苏锦云终于睁开了眼,便见着一顶沙白色的帐子。一转头便看见了趴在床边殷殷切切望着她的沈荇止,他清减了许多,脸颊上原本带着的软肉,肉眼可见地消了下去,下颌线更突出了一些。
“你醒啦!”沈荇止声音中有掩不住的雀跃。
“你……”话一出口,她才意识到她此刻的声音无比地沙哑。沈荇止按住了她,不让她再接着说下去。
他飞快地跑到桌边,倒了杯凉水,递给苏锦云,眼神却不落到她身上,而是盯着地面说道:“喏!先润润嗓子。”
苏锦云想要坐起身子,奈何她先前为挣脱春药的摆布,再加之忍着腿上的剧痛,现在已经脱力了。勉强支起身子,又软软地倒了下去。
沈荇止用余光看见,便上前一步,单手竖起枕头,揽着她的肩膀,想要帮她借力好往枕头上靠。苏锦云没料到他会这样亲热,僵住了。
沈荇止也觉察到了她的僵硬,温声劝导道:“安心靠着我!”
苏锦云闻言,知道他不会对自己有别的企图,便软了身子,随他摆布。她倚靠在床头,双手接过了沈荇止递的茶水,她觉得心头一阵恍惚,仿佛又回到了他们还在望崖村的时候。
那时她也是卧在床头,让他递水。但那时的周小郎还只是一个容易害羞的少年郎,远没有现在这样能带给她压迫感,他仿佛一夕之间长成了一个可靠的男人。
苏锦云默不作声地喝下了水。
干涩的喉咙经过清甜的凉水的润泽,苏锦云再开口说话时,状况比先前要好上不少。她问道:“你怎么会到这里来?”
“我……其实……”沈荇止有些犹豫,他在想要不要把自己先前有意隐瞒的部分告诉她,关于他的身世,关于流落望崖村的原因。
苏锦云却没有耐心地打断了他:“这地方不是你该来的!”
她心道,你快走吧,回到那个淳朴简单的望崖村去,回到那安静祥和的农家小院去。京都虽好,却是个是非之地,不适合心性单纯的周小郎君。在这里,他很容易被别人卖了还去帮着人家数钱的。
沈荇止误解了她话中的意思,语气有些生硬地说道:“你就这么想我走?”
走了以后,你好去和你的夫君比翼双飞是吗?你忘了当初是谁一口一个“夫君”地叫着我吗?
我明明……我明明好不容易才找到你的……
沈荇止越想越气,眼眶都有些发红了。
苏锦云垂下眸子,不去看他,淡淡道:“你不适合这里。”
沈荇止红着眼睛,死死地盯着她,把嘴唇咬得发白:难道在你心里,我就只配在那个被人遗忘了的村子里,一个人孤独终老吗?
从某些角度上来说,沈荇止真相了。
在原来的那本书里,他的确是这样的命运。他步了他师父的后尘,沉迷医术,终身不娶。当然书里面没有对他多施加什么笔墨,只是作为背景信息,随意地提了一句——“当今第七子沈荇止,随神医避世,下落不明。”
屋内是长久的缄默。
即便是摆出一副冷淡模样的苏锦云也有些不自在。她的睫毛颤了颤,抬眼去看周小郎君。她见他眼际发红,眼里波光流动。
把人气哭了?苏锦云摸了摸鼻子,咳嗽一声:“你知道了就尽早回去吧,蒋大夫身边不能没有你!”
“已经回不去了。”沈荇止语气倔强地说道,不远千里地找过来、抛弃了过往习惯了十年的生活,却被人这样嫌弃,他想要掩面夺门而去。
可走到桌边的时候,他低头瞥见自己手中还攥着一个小白瓷瓶,想到她到底还受着伤呢!于是偏离了既定的轨迹,往斜侧方走了几步,把瓶子放在了桌子上,交代道:“你照顾好自己,不要再受伤了!”
说罢,他没有回身去看苏锦云的反应,脚下生风,极为快速地推开门,出去了。
苏锦云凝视着桌上那个细长口的小瓷瓶,这人还是一如既往地温柔,和煦得就好像春日里的暖阳。被人算计而在心头起的阴霾,也因为他临走前的一个举动而散去。
苏锦云扶额,轻笑了一声。
她没看错人,周小郎果然是个会疼人的,只可惜,她没有这个福分。也不知是哪家的小娘子,那么幸运,能够得他倾慕,有福分和他相濡以沫。她还真有些嫉妒那个小姑娘。
另一边夺门而出的沈荇止倒也没往别的地方去,而是回到了今日他们相遇的地点,沿着地上斑驳的血迹,一路往她过来时的方向走。
他刚走到半道上,便见着一个步履匆忙、脸上满是焦灼之意的丫鬟。
道上的那丫鬟显然也看见他了,匆忙地向他行了一礼,眼神充满希冀,礼貌地问道:“请问你见过我家姑娘吗?”
“谁?”沈荇止满心茫然。
夏柳知道是自己刚才的问法有问题,便又解释了一遍:“我家姑娘是苏御史府上的大小姐。”
“不认得。”沈荇止摇头。他才来京都没一个月,一直在宫中住着,只勉强记了父母长辈和几个兄弟,压根就不认识什么苏家小姐。
夏柳闻言一脸失望地转过身,小声地嘀咕道:“锦云小姐会去哪呢?她素来不是没有分寸的啊!”
沈荇止耳尖,一下子捕捉到她话中的关键字眼,抬手喊住她:“嗳,你等等!你刚刚是不是说……锦云?”
夏柳语气中依旧抱着一丝希望,回答道:“是。我们家姑娘名唤苏锦云。”
“那我大概是知道你家姑娘在哪了!”沈荇止一边比划着手一边说道,“你顺着这条长廊一直往前面走,待拐弯处,左手边第三间就是了。你记得动作稍微快些!”
“那真是多谢你了!”夏柳冲他福了福身子,随即脚上一旋,调转方向后就往那边去了。
沈荇止望着那丫鬟的背影渐渐远去,原来她姓苏,他在心中想着。
“苏锦云”,他便在口边咀嚼这个名字,一时间周遭的花鸟虫鸣都听不见了,就连入了口的空气都变得甜蜜了起来。
他不自觉地便在嘴边泛起笑意。裂开嘴角在那里傻站了一会儿后,沈荇止终于后知后觉地察觉到了自己的傻样,没出息,他端出冷漠的神情,抬手扒拉下上扬的嘴角。
他迈开步子继续往前走。思绪不自觉地蹁跹起来:不过,今日知道她的名字了,将来和她日渐亲近的日子还会远么?沈荇止满足地弯了弯眼,路边花圃里种着的红色牡丹花也变得格外地顺眼了起来。
*
夏柳按照那个面生但长得格外俊俏的郎君的指示,很快便来到了他说的那间屋子前。她先理了理自己的衣裙和凌乱的头发,然后推门而入,唤了声:“小姐!”
那一声小姐,里头包含了众多情绪,又酸又喜。
苏锦云抬眼见着她,宽慰道:“我在呢!”然后便扬起双手,向她展示了一番,以示自己安然无恙,接着说道:“你瞧,好好的!”
夏柳抑制不住自己激动的情绪,几步就上前来,扑倒在她的床前,一边拿袖子抹着眼泪,一边后怕地说道:“小姐,奴婢找不见大夫,便四处转悠了一阵。等好不容易找到人再回去的时候,那屋里面一个人也没有了。奴婢……怕您再出什么意外……”
苏锦云抬手抚了抚她的乌发,温声道:“好啦!我现在不是好好地站在你面前吗?”
夏柳擦擦眼睛,细细打量她一会,说道:“不对。小姐,你这衣裙……怎么撕裂了?难道……”她不敢再继续说下去。
苏锦云怒其不争地敲了一下夏柳的额头,嗔怪道:“你这脑瓜子里头到底在想些什么?不过……你是怎么找到这里来的?”
“我在路上遇见了一个俊俏小郎,是他告诉我的。”夏柳这时才后知后觉地想起,自己遍寻不得的小姐,他一个外人,是怎么知道的?
夏柳睨了睨自家姑娘的脸色,见她面上有怔忪之色,然后语气怅然地叹了声:“是他啊。”
“姑娘,那是何人?”夏柳试探地问了一句,既然已经把自己当作姑娘的心腹,那么就应该有一个心腹的基本素养,理应为自家姑娘保守秘密。
苏锦云似是而非地说了句:“你日后自然会知道的。”
夏柳心里尽管像有只猫爪子在抓心挠肝一样,但也不好多问。她低头拾掇起散落在一边的桃李色裙面,还有一些细碎的帛料。
姑娘家的东西流落到外面,要是被居心叵测的人拾到了,清白就再也说不清楚了。现今这个世道,对女儿家的名声还是很看重的。
苏锦云垂下眼眸,他是特意去找自己丫鬟的吗?
她瞥了一眼蹲在地上认真收拾的夏柳,心中已经有一个声音帮她作答了。她抚了抚自己的心口,原来被周小郎君挂心是这样熨帖的事。
心口处砰砰的跳动声有些紊乱,她可以,一直让他挂在心上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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