昆明市人民医院, 深夜急诊。
窗外雨下得急促,哗哗拍打着玻璃窗, 雨水四溅,令人心烦意乱。
医生说“好了, 都是外伤,注意伤口不要碰水,平日里也不要乱碰乱摸,按时换药, 少吃辛辣油腻。”
顾沁惊慌过度, 仍没有从恐惧中完全走出来,一双漂亮湿润的大眼睛四处乱瞟,身上发抖, 咬紧下唇。
一小时前,在无人小巷里发生的事情顾沁都还记得清清楚楚最后幸好顾湘赶到, 陈醉跑了,但是她的左脸,还是被利器划了很深的一道。
顾湘立刻将她送到医院。
深夜大雨, 顾湘也说不清巷子的具体方位, 等警察来时, 陈醉已经彻底不见了。
现在想想, 顾沁都觉得浑身发毛,不寒而栗。
“好了, 回去休息吧。”医生又重复一遍。
顾沁仍旧没动, 还在发抖。
顾湘低叹口气, 将仍呆呆坐在椅子上的顾沁扶起来,说“谢谢您。”
中年女医生也有些不忍,温声安慰“小姑娘,各方面一定要注意,伤口很快就会愈合的。”
顾湘说“我们知道了。”
“我们先出去吧,后面还有病人。”顾湘强行扶着顾沁出门,走到走廊尽头的椅子上坐下。静了一会,她低声问“我们回酒店吧,休息一夜,明天会南城,好吗”
顾沁仍旧是木木的,什么都听不见,什么都感觉不到的样子。她并没有从刚才阴影出来,好半天,手指触碰到脸颊,白色绷带包着的侧脸,她打了个哆嗦,眼睛瞪圆,“啊”地尖叫出来。
叫声尖厉凄惨,寂寂的医院夜晚被声音划破,挂急诊的病人都狐疑恐惧地看过来。
“好了,沁沁,会好的,不会留下痕迹的。”这么久以来,顾湘第一次以这种温柔语气说话,好像很小的时候在哄着大哭大闹的妹妹。
“沁沁”
“沁沁。”
顾沁却不肯听,她甩开姐姐的手,又摸摸脸颊,摇摇头,跑到拐弯的卫生间,对着镜子又是一声尖叫,摸了个隔间进去,再也没有出来。
对于世界上大部分女人来说,脸很重要,非常重要。
而对于美人来说,脸的重要性,甚至超过生命。
顾沁从小到大,就是如此。
她是美人,而且是绝顶美人,从小被夸到大,也因为“美”,享受过许多优待,在家里亲戚朋友间;在学校,老师同学中,一直到进入社会的工作上。看见这样一张赏心悦目的脸,基本上身边的所有人,对她的态度都会不一样。
顾沁最在乎的就是脸蛋,长个痘她都会纠结许久,更何况现在,脸上那样一条裸的伤痕
痊愈有什么用
不还是会留下疤吗
顾沁见过身上有疤的人,愈合得极好,但疤痕就是疤痕,仍是凸起的,颜色浅些,跟透明蜈蚣一样潜伏在肌肤血管的内部,丑死了
要是长脸上,那还能看吗
顾沁将厕所门关紧,咔哒一声反锁,她蹲在地上,再也不肯出来,一直不停的哭,先是嚎啕大哭,再是凄厉的哭,清洁工医生护士劝了都没用,哭完又是抽噎起来,直到最后似乎累了,只剩下喘气抽搐的声音。
“陈醉”
“陈醉”
她指甲陷进掌心,深深掐进肉里,抠出血痕。
顾湘把顾沁千辛万苦带回酒店已经是第二天。她将妹妹身上的湿透衣服换下,又给她慢慢梳洗干净长发,小心翼翼地回避着她脸上的伤口。顾湘能明白妹妹的痛不欲生,也知道她最在乎的就是漂亮的脸蛋。
顾湘轻轻叹了口气。
她的动作慢慢温柔下来,心里还是不忍,也有同情,好像回到曾经她作为“长姐”照顾“妹妹”的样子。
做完这一切,顾湘又给派出所去了电话,没有消息。
顾湘思索几秒,今晚雨确实太大,视线模糊不清,人窝藏在哪都有可能,极难搜查。而且说不定陈醉在云南还有朋友,寄宿在朋友家也未可知。
一切等天亮了再说吧。
顾湘开了两间房,都是标准间。她不放心昏睡中痛苦辗转的妹妹,没有回自己房间,就在这里的卫生间洗漱淋浴。
她吹完头发出来,不知怎么,头又是一晕,胸腔恶心感蔓延出来。
顾湘干呕几声,事情一堆堆,她也累极,没时间细想,喝了一杯热水才回到床上,天已经蒙蒙亮了。顾湘想着惊心动魄的几小时,手指还在微微发抖,也十分恐惧,平复许久,才睡过去。
“陆中队,你们要回去了吗”这天上午,昆明人民医院,刘喜精神已经好了许多,躺在病床上问。
陆焱说“你和扎西在这里安心修养,其他的都不要想。”
刘喜格外失落地应一声,他也想回去训练,但是他知道自己的伤现在不宜挪动,而且即使能回去也没用,什么训练都做不了。
“多幸福呀”小组的另一个士兵羡慕说“不用训练,还有漂亮的护士姐姐,你就在这里偷乐吧。”
刘喜不乐意“那咱们俩换换”
“那我当然乐意咯。”
两小士兵互相怼几句,外面骤然一声惊雷打过,刘喜看向病床外灰蒙蒙的天空“陆中队,今天估计飞不了吧,这几天什么航班都延误。”
陆焱手插在裤兜,看向窗外。
任务情况紧急,他们搭乘武装直升机直飞西双版纳雨林区,但是回去就不同,任务已完成,运送伤员,后续还有其他事情,他们现在在省会昆明,没有必要浪费那个人力物力。
陆焱联系过大队了,今天下午有人到青海机场接他们,争取晚饭前归队。
“好了,你们好好养病,争取早日归队。”
“扎西。”
陆焱目光落在不怎么说话的青年脸上,手搭在他肩头,拍了拍,“不要有心里负担,好好休息就是。”
陆焱带着剩下四个便装青年从医院离开。
来到机场,正如刘喜所言,大部分航班都延误两小时以上,从昆明飞往青海一天只有一趟,也延误了。
陆焱打电话联系队里,沟通完后,回头看向在候机室里几个坐姿格外端正的小伙子,“再等等,最晚明天晚饭前归队。”
小伙子们当然没有意见。
陆焱握紧手机走到外面,机场人来人往,有小夫妻带着小孩子亲亲热热路过,他心里蓦地一软,从任务后精神高度紧绷,再到安排刘喜他们转院,一路上怕病情加重的担心。
现在,他终于能放松一些,也有时间去考虑其他,就好像钢筋水泥有了温度。
他拿出手机,喉咙动了动,拨给那个熟悉的,每天都能背上好多遍的电话号码。
彼时是上午八点,他等了一会,号码没有接通。
陆焱不确定她起没起床,正犹豫着要不要再打一个,最后想想还是先算了,回去他也不是不可以。
陆焱刚要收起手机,忽的眼尾一扫,瞥见一道高瘦颀长的身影。
视线一凝,目光流露出鹰隼般的锐利。
那是一种刹那间的第六感。
以他多年的经验,那个男人有问题。
只是,具体的陆焱一时也说不出来,又多看了两眼,
男人俊美斯文,衣着打扮像是年轻时尚的海归,脖颈上一根锁骨链,戴着银色耳钉,拎着黑色行李箱,全身上下完美无缺。
身边不少女性都会看他,男人很年轻,还有点学生气,被看得似乎有些脸红。
陆焱偏了偏头,双手插兜,这么看,好像又没什么,就是个帅气学生罢了。
或许只是在刚刚对视的那一瞬,对方有些躲闪和紧张的目光,以及攥着行李箱的手微微握紧。
陆焱暂时没有任何表示,见男人平静地走进人群中,瞥一眼航班延误的提示,嘴角微勾,慢条斯理地跟下去。
他不想惊动,也残存狐疑,但是有七成把握,有问题。
“什什么”
酒店的标准间,几次三番枕头底下的震动,还是把昏沉睡眠中的顾湘吵醒了,她身体沉得厉害,机械地接进来,“什么”
那边说了什么,她困倦重复,“抓到了嗯”
“抓到了”
几秒后,顾湘才猛的坐起来,见身侧的妹妹早就醒了,一手按着脸,麻木地盯着墙角,听见这三个字,眼睛豁然睁大。
“抓到了真的吗太好了太好了。”顾湘没想到效率这么快,天气恶劣,她以为会再等一两天。“谢谢谢谢你们你们辛苦了”顾湘这下全清醒了,感激道。
对方说“不用谢的,不是我们的人,是一名军”
话音未落,顾湘手机突然被人拿走。
顾沁跪在她的床上,衣服都来不及穿,迫不及待说“他现在人在哪我就是受害人我被他骗了五十万他还把我的脸划伤了对,他在哪”
那边回了什么,顾沁嘴角挑起,眼底恨意翻涌,挂断电话,立刻打开行李箱,抓起衣服就往身上套,脸都没有洗头发也不梳理,立刻就要出门。
“哎,你去哪”顾湘无奈又头痛,换好衣服,简单洗漱,也跟着追了出去。
酒店离机场不远,顾湘跟着顾沁,很快来到机场地保卫处。隔着一扇门,传来隐隐约约的对话。
“谢谢,谢谢首长。这件事真是有劳您了。”
“是是,确实是我们检查力度不够。”
“哎,你要干什么你冷静点”顾湘几次想拉住妹妹,却都被甩开。
上午旅客不少,她们一路过来,四周的人纷纷为顾沁让路,目光落在她身上,落在她蓬乱的头发上,最后又转到她左脸上的绷带,窃窃私语。那样高挑如模特般玲珑身段,衣服也是奢侈品大牌,这样的反差,没有人会不好奇。
顾沁炙热的愤怒与恨意,一再抵达顶峰。
“你先冷静一点,沁沁警察会处理的,你别这个样子进去”顾湘不知道顾沁看见陈醉会做出什么事来,拽住她的手腕,试图让她情绪平稳。
顾沁摇头甩开,也不管礼不礼貌就要直接推门,就在这时,保卫处的门突然打开了。
两人下意识一呆。
出来的是一个着机场安保制服的男人,他也被她们惊了下,脸上殷勤的笑容还未褪去,还未说话,后面的男人往前走了一步,看见了她们。
顾湘并没注意到这一切,低头搀扶妹妹,只感觉到妹妹身体突然一僵。顾湘不知所以,安抚地拍拍她后背,旋即,一道熟悉的目光朝她看过来。
顾湘一怔,有几分困惑。
那道目光十分熟悉
震惊的,不可思议的,又是狂喜的,惊喜的,然后还有着熟悉的温和与浓烈的思慕。
顾湘手指蜷缩,莫名有些慌乱,心不可自抑地跳了下,终于意识到什么,也不敢置信,缓缓抬起头,对上一张日夜思念的英挺面孔。
顾湘一震,往后退了一步。
半月未见,老男人更黑了。
剑眉扬起,眼眸深邃黝黑,眼尾勾着沧桑英俊的细纹,正紧紧地盯着自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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