近,关着小白虎的那地方。
笼子搁一平屋里。洛神才下马车,隔了段路,远远就听到里头,传出一阵长长的虎啸之声。
这声音在她听来,竟似充满悲伤。和那日第一次遇到,它在草荡之中,听到李穆呼唤自己时所发的那充满了舍我其谁般的王者气势的啸声,完全不同的感觉。
旁人却都无动于衷。
她加快脚步,一下将李穆撇在了后头。
李穆望着她背影,无奈地摇了摇头,几步追了上去。
侯离带着驯兽师也在。得知李穆和夫人来了,忙出来相迎。胸前到腹部,裹着一道长长伤布,精神瞧着还是不错。见礼后,听洛神说要瞧瞧,忙亲自在前头引路。
越近,高高低低的虎啸声便越是清晰,中间还夹杂着咣咣咣咣的铁笼碰撞之声。
墙角地上,固定了一只铁笼。洛神看到小白虎正被关在里头,不停地用头撞击着笼子,脑门上挂了一片血痕,毛已染成红色,听到动静,猛然转头,那双已经变得猩红的虎眼,一看到侯离,立刻射出恨恶般的凶光,在笼子里朝他扑来,那只被李穆打断的爪耷拉在地,另只却五爪张突,用力地抓着笼身,摇得铁笼左右剧烈晃动。
李穆立刻将洛神拉到了自己的身后。
侯离见状,面露尴尬,转头对洛神勉强笑道:“这东西怕是疯魔了。夫人还是离远些,免得受了惊吓。”
洛神从李穆身后钻出脑袋,看向笼中的小白虎。
那小白虎突然看到了她,和她对望了片刻,竟停止咆哮,目中凶光褪去,慢慢地趴了下去,歪着染血的大脑袋,无力地耷在地上,压着自己那只蜷曲起来的前爪上,两只眼睛看着她,一动不动。唯受伤的另只爪,微微抖个不停。
屋里几人,连那驯兽师,全被这突然变化的一幕给愣住了。
侯离极想驯服这白虎,这两日,不顾自己身上伤痛,一直待在这里,用尽法子,也是无法让这白虎安静下来,更不用说让自己替它治伤了。
实在没有想到,刺史夫人一来,这畜生竟似通灵,一下就怕驯服了。
“夫人!它肯和你亲近!它两天不吃东西了。你试着喂它东西看看!”
侯离欣喜不已,一时也忘了别的,话便脱口而出。
洛神急忙从李穆身后出来,手却被他拉着了,又将她带到了自己身后,对侯离微笑道:“怕是不妥。她只是来瞧瞧的……”
侯离这才醒悟过来,忙点头:“是,是,我一时忘了……”
“叫我试试吧。”
洛神仰着脸,看着李穆央求:“你不放心,你就陪我边上。”
“郎君——”
酥软一声郎君,听得一旁侯离心跳耳热,不敢抬眼。
李穆蹙眉,看了眼笼中白虎,又看着央求自己的洛神,终于还是勉强同意了,带着她,慢慢地靠近铁笼,尚隔一人之距,便命她停下。
洛神知他为自己好,何况兽性难测,听话地停了下来,蹲在地上,用一根铁叉,叉起旁边的一条野兔肉,朝它递了过去,柔声道:“小乖乖,吃吧。”
小白虎望着她,慢慢地抬起头,闻了闻肉,终于张嘴叼了过去,一口就吞了下去。
“它吃了!”
侯离大喜。
洛神心里也是欢喜,又叉了另一块,继续喂它。
小白虎一直吃,狼吞虎咽,显是饿极了的模样。很快将盆子的肉都吃光了,伸出舌头,舔着那只受伤的腿,睁大一双湿漉漉的眼睛望着洛神,喉咙里,发出轻轻的呜呜叫声。
洛神顿时信心大增,问侯离如何给它治伤腿。听侯离讲了,看向李穆,央求道:“叫我再试一试,好不好?”
李穆再次看了眼笼中白虎,终于点头。
洛神便拿了侯离递来的一只特殊长叉,叉头上,有个可以收缩大小的活动铁环。
她将长叉伸进笼子里,小心翼翼地探向小白虎那只受伤的腿,拨了几下。
仿佛知道她的意图,小白虎艰难地抬起那只爪子,任由洛神将铁圈套进去。
洛神紧紧地盯着它,收紧铁圈,口中轻轻地道:“小乖乖,听话,过来些……”
小白虎便跟着她的牵引,在地上,慢慢地挪到了笼子边,任由她将自己的那只爪子,带出了铁笼。
洛神照着侯离所言,试了几次,终于将爪子固定住了。
侯离已是佩服得五体投地,知这白虎不喜自己靠近,也不再凑上去,忙只叫兽医上去,给它爪子敷药固定。
兽医有些紧张,操作之时,洛神便一直在边上陪着,柔声和它说着话,那小白虎也变得极乖,再没有伸爪子,露尖牙了。
终于处置完毕,松开叉子,叫它自己缩回了爪。
侯离长长地舒出了一口气,笑容满面地上来,向洛神道谢。
洛神微笑道:“世子,我想求你件事,不知是否冒犯?”
“夫人尽管开口!只要我侯离做的到,便是叫我天上摘星,我也必去想法子!”
侯离眉飞色舞,张口便道。也不管一旁的李穆听了,微微皱眉。
洛神笑道:“怎会为难世子去摘星?我是想着,这小白虎天性应是喜爱自由,这才在笼中绝食,又残害自己,世子可否忍痛割爱,将它放归山林??
侯离一愣,看了眼笼中白虎,又望向面前刺史夫人的一张笑颜,胸口一热,立刻点头:“夫人既开口替它求情了,我有何不可?等它伤好,我便立刻放它回去,绝不食言!”
洛神听他应得如此爽快,心中欢喜,连声道谢:“世子真是痛快人。多谢!”
侯离心花怒放,望着洛神,嘿嘿笑个不停。
李穆上前,不动声色地将洛神挡在了身后,方微笑道:“既无事,我便送夫人回去了。”
他瞥了眼侯离身上的绷带:“世子有伤在身,更宜多加休养。”
侯离心里有点不舍刺史夫人。只觉和她一起,心情极好,连灰扑扑的屋角上,都似开出了一朵花。
心里虽这么想,嘴里却怎好说不,点头应好,又殷勤相送。
接下来的一段时日,洛神叫李穆有空伴着,三天两头地去那里瞧小白虎。
据侯离说,那天过后,小白虎便安静了下来,再不似先前狂躁。只是,若有三两天没看到洛神露面,便又会焦躁,在笼子里走来走去。
洛神更是牵挂。因李穆严令,没他陪着,不许她去那里。便磨着他,陪自己频频地跑。
小白虎每次看见她来,便在笼子里又蹦又跳。洛神叫它“小乖乖”,和它说话,它便趴在笼子里,极其温顺。多去了几回,渐渐熟了,洛神胆子大了,有一回,趁着李穆背过身没留意自己的空档,壮着胆子,伸手摸了摸它伸出铁笼的爪。
毛茸茸的一只肉掌,手感别提多好了。
说起来也是好笑。当时小白虎就凑过来,从笼子的缝隙间探出舌头,舔着洛神的手背。
又暖又湿又软,还有点痒,手背像被一把带着软刺的肉刷刷过。
当时李穆正在和侯离说话,看见侯离似乎心不在焉,两只眼睛不停地望着自己身后,似在瞧着什么,回头见状,一声怒喝,吓得小白虎一个哆嗦,迅速收了舌头,滚到笼子角落,缩着脖子,一动不动。
它似乎害怕李穆。
这事过去好些天,李穆还被洛神拿来埋怨。李穆暗中忍着,终于忍到大半个月后,兽医说那白虎的伤腿应该差不多好了,拆了绑带,立刻行动,叫人将虎连笼搬上了车,亲自送着,远远要将它放走。
当日,李穆道危险,不许洛神同行。那高桓是个爱热闹的人,早听说了白虎的事,便兴冲冲地跟着同行。
李穆恐放得太近,它会骚扰居民,故大清早出发,疾行一天,足足出去了数百里外,到了一处密林之前,方停了下来,打开笼门,放出白虎,自己和随行,退出几十步外。
那小白虎从笼里出来,没立刻就跑,在笼子旁,不住地徘徊,张望着李穆这边的方向,竟似还不肯走的模样。
“姐夫,小乖乖似有灵性。它是不是想回去,寻我阿姊啊?”
高桓看着,说了一句。
李穆很不高兴。
白虎分了妻子的注意力,和自己说话,三句离不开它也就罢了,不过一只畜生而已。
叫他更不爽快的,更是侯离。
他那点伤,早就可以回去了。偏这么久了,借口要管这只畜生,一直赖着不走。
每回洛神只要去看虎,他必会在一旁跟着,殷勤至极。
实是忍无可忍。
李穆盯了眼还在跟前徘徊不去的虎,一语不发,走到近旁一棵树旁,折下一根儿臂粗的树枝,拿在手上,上前几步,举起树枝,冲着白虎大喝一声。
小白虎立刻后退,朝前跑了几步,却又停下了,回头望了眼来的路,长长地吼叫了一声,终于撒开四腿,身影宛如一道白色闪电,消失在了密林之中。
高桓次日回来,把当时情景,绘声绘色地学给阿姊听。
洛神听了,怅然若失,心里难免有点怪李穆狠心,竟然就是不让自己同行。当晚他回来,便没给他好脸色。
李穆却终于觉得高兴了。
先是赶走虎,又送走了再也寻不到借口赖着不去的侯离,一天之内,两样叫他看了极是碍眼的东西都消失了,心里很是舒服。知妻子在生气,当晚在床上抱住了,百般卖力,侍奉得妥妥贴贴,次日起来,她便又郎君郎君个不停,满屋子都是她娇声俏语了。
过了半个月,一日清早,洛神又想起小白虎,也不知它如今如何,正挂念时,高桓气喘吁吁地跑了进来,说一大早,城卒打开城门时,发现城门口的地上,竟有一头被咬死了的雄鹿。也不知是怎么回事,吸引了很多人去看。他凑热闹也去了,看见地上留有两行兽足脚印,瞧着像是虎踪,他便疑心,是先前放走的那只小白虎又回来了。
此后,隔三差五,一大清早,城门附近总会有猎物的踪影。要么是鹿,要么是狐,有一回,竟还是一头野猪。又陆续有守夜的城卒出于好奇,盯牢下头城门,果然看见半夜时分,似有一道白色身影在城门附近出没,想再看清楚些,眨眼却又不见了踪迹。
次数多了,李穆自然也听闻了。担心万一真是白虎在义成附近徘徊不去,恐制造恐慌,更万一伤了居民,便特意组织人到附近四处追索,但却无果。
寻不见虎踪,他也只好作罢了。
时令已进入深秋,天气渐渐地冷了。垦出的田里,今年秋收刚完,便又种下冬季小麦。仇池那边,也一直源源不断地送来麻,洛神组织城中妇人,不停地生产织布,储备冬衣冬鞋,而忙碌之余,她用剥下来的鹿皮,给李穆做了双靴子。顺便用多余的料,给先前因为自责愧疚而一直郁郁不乐的阿鱼也做了一双,既是安慰,亦是让她双脚能够安然过冬。
而李穆,这时候,也再没有心思,再去和一只老虎或是倾慕自己妻子的男子拈酸吃醋了。
北方战乱,正进行得如火如荼。
在义成的北方,西金和北夏为争夺长安,大战不止。
不止如此,北夏的南面,亦燃起战火。
一支由许氏和陆氏霸府共同组成的大虞军队,借了这个机会,开过长江,从许氏经营多年的荆襄出发,目标直指南阳。
许氏军队,由将军杨宣统领。陆氏则由陆柬之监军。
北夏腹背同时受敌,倾举国之力,苦苦支撑两个月,到了这一年的腊月,还是敌不过大虞联军,丢了南阳。
眼见大虞军队就要深入豫州腹地威胁洛阳,而另一头,西金军队,更是势头凶猛,接连打了个胜仗。北夏皇帝在权衡过后,终于做出决定,放弃长安,收缩兵力,回兵豫州,全力对付图谋洛阳的大虞军队,以保京都。
李穆一直密切关注着双线战事。每日,传递最新消息的斥候身影,纵马出入城门,往来不绝。
大规模的战乱,制造了无数的无家可归者。汉人流民,从各个方向,朝着传言中的乐土之城赶赴而来。
如今,城中居民已近两万。而李穆的军队,数量亦已集结至四五万了。
这个冬天,义成军除了练兵,也没有闲着。
人怕出名猪怕壮。数万人口的城池,在北方,如今如同一块肥肉,人人都想咬上一口。
岁末冬寒,李穆和附近闻风想来打秋风的几个胡人小政权打了几仗,以战养兵,以战练兵,戎马倥偬之间,日子便入了来年。
太康一年初春,义成城外的那片荒野,冰雪覆盖下的春草嫩芽才刚刚露出尖儿,这一天,一个消息送到了李穆的面前。
西金皇帝谷会隆占领长安,整顿兵力,储备粮草,不久之后,便调其中十万兵马,雄赳赳南下,要来攻打义成,灭掉仇池,雪之前使者被杀,先遣军被灭的奇耻大辱。
西金军队强大无比。
这一回南下进攻,和先前那次三万先遣军,气势完全不同。
何况,他们又刚击败北夏,夺走了北夏经营多年的长安,彻底占领陇西,势力正如日中天。
消息传开,全城再次紧张了起来。
蒋弢、郭詹、戴渊、孙放之等这些从前在京口时便随他的旧将以及这一年间,因作战出色而陆续被提拔上来的十几名副将,早早全都自动赶到刺史府,在外等着李穆的召唤,共商对策。
李穆没有召集他们。
他亦没有伴在洛神的身边。
天黑了,洛神一直等不到他回来吃饭,以为他在前堂和众人议事。
因知事关重大,她亦不敢过去打扰。
惴惴等了许久,始终不见他回,她终于还是按捺不住,来到前堂,想看个究竟。
叫她意外的是,到了,才见前堂门窗,漆黑无光。
独皎洁月色,照白了阶柱前,那排瓦檐头的灰黑青龙瓦当。
她迟疑了下,慢慢地步上台阶,来到门前,手扶着门环,轻轻推开面前这扇虚掩着的门。
堂中灯未亮。
那张对门而设,他日常与人议事的四方坐榻之上,有个身影肃然正坐。面前长几,横了一柄三尺长剑。
她跨入门槛,慢慢地朝那人走了过去,走到面前,停下。
男子抬起了头。
西窗月光,斜旁而入,照出这张轮廓英毅,双目暗沉的男子面庞。
他从案后,慢慢地站了起来。
“去年此时,我于江畔,与高相立下了一年之约。长安为聘,汝为我妻。”
“如今约期将至。”
“阿弥,该我为你,去取长安了。”
他凝望着她,一字一顿地说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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