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阿姆……”
异族少年发出几个模糊的气音，并不是汉话。
生死之际，往往脱口而出的，还是自己的母语。
这是异族的语言，可明雀离却轻易地听懂了。他曾经在这个部族客居数年，这种语调奇特,仿佛凤鸟吟唱的语言早就深入他的骨髓。
明雀离的目光终于从金铃铛上移开，看向了异族少年。
“……小包子？”盯着那张脸半晌，明雀离才迟疑地唤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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明雀离曾经有过一串铃铛，是找异族最好的工匠，用金子和红宝石打造，带在手上时，走起路来就叮当作响，在众多首饰里颇得他的喜欢，一直带在身上。
直到某次，明雀离和一个盲眼祝师交手，一个不察，被他寻声击中了手腕。明雀离倒是没什么大碍，链子却被割破，铃铛大部分都因此遗失，只剩下一个侥幸得存。
没想到会被一个小小的祝师伤到的明雀离，回到客居的部族时就恹恹的，终于决定痛定思痛——再也不带铃铛了。
至于剩下的那只小铃铛，则被明雀离随手塞给了部族的小孩，那个总是围着他叫哥哥的祭祀徒弟。
而现在……
明雀离靠在冰冷的岩石上，对着月光看着那只被用红绳串起来的金铃铛。
铃铛很小，在沙漠狂风的吹拂下，叮叮当当转了个圈，上面通透的红宝石在月光的照耀下，微微泛着光。
“这就是你叫我来的目的吗？”明雀离摩挲着手中的木牌，那是自他逃出牢笼开始，就一直伴他入眠的故人赠礼。
初时原本也只是一件死物，倒是没想到，这么多年下来，竟然也有了微弱的灵智，陪着他许多年。
木牌轻轻颤了颤，带着不明的欢喜，依恋地待在他的手里。
“你倒是有心。”明雀离的神色柔和许多，但那双桃花眼里，依旧是暗沉沉的，“只是啊，这世事变得太快，早就不是当年了。”
木牌嗡鸣一声，好像是急了。
明雀离轻轻用指节敲了敲木牌，看向远方沙漠的眼里闪着不明的光芒。
“你初被他送给我时，还是如火焰一样的赤红，不愧是凤凰神木。”
“可这么多年下来，我到底不是凤凰，更没能好好善待你，竟然让你变成了这么一副样子。”
阴气,血气,煞气，原本的神物，在他手中早就面目全非。
光阴流转，世事无常，本就是这个道理。
明雀离轻轻叹息一声，不理还兀自着急的木牌，起身来到异族少年身边。
费了他那么大力气，也该醒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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伽罗吃力地睁开眼睛，就看到眼前多了一个模糊的红色人影。
原本冷入骨髓的阴气，不知道何时被驱逐了，身体开始渐渐回暖。
“醒了？”悦耳动人的声音响起，每一个字都带着种奇特的韵味，听上去很亲切。
伽罗的眼睛眨了眨，终于看清了眼前人。
美人着一身红衣，鸦羽似的长发随意披散在身上，上翘的桃花眼似笑非笑，正上下打量着他。
着实是一位美丽的男——不对，女人？
伽罗的眉头蹙起，纠结地看着眼前人，他到底是男的还是女的？
不过，现在不是想这个的时候。
“是你救了我吗？”伽罗吃力地撑起身子，用还不熟练的汉话诚恳地道，“我一定会报答你的。”
明雀离啧了一声，“报答？你拿什么报答我？”
伽罗一愣，他孤身从族里出来，身上值钱的东西除了蛊虫，就是——
等等，他的铃铛呢？
上下找了几遍都没有找到，伽罗一下子急了起来，他看着眼前好整以暇看着他的人，匆忙问道：“你，你有没有，看到，一个金色的铃铛？”
他的汉话本来就不熟练，现在一个着急，更是结结巴巴。
“是这个吗？”明雀离手一滑，把铃铛在他面前晃了晃。
伽罗松了口气，急忙伸手想要拿回来：“谢谢，给我——”
“诶！”
明雀离把铃铛收了回去，慵懒地道：“还挺好看的，就把它当作救你的报酬好了，你也不用再想怎么报答我。”
“不行！”伽罗想也不想地反驳，“你把铃铛还，还给我，我再想办法，报答你。”
“它很重要吗？”明雀离瞥了他一眼，“不过是一件死物，难道还没你的命值钱？”
异族少年沉默，固执地伸出手：“还给我。”
明雀离敛眉，突然没了逗他的心思，意兴阑珊地把铃铛扔了回去。
“好好收着吧，一个破铃铛，谁还稀罕了？”
伽罗手忙脚乱地接住铃铛，听到这句话立刻反驳，“不是，破铃铛！”
他愤怒地抬起头，准备和那个人好好说说。
只是不知道什么时候，刚才还站在那里的红衣美人已经消失不见，只剩下一地空荡荡的月光。
伽罗握着自己的金铃铛，茫然地四处张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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黑夜中的将军府，依旧有一处房间亮着光。
“将军，属下无能，让那个异族跑了。”黑脸的侍卫跪倒在地上，自责地禀报。
萧风来嗯了声，并不觉得意外。
“异族的手段一向诡异莫测，你不用放在心上。”
侍卫羞愧地垂下头，并没有因为他的话放下心来。
萧风来摇摇头，不再继续这个话题：“你们有什么发现吗？”
黑脸侍卫连忙道：“虽然让他跑了，但我们根据他的一些习惯判断出来，应该是凤凰族的。”
“凤凰族？”
萧风来原本还算得上放松的神色一下子认真起来，他的长眉蹙起，“确定是凤凰族？”
“确定是，”黑脸侍卫恭敬道，“小五曾经和凤凰族打过交道，他的判断不会错。”
萧风来点点头，这个人他也是知道的，是侍卫里少有的奇人。武功计谋虽然都不怎么行，但他有一项特长，凡是他见过的人，总能瞬间记住所有特点，那些特色鲜明的异族到他那里，更是被分的清清楚楚。
思考良久，萧风来挥挥手，“如果没事，你就先下去吧。”
侍卫犹豫了下，“将军，还有一事。”
“城里又死人了。”
萧风来蹙眉，“依旧查不出死因？”
侍卫点头，咬牙道：“我怀疑，这次的事情很可能就和凤凰族有关。”
异族手段诡异莫测，若是他们所为，查不出死因也就不是什么稀奇的事了。
而且漠城身为大梁和南疆接壤第一城，近年来早就成了异族口中的狼谭虎穴，为何凤凰族会突然出现在漠城，还是守卫森严的将军府？
书房的空气一时寂静下来，只剩下蜡烛噼里啪啦的燃烧声。
“别多想，”萧风来最终道，他神色平静，“事情还没有定论。再者，第一次出现死者的日子，和凤凰族出现的时间并不相符。”
“可是将军——”
“你先下去吧。”萧风来淡淡地道。
黑脸侍卫只好咽下口中的话，退出了书房。
萧风来头疼地揉揉眉心，他已经好几天没有好好休息了。
近几年虽然和异族的冲突已经渐渐减少，边防的事并不需要他多操心，但这并不代表他就能放松了。
相府,朝廷,还有龙椅上的那位，一个个蹦出来，生怕弄不死他。
特别是这几日，漠城又出现了异族的踪迹，更是让萧风来好几日不得安眠。
凤凰族？他们和最近的事情到底有什么关系？萧风来努力理清思路，想要看清其中的真相。
自古以来，南疆那片赤壤上，便聚集着很多部族。
但并不是所有部族都和大梁敌对，事实上，除了南疆最大的部落狄族之外，其他的部落和大梁的关系虽然说不上好，但也没有到生死仇敌的地步。
萧风来对待这种异族，一向是采取暗中监视的办法，只要他们不联合起来，对大梁也产生不了什么威胁。
而凤凰族，就是异族中最为省心的一个部落。
他们世代居于南疆深处，自称凤凰的后代，鲜少和外人接触，占据着沙漠里最大的绿洲。
凤凰族人对自己的家乡总有一种特殊的眷恋，若非大事，很少离开部族。
那么现在，到底是什么原因，让这群宁死也不愿离家的凤凰族，千里迢迢来到漠城呢？
萧风来的眼睛轻轻眯起，看着缓缓摇曳着的烛火不动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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明雀离回到西苑的时候，天已经蒙蒙亮起来。
他打了个哈欠，让丫鬟不要吵他，就回去睡了个回笼觉。
这一觉他难得睡得安稳，那些往常纠缠不散的梦境都悄悄消失，留下一片寂静。
直到下午，他才缓缓从梦境中醒来。
吃完丫鬟布置的午膳后，明雀离一抬下巴，叫来书画。
“去把我嫁妆里的衣服首饰取来，我要看看。”
也不知道他死了十年，这人间又多了什么好玩的花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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