司机是第二天快下午的时候, 才又给他们送回石桥村的。
万幸下了车,看到接到通知,已经在村口等待着的乌泱泱的一大片人, 率先冲向了万中华。
万中华当着众人的面抱起万幸, 和那个头发花白,仍旧穿着一身旧衣服的儒雅男人握了握手。
两人的交情在不言间,陈晓白安安静静的牵着万志高的手, 站在一边没插话。
过了会儿, 男人转头看向了万幸。
他的岁数其实已经很大了,头发花白,脸上的老年斑都已经出现, 沟壑纵横,比张敏静看上去还要大十几岁的样子。
万幸歪了歪头,率先问,“爷爷,您多大啦”
老人一笑, 声音带着那个年纪下老人独有的磁性与和善, 然而他吐字个个字正腔圆,和这里虽然在普及普通话, 可扔带着乡音的人们有本质的区别,“爷爷已经七十六拉。”
七十六了
高寿老人了。
万幸不由瞪大了眼睛,忽然想起了一件事情。
据说, 石桥村的牛棚里面, 有一个被关了二十多年的老人。
该不会, 就是眼前这一个吧
这得是糟了多大的罪,又有多么强大的毅力才能坚持的活到现在的。
万幸简直是肃然起敬。
见她小脸严肃上了不少,老人笑着摸了摸她的头,不由又想到了先前万幸一个人,几乎是拼了命冲过来的样子。
他也是后来听人提起的,一个六岁的小女娃,遇到人命关天的大事儿了,反倒是比许多的大人都镇定。
陈晓白一个蜜罐子里长大的妇道人家直接傻在了那,而万报国当天关心则乱,整个人都只知道抱着王艳红哭,反倒是万幸,一个人有条不紊的安排着一切,又能在百忙之中,想到来接他回城的那辆车。
“如果有机会啊,爷爷在京大等你来。”老人笑着摸了摸万幸的头。
万幸闻言沉默了。
她现在还是个小奶娃,而于眼下来说,在这个年代当中,她其实也并不知道究竟做什么才好。
诚然八十年代到九十年代的时候,是万物蓬勃发展的时候,在那个时代下,it产业兴起,娱乐行业展露,一切的资本壁垒都被打破,也是无数人赚钱的最好时机。
上一世,她有幸活在最好的九十年代,一路拼杀,最终成功问鼎商圈,成为了娱乐产业的龙头女王。
可她却也见证了最脏的一幕。
说不累,那是假的。
也是因此,回到这一切都朴实无华,甚至就连喝水都要去水库挑的七十年代,于万幸而言,反而轻松,如同洗尽繁华后的落日余晖。
“嗯”万幸谦虚了一下,比较隐晦的表示了一下,“我还小呢爷爷。”
老人一愣,旋即,周圈儿的几个大人全笑开了,“好好好,爷爷一定活到你长大去京大的时候”
万幸咧着嘴赔笑了一会儿,看着几个石桥村有名的领导排排站,十分默契的举起右手,一二一的左右摇摆,目送着老人离去。
人群逐渐散开,时间却还早。
一家四口手牵着手回家,有太阳的影子落在身影前方,小不点蹦蹦跳跳的去追。
万幸眨眨眼睛,忽而笑了。
进门后,从二房传来的有像是被用力捂住的女人的哭喊和撕心裂肺的闷叫声。
万胜利沉默的站在院子里,看着同样略显呆滞的几个弟妹不发一言,只是在他们要往二房那边走的时候,他会捞着几个人的领子,让他们重新回去院子里,要么就干脆去村子里玩,别在家待着。
万幸多看了他两眼,却没打招呼。
万胜利也像是没看见进来的四个人一样,只是低着头,在不远处的土梯上面抠手。
几人进了屋,陈晓白才终于长长的叹了口气,眉眼之间尽是忧愁。
“你说这”她爬上炕,从窗户缝往外看了一眼,“这都是啥事儿啊。”
万中华也已经知道到底发生了什么事情了,闻言一言不发,眼珠却黑沉沉的。
这事儿,迟早得有个交代。
万幸也一直在等。
这个年代下,一命偿一命绝对不是空穴来风,因为各种政策要树里,各种典型被抓捕,因此枪毙的人可谓是近几十年来最多的,如果万家的人选择报警,将事情全部公之于众,那么王秀英被判的罪名绝对不会小。
又过了两三天,张敏静、万报国,和王艳红跟两个孩子一起回了村。
这次回村,为了照顾方便孕妇和老人,她们特意雇了一辆县城边儿老乡家的马车。
也是因此,回来的时间晚了些许。
这几天二房可以说是十分的不好过。
几个孩子脸上全然没了笑意,即便是偶尔在家里遇见了,也都是木呆呆的神色,甚至显得有些畏畏缩缩,尤其是小不点,更是看见人就害怕。
万金龙也没了从前嚣张的样子,紧跟在万胜利的屁股后面一刻都不肯离开,前所未有的乖巧。
而万金凤,则没在家里多待,反而是经常在村子里面溜溜达达,不知道在做什么。
万幸没看见过王秀英出门,自然也不知道她被打的怎么样,只知道万忠军有一次出门的时候,带回来了一个老赤脚大夫。
那个赤脚大夫和老孙头关系不错,万幸去找老孙头送药的时候,听见这俩老头在那闲喷。
王秀英被打残废了,一条腿骨头连接筋,就算是接上了,以后也是个跛子。
不光如此,左手小拇指也断了,不知道怎么打的,直接两半,他赶到的时候,王秀英都已经只有出气没进气,废了老大的力气才给人从阎王爷那拉了回去。
老孙头当时听见这话的时候,鼻腔里头喷出两条白烟,鼻子不是鼻子眼睛不是眼睛的,阴阳怪气的回了一句,“这夫妻俩,谁也都甭说谁,就没一个是个好鸟儿。”
万幸对这话深以为然,于是从自己小口袋里面给老孙塞了颗糖她也是刚发现的,老孙头喜欢吃糖。
还尤其喜欢吃奶糖,为他为啥他也不说,还是后来从赤脚大夫那知道,说老孙头小时候吃奶吃的少,断奶断的早,年轻的时候一直好好地,可老了之后反而总想吃奶,不吃就浑身难受的慌。
可奶这东西,谁也买不起,退而求其次,大白兔奶糖也还能买一买的。
老孙头这么些年看病的积蓄,也差不多就是花在这上头了。
揣着一个不算秘密的秘密,拎着空的麻布包裹回到家的万幸,正巧就怼上了万家三堂会审的那一幕。
不光是万家的人,赵建国和村里的支书也在。
看来这事儿果然是没法善了了。
里头没孩子在,可万幸毕竟是当事人,观之她也不闪不避的,赵建国也不知道那时候是怎么想的,伸手让万幸进去了。
张敏静看到了,却也没什么表示,只是双眼沉沉的看着下面的王秀英。
她一条腿断了,跪不住,便没什么形象的坐在那。
表情僵硬,双眼也木然,鼻青脸肿的,浑身没一个地方是好的,看着不像是个活人。
万幸面无表情,反而瞪过去看了万忠军一眼。
狗男人还在那苦大仇深的抽烟。
呸,个辣鸡。
万幸收回视线,走到了万中华身边坐下。
还是她爹好。
“你不会认字儿,自己名字总是会写的。”张敏静坐在堂上,手里拿着的是离婚报告。
她的病已经大好,走到王秀英边儿上,把钢笔递给她,攥在了她的手里,冷冷的说,“写到这儿,从今个以后,你和我们万家就再没什么关系了。”
王秀英愣愣的盯着离婚报告看,视线在屋里所有的人身上转了一圈,最终,把目光落到了在最角落里面,抱着孩子的王艳红身上。
她嘴唇蠕动了两下,却没说什么,又低下头,在右下角磕磕绊绊的写下了自己的名字。
万幸挺诧异这么顺利就签字了
她坐在万中华怀里面,不用特意仰脖子就能看到全部,离婚证明上写得很清楚,还带了几个经由大队上书记又拟定的几件事情。
王秀英生的四个孩子,和王秀英以后也没一点关系,王秀英净身出户。
而净身出户之后,等待她的,无外乎就是牢狱之灾。
老太太果然还是硬气的。
因为这次性质不同,暂时由大队上派人看着王秀英,还不急着移交到警察局,所以在王秀英签完了字之后,就被带回了二房去。
万幸看着王秀英拖拉着走路的步伐,目光淡淡的,总觉得心头有一股不太好的预感。
可这股预感虽然不好,却又不会让她产生什么危机感。
万幸按了按眉心,转头说道,“队长伯伯,我二伯娘要在警察局住多久啊”
赵建国一愣,下意识的看向了张敏静。
也算是正巧被万幸问着了,即便是她不问的话,赵建国也打算开始和张敏静商量的了的。
毕竟这件事情,要说大也大,可要说小,也能化小。
王秀英虽然是行凶了,可毕竟王艳红母子平安,没真的出人命,顶多算是个行凶未遂。
再说了,这如果真要打官司,打到最后可能就成了狗皮膏药,谁都断不清的家务事。
赵建国也是去公1安局了解了一下始末,这才决定暂时把王秀英让大队上看着,他好再了解一下经过的。
闻言,他说道,“老师,不是我有意给弟妹开脱,虽然是得判,也得关,但是这事儿吧关不了多久。”
张敏静沉默了一瞬,看了一眼万报国。
万报国从开始到最后都没什么表示,见张敏静看他,也只是淡淡的笑了笑,说,“我相信法律的。”
见此,赵建国也不再继续说什么了。
等到几个官走了之后,万幸出门,才又看了一眼二房。
随后她摸了摸鼻子,干脆回房去了。
左右她看好自己一家人就是,多的她也实在是没那个力气再去管着。
然而让万幸没想到的是,第二天一早,王秀英不见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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