冗长的手续终于过去,苏锦云看见司礼监的官员终于给他授了礼,封号是“祁”。
祁王沈荇止,遗世独立、谦谦君子,温润之意转而变得有些凌厉起来,多了些攻击性,原来这才是他么?
当初望崖村的一场相遇,就像是幻梦。她已经有些记不清当初周小郎的面孔了,越是想要看清,就越是迷蒙模糊,隔了一层雾一般。就是那小院里纷纷白白的梨花,也好像是镜子中的剪影,可望而不可即。
苏锦云敛下眸子,低头想着事。
高台之上,端庄的皇后微微倾身与一旁的宫妃说着话,“魏妃,今儿可是你的大喜之日啊!你怎的面上一点儿喜色也没有?可是存了什么心事?”
一旁的宫妃,也就是沈荇止的生母魏妃赶忙向皇后行了一礼,一副做低伏小的模样,说道:“妾身不是不高兴,只是更担心皇儿的身体。他……”
魏妃点到即止,皇后心头已经转过弯来,说道:“也是。不过宫里的御医也不是吃素的,魏妃你只管宽心。皇上不是还有意为七王找一个合意人儿吗?魏妃你正好借此机会,给未来儿媳妇儿掌掌眼。”
“妾身谢皇后娘娘体恤!”魏妃诚惶诚恐地说道。
皇后脸上带了笑:“你呀!就是胆子小!”
封王大典后,照例是要举行宴会的。
皇后娘娘的玉撵已经先回宫去了。魏妃宫中无事,便留在了这里。她正素手斟茶的时候,长公主来了。
“七弟的封王大典迟到了,实在是不好意思!”那是一个明艳得如同骄阳一般的女子,穿着一件金丝百花长裙,发上簪着碎玉鎏金簪子,劲腰长腿,说话的声音也有一股朗练之气。
魏妃转过身去,微微低下头:“长公主能来,妾身和皇儿就已经深感荣幸了!您要说抱歉,实在是折煞我们母子俩了。”
长公主利落地在她面前的椅子上坐下,接过了她递的茶水,端起来喝了一口,说道:“魏娘娘,何必这样谦卑!事情的过错在我,我自然要道歉了!况且,也算是一家人,说什么‘折煞’‘不折煞’的,倒见外了不是?”
魏妃喏喏地点点头。
魏娘娘素来是这样的性子,跟个面团儿似的,没一点自己的脾气,长公主撇开了脸,有一搭没一搭地说道:“魏娘娘心中可有了中意的人选?”
“京都中的官家小姐自然都是好的,但要妾身在其中找出一个来,实在是有些难了!”魏妃真心实意地说道,“毕竟,这家小姐温婉大方,那家小姐治家有方。各家名眷都不错!”
长公主心中腹诽:魏娘娘这话说了跟没说一样,话说得圆滑漂亮,谁家也不得罪。她比出手看了看自己昨日新做好的指甲,说道:“总还是要看七王爷的心意的!”
魏妃说道:“皇儿来京都总共也没多少时日,一切都要听皇上的安排。感情左右是可以培养的,日久生情也是一桩美事!”
魏娘娘这话的意思竟是要全权放手了。
长公主心中为小七捏了把汗,她还是很喜欢这个小弟弟的。
三四岁的时候就安安静静、乖乖巧巧地不像话,和他上头那几个闹腾的、深沉的兄弟全不一样。白白软软的,秀气得很。
看上什么也是不争不抢,若是喜欢的东西被兄弟得了,他也就大大方方地让出去。背地里会找个无人的角落,偷偷掉金豆豆,她从前撞见过几次,便拿出长姐的架势将东西要了回来。
看见他软软的笑的时候,她便觉得自己整个人都治愈了。
不过魏娘娘这个母亲实在做得太不称职了一些,王妃可是要伴着小七一辈子的,总该他自己喜欢才是。长公主便起身趴在高台的栏杆上,打量起下头的闺秀们。
*
沈荇止原本以为仪式一结束,自己下了祭坛,就能够去找苏锦云。没想到,他先被他的弟兄们扯到了一张席面上头,说什么也要给他灌酒。
他一开始推说不喝。结果眼眸混沌的康王红着一张醉鬼脸,摆谱道,不喝就是不给他们几个面子!
他这几个兄弟都不是什么好相与的,尽管明面上和他言笑晏晏的,心里头其实都不怎么待见他。
沈荇止知道为什么,天家哪有什么封建主义兄弟情,何况现如今,他们人人都想坐上那个位子,于是便相互防着身边的弟兄。他说他不想也没有人信。
沈荇止拗不过无赖的康王,只好喝了一杯。一杯薄酒下肚,沈荇止面上泛了点儿红。
太子这时候“马后炮”地出来打圆场了,热切地招呼他坐下,就好像他才是宴会的主人,旁的人都是客人似的。
沈荇止无意与他相争,又没办法当众驳了太子的面子,只好顺着他的力道坐下来。他的左手边是太子,右手边便是景王——沈菽潼。
这位哥哥,沈荇止有些怵他。从来都是冷静自持、不苟言笑的模样,一双眼里也从来看不见什么情绪,永远都是一副古井无波的样子。
他是不愿意和这样的人打交道的,心思太难猜了。
然而现下,他的这位四哥哥,突然向他示好,用一边没动用过的筷子往他碗里挟了块东坡肉,口中说道:“你多吃些!”
沈荇止有些懵,下意识地向他友好地笑了笑。
沈菽潼便见自己七弟白嫩的面皮上漾开清浅的笑意,有光照到他脸上。他心里也是这样澄澈透亮、无欲无求么,沈菽潼神色莫测地垂下眼。他不信。
沈荇止噙了口肉,吞咽下去后便伸长脖颈,远远地眺望坐在另一张席面上的苏锦云,心中坐立不安。时间拖得越久他这心中就越不安定。
沈菽潼察觉到了他的不安,顺着他的视线往那边看了一眼,也没见有什么特别的,便收回视线问道:“七弟,那边可是有什么人吗?你怎的一刻也坐不住呢?”
沈荇止摆摆手:“没什么,就是许久没见到这样的热闹,才多看了两眼。”
说完,他便听见自己这个四哥意味不明地轻笑了一声,然后说道:“以后的日子还长着呢!这样的场合只多不少。你会习惯的!”
沈荇止跟着扯动嘴角,笑意不达眼底。他不喜欢他这个四哥,在他身边就好像是站在深渊边上,深不见底,所见又是一片空洞洞的黑,里面不知道藏着什么能吞噬天地的猛禽。
*
“锦云妹妹,魏紫妹妹,好久不见!”杜红月这个女配非常尽职了,不管是什么时候,都记得上女主跟前添堵。
苏锦云坐在桌边,捏着筷子看戏。
她预感,在她眼前会有一场不见硝烟的口舌交锋。然而出乎她意料的,苏魏紫竟然站起身来,颇为亲热地挽了杜红月的手,回身对苏锦云说道:“云姐姐,紫儿还有些话要和红月姐姐说,就先行一步了!”
女主好像是真疯了,苏锦云没有细想,招招手作别了她们。
杜红月也是一副愣怔的神色,她像只木鸡一般呆呆地让苏魏紫给带走了。
其实苏魏紫同杜红月又有什么话要说呢?不过是借个由头,暂时离开苏锦云,才好进行她接下来的计划。她已经看见牡丹宴那日羞辱过她的那个男人了。
于是苏魏紫在一边和杜红月说了几句不痛不痒的闲话,就打发了她。
她又招手叫过来一个丫头,嘱咐她将荷包送给那个人,她不知道那人叫什么,便只好指指那头的人群,描绘了一下他的玄色长袍。
再回到席面上的时候,苏魏紫那个鼓鼓囊囊的荷包就已经空了。她嘴边噙着一抹笑,托着酒樽慢慢地喝着酒,心中想到:很快就会有好戏看了!
有个眼生的小丫头来了沈荇止他们这桌,她将一个杏黄色的荷包递给了沈菽潼。沈菽潼没有接,就那样沉沉地看着那丫鬟。
沈荇止见那丫头直楞楞地举着手,面上是难堪之色,眼眶有些发红。他便接过荷包,打量了一下,见那上面绣着梨花,一看便是费了不少心思的,便笑道:“四哥招姑娘稀罕!”
沈菽潼沉着脸,有些不近人情的冷漠,他道:“谁派你来的?”
小丫头说话声若蚊蝇:“是苏家小姐。”
沈菽潼眼底眸色渐深,苏魏紫又在搞什么花招。牡丹宴之后,他已调查过那日房中的两个女子,皆是苏家的小姐。他的同类硬气得很,不可能做出这样轻佻之事,那么剩下的便只有苏魏紫一人。
沈荇止耳尖,听闻这丫头的话怔了怔。整个京都他只知道一个苏御史,那人是锦云的父亲。那么现下他手中的这个荷包是谁送来的,不言而喻。
他攥了攥手中杏黄色的荷包,粗麻布硌得他有些心疼,上头的梨花花样都有些变形了。
但他无暇顾及这些,转过头看向自己的四哥,硬朗的五官,如刀刻一般的面庞,眼若寒潭,鼻似弯钩。
锦云她,喜欢这样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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