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四回到县衙, 直奔自己房看望刚刚出生不久的儿子。
已经十月, 三个月的小家伙已经长开了一点, 皱巴巴的皮肤变得白嫩细腻,完全遗传了母亲的优点,大眼睛像葡萄呼闪呼闪, 睫毛又卷又翘, 可爱极了。
崔宛毓瞧着他动作娴熟,捂嘴笑, “我爹从来没抱过我大哥。”
小四逗着儿子,只觉得小家伙怎么爱都爱不够, 听到自家娘子这话, 不由得惊奇起来,“为何不肯抱”
“有句老话叫抱孙不抱儿。要是被外人瞧见指不定要怎么笑话你呢。”崔宛毓当初看到自家相公抱儿子还惊讶起来。
但是婆婆说让他多抱抱, 孩子才能跟他亲近。
崔宛毓站起来, 坐到窗户底下,冲他招了招手,给儿子小心翼翼撕掉已经长长的指甲。
小婴儿的指甲很软,但是抓在白嫩嫩的脸上很容易留下痕迹,用剪刀剪很容易伤到手,所以她都是指慢慢撕掉的, 她动作轻柔,尽量不扯到肉。
自打生产完, 她身子越发丰腴, 皮肤也越发细腻, 两人贴得这样紧,原先他的注意力都集中在孩子身上,现在全闻到她身上阵阵奶香,想到她一个大户人家的小姐自己奶孩子,心中越发怜惜她,便问道,“你那处还涨吗”
崔宛毓红了脸,“已经好多了。”想到婆婆之前让她喂奶,罕见跟她起了争执,又忍不住叹气,“咱娘恐怕还生我的气呢。”
在大户人家的眼里,喂养孩子是下等人做的事情,所以一般孩子都是由奶娘喂养,可他娘却说母亲喂养对孩子好,非让崔宛毓自己喂。他夹在中间左右为难,最终还是劝她听从母亲的话。
崔宛毓心中委屈,却又不敢忤逆婆婆。不过也正因如此,相公待她越发体贴,几乎事事依着她,她原先的委屈倒是渐渐消散了。
“不会的。”见她已经弄完,小四也坐下来,“咱娘头一回插手咱们的事情,觉得有些难为情。不好意思见你罢了。”
崔宛毓心下稍安,又主动问道,“我爹叫你去所为何事”
“让我多盯着盐场那边。”小四没有将李明彦升任太原府同知一事说与崔宛毓听,心里总归不想让她知晓李明彦的事情。
崔宛毓听说是这事,倒是没放在心上,突然问道,“咱家孩子都三个月了,你想好了乳名没有总不能天天叫宝宝吧”
小四也有些脸红,“你起的那些名字都太女气,什么寄奴,灌狼。咱家是个男娃,要起个威武霸气点的才好听。”
崔宛毓没想到自家相公这么孩子气,“男娃起女名才好养活。我大哥小名就叫月奴,我二哥的小名叫山狗。乳名就是越贱越好养活。我就不信你们村不是这样”
她怎么记得乡下人家也一样都是这个习俗呢。
小四想到小时候自己被人叫乳名,争得面红耳赤,非要他娘给他换个名字,他的脸更红了,“那也可以像二哥家一样,起个虎子之样的名字啊”
威武霸气的小动作也成,什么二狗子,狗蛋,驴蛋,太土了。
崔宛毓抚了抚额,“所以你起了什么威武霸气的名字”
“文豹你看如何将来能文能武,一听就是好名字。”这可是他小时候给自己起的乳名,可惜他娘死活不给他改。
崔宛毓嘴里念叨了几句,也就随他去了,“那行。”
吃饭时,崔宛毓给婆婆布菜,林云舒经过这几个月的尴尬,也平和了些,问了些孩子的情况。崔宛毓一五一十回答了。
林云舒便也没有再问。
席间,小四将自己要去盐场视察一事说了,叮嘱老二,“二哥,我和三哥走后,县衙就由你费心了。”
老二笑笑,“那有什么,你们只管去。”
林云舒眼睛一亮,心痒难耐,“你去盐场,那边是不是可以赶海”
小四从来没去过海边,但是盐是海水晒的,肯定是在海边,“应该可以。”
林云舒立刻道,“那我也去。”她指着这桌上做的这几样海鲜,“吃过那么多回,就是没逮过。我要去。”
整个夏天,她就出过三回门,回来后,身上的衣服全都湿透了。好不容易等天凉了,街上也没什么新鲜东西,她更不乐意去了。这些日子一直闷在屋里,她无聊透顶。
小四拧着眉,“娘,可我跟三哥是办正事的。”
“你办你的正事。”林云舒碰了碰凌凌的胳膊,怂恿她,“你想不想去海边玩玩”
凌凌睁大眼睛,被这突如奇来的惊喜砸晕,“娘,我也能去吗”
她还以为盐场这种戒备森严的地方,她这个外人不好进去呢。
林云舒摊了摊手,“咱们主要是去赶海,如果盐场不让我们进,那咱们就不进。”
历朝历代,朝廷对盐的管控都是极为严格的,哪怕小四是县令,等闲也不能插手盐运司的事情。她俩就不为难小四了。
小四见母亲由二嫂护着,倒也放了心,“那成吧。你们一起去。”
虎子急不可耐地举着小手,眼巴巴盯着大伙看,“那我呢我也想去。我还没看过海呢”
老二秃噜下他的小脑袋,“行啦。你就给我安心待在家里读书练武。等你考上秀才,爹就带你去。”
虎子扁着小嘴,见大家一脸认同,他只好忍着心疼,伸出小指头,“那爹可要说话算话,等我考上秀才一定要带我去。”
老二伸出小指头勾了勾,“一定。”
虎子这才高兴了。
吃完饭,林云舒就让知雪给她准备换洗衣服。
此次去海边,除了四人,还要带二十个衙役护送。
第二天一早,一行人出发。
因为林云舒是坐马车的,速度慢了不少,第二天中午才到了盐场。
靠海的村子有不少,但是可以晒盐的场所却只有盐场。
这里气候温和、阳光充足,有大面积的平坦海滩,很适合建立盐田。
盐工们将海水引入盐田,也叫蒸发池,当蒸发水在阳光和风的蒸发下浓缩海水,倒入结晶池,然后海水会变成盐的饱和溶液,然后盐会在阳光下逐渐沉淀出来。产生的晶体是我们常见的粗盐。
盐田这边每时每刻都有人看守。
但是也有不少盐工为了赚取高利,偷盐出去卖给私盐贩子。
上任盐场场主被信王买通,参与贩卖私盐,后为信王所杀。新任盐场场主是崔大人推荐上来的,名叫杨保财,听说家里颇有家资,自打担任盐场场主一直勤勤恳恳。
虽说盐税不算小四的政绩,但是若是有人贩卖私盐,他这个县令也讨不了好。
听到下人说县令大人来巡视,杨保财丢下手头的工作,片刻不敢耽搁就迎了出来,脸上堆满笑,“顾县令,您这来也不说一声,我好去接您呀。”
小四谦虚道,“我是循例过来看看,担心打扰杨场主的工作。”
杨场主大大方方道,“欢迎顾县令来巡视。我听说你把县城各处的土匪窝都给端了,原想着亲自去拜会,又担心你公务繁忙,就一直不敢前去打扰。你这次不请自来,我高兴还来不及呢。”
说着就要带人回去歇息。
小四却道,“既然我们已经到了海边,能让我看看盐田吗我一直想瞧瞧。”
杨场主见他公务为重,心中很是钦佩,“那有什么不可以。”他指着海边那田字型的沙滩,“那儿就是盐田。走,我带你去瞧瞧。现在天正热,盐工们正在家里休息,只留了几个人看守。”
两人边走边聊,相谈甚欢。
小四听他说起盐来也是头头是道,心中感慨岳父没选错人。
杨保财带着他们往盐田里方向走,“咱们这儿产的都是粗盐,要是想加工成细盐就得多花点心思了。我们家现在就做这个。从官府手中买下粗盐,加工成细盐,赚个辛苦费。”
他这话说得极为谦虚,其实隐晦的意思是说他家里是盐商,绝对不会不开眼贩走私盐,也在间接表忠心。
小四以前读书时就听人说过盐商家里都是极为富贵,瞧着他进退有度,也有生意人的圆滑,“这边一天能产多少银”
杨保财说了个数字,小四也不知是多还是少。
杨保财叹了口气,“现在盐工越来越少了,产盐也比以前少了。你有没有注意到,盐的价格涨了一点”
小四跟那些喜爱风花雪月的文人不同,他还是很想当一个好官,对民生尤其重视。
别说盐这种重要物资,各种粮食的价格,他都是熟记于心,点了点头,“跟三年前比,涨了两文钱。”
杨保财点点头,“是啊。”
林云舒突然开口,“我们只是跟过来赶海,也能去吗”
杨保财回头看着她,小四忙给他介绍,“这是家母,一直听闻盐田,却不曾见过,便跟过来瞧瞧。”
杨保财也是个识趣的,“寻常人不能靠近盐田,但是老夫人也算是半个官府中人,自然另外别论。”
林云舒拱了拱手,“多谢杨场主带路。”
杨保财忙还礼,“老夫人太客气了。”
没走多远,他们就到了盐田外围,老远就看到一群人坐在盐田旁边的沙滩上喝酒打屁。
离这些人有点距离的石头上坐着一个小伙子,他面朝大海,静静看着大海,背影瞧着有几分孤独。
“他是谁啊”凌凌顺手一指。
刚才在路上,小四又将凌凌也介绍一遍,杨保财言语也多了几分敬意,“他叫刘顺儿,我听人说他父母是被海浪卷走的。后来娶妻,娘子也没了。现在只剩他一人,小伙子瞧着怪可怜的。”
众人默默叹了口气,收回目光,看向这一望无际的盐田,许多白花花的盐堆在一起,瞧着就喜人。
海滩这边一眼望到头,倒是没有地方可以藏人。
杨保财见他看累了,便主动邀请,“盐场里的人都住在平盐村,离这里很近,我已经备好了酒菜,咱们走吧。”
小四点头,又道,“这些盐晒好后运到哪里去”
杨保财笑道,“每天午时,盐运司的人就会赶马车到盐田这边,将盐运走。守卫也全都由盐运司负责,我们只负责将筐子装满不负责运盐。”
也就是说盐工们其实只能在上工时接触到盐。
小四又问,“那盐运司离这儿近吗”
杨保财指着旁边那条大道,“不远。顺着这条路一直往西走十几里就能看到盐运司的大门。他们建在官道附近,方便往南边运盐。”
正说着话,一行人已经到了平盐村,这里的房子瞧着有些年头,土坯墙都已经开裂,屋顶也不是常见的茅草。
杨保财注意到大家都盯着那些房顶看,立刻给大家解惑,“那些是海草。你们可别小看这些海草,这可比南方茅草要坚固结实、不易燃烧。住着冬暖夏凉,舒适得很。”
“这里的村民都是盐工。这份工是祖传的。他们祖祖辈辈都生活在这里。工钱不多,仅够糊口,许多盐工被人蛊惑都会铤而走险,所以晚上都是有盐运司的人和盐工们一起看守。”杨保财带人走到村口房子最高的人家,“这房子是属于盐场场主的。地方有点小,我就没让家人跟过来,免得他们跟着我受苦。”
这个院子一共有六间房间,不算很宽敞。
一直未曾说话的老三抹了把额头上的汗,“这地方也太热了,太阳那么毒,你们都怎么干活的”
“早上和晚上,中午能有两个时辰休息。”杨保财让小厮端了酒菜上来,“我这边负责做饭的婆子是从江南老家带过来的,不会做海鲜,我请了盐工家属帮忙做了一桌菜。乡下妇人厨艺粗糙,难登大雅之堂,委屈你们了。”
满桌子都是海鲜,全用大盆装着。
小四也不是那种讲究排场的人,之前下乡,窝头就咸菜,他都能面不改色吃下去,更何况是海鲜了,笑眯眯道,“我们都是穷苦出身,不挑的。你不用客气。”
小四作为客人夹了一筷子菜,尝了尝,赞不绝口,“不错,这鱼很鲜比大哥饭馆里要鲜多了。”
老三瞧着桌上这些汤汤水水,一瞧就没什么食欲,对小四这睁眼说瞎话的行为看不上眼,故意道,“从这边运到城中要走几十里的路,估计全死了,味道当然要差一点了。”
小四笑了笑没说话。
杨保财立刻帮着打圆场,“原来县令大家家中还经营饭馆,那这些乡野小食就拿不出手了。”
小四担心三哥说什么不好听的,客客气气道,“没事,反正咱们也不是下馆子。这有鱼有肉很丰盛了。”
杨保财点点头,侧头看了一眼,却发现老夫人和顾二嫂都没怎么吃,猜到可能饭菜不合胃口,笑着建议,“申时可以赶海,老夫人和顾二婶要是有兴致,可以去瞧瞧。”
凌凌眼睛一亮,“当真”
杨保财笑弯了眼,“当然。不过不是在盐场,那边晚上有人守着,不允许靠近。赶海要去红树村,那边的海滩适合。”
林云舒也不在乎在哪,她只关心距离,“那红树村离这儿近吗”
“不算远,也就几里地。”杨保财笑眯眯道。
众人便相约着吃完饭就去赶海。
大家说得正热闹,就听门外有人有喊,“杨大人,杨大人在吗”
杨保财立刻搁下筷子,向小四告罪,出来一瞧竟是刘顺儿,“你这是”
刘顺儿生得极为腼腆,身子柔柔弱弱地,好像一阵风就能把他刮倒似的,他将手里用草绳扎得紧紧的花蟹递给杨保财,“这是我刚刚在海滩上抓的。我对花蟹过敏,送你吃吧。”
杨保财笑着接过来,向他拱手道谢,“我家来了贵客,正愁没什么好菜招待呢,多谢刘兄弟。”
刘顺儿看了眼屋内,又很快收回目光,跟他道别。
杨保财提着花蟹进来,小厮忙上前接过,“这花蟹可是让婆子现在就做”
“对正新鲜着呢,做好了端上来。”杨保财笑眯眯道,“这刘顺儿话不多,却是个好心人,时常给我送海鲜。”
小四瞧了一眼,这花蟹个头不小,“这边的海滩还能逮到花蟹吗”
“当然可以,离盐田稍远的地方,石头缝隙中就有。”杨保财笑着解释。
花蟹想做好吃点,得费一番功夫。
只是在座的除了林云舒,也没人会做菜,偏偏林云舒想留着精力晚上赶海,不想动手。于是只能简单蒸了。不过蘸上酱油,再加上花蟹新鲜着呢,也很好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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