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晚, 冷风呜呜地吹, 树枝摇曳发出嘎吱声。
小四看着屋外皎洁的月光,心情有点低落, 他终归不是他认为的那样大度。
刚开始看到脚印时,他是怀疑的,愤怒的,他选择离开。
走到客房外, 他看到曾经住过的那个院子。想起师兄跟他说过的话, 这才慢慢冷静下来, 找回自己的神志,重新审视这件事。
不得不说,李明彦这个计策很成功。他算准了自己的心思。而自己也差点上当。
他是在为信王报仇,他们暂时对付不了太后,就先捡他这个软柿子捏。从今以后, 他必须更加小心谨慎, 以防他们再次陷害。
第二日一早, 小四便带着崔宛毓离开府城。
虽说那个谎报他母亲生病的小厮没影了, 可若他娘真的得了急症, 那还得了
他骑马先回了盐俭县,身后跟着十来个护卫。
崔宛毓身怀有孕, 再加上路上又有积雪, 可以带着护卫在路上慢慢走。比小四晚了四天才到盐俭县。
离过年还有六天, 小四带回从崔大人那边收到的公文。
皇上似乎把信王之死的怒气全发到高秉仁身上了, 偏偏信王府的人也没有出面求情, 高家整族都悲剧了。
高秉仁勾结土匪,贩卖私盐谋取高利意图谋反,被判九族之内,十岁以上的男丁都要被处死,所有女眷全部贬为官妓。而高秉仁本人更是被判凌迟处死。
原本高夫人主动揭发信王有功,却因为皇上金口玉言此等蛇蝎妇人不能法外开恩,没能得到减刑。
小四也无可奈何,只能让老鸨安排高夫人在灶房烧火。也算是她主动交待得到的一点好处。
高家倒了,高家所有产业全部收归官府。小四全部按照市场价对外出售。
其实按照惯例,官府收缴的东西,多半都是县令半买半送给那些交情好的员外郎。也算是官商勾结,亲近一家。
可小四连自家人购买的良田和铺面都是按市场价,又怎么可能会对外人寻私。
那些员外郎见他动了真格,纷纷骂他见钱眼开,不懂得变通。
不过也有几个员外愿意投诚,按照市场价将看上的东西买下来了,倒是得了小四一点好感。
除了高秉仁,那三个土匪下场也很凄惨。砍头后,尸体被挂在城门口,暴尸三日,以儆效尤。
正直年关,许多百姓进城采买年货,看到告示,吓得连头也不敢抬,生怕回去做噩梦。
其他山头的土匪原本进城打探消息,原想趁着过年,百姓手头有了点余钱,他们龟缩好几个月,仓库已经没有余粮,想趁机开个张,回去也能过个好年。
哪知看见这三位的尸首,一个个全给吓回去了,这个年过得清清冷冷,连个荤菜都没有,好不可怜。
小四自府城归来第二天,老三也从西风县回来了。
他还带回来一个好消息,“今年秋收,咱们家种的玉米,红薯和土豆都卖出了高价,比小麦多赚十倍。附近村民眼红不已,纷纷抢着种。族长所幸在城中开了家粮店。”
一家人都高兴不已。
老二却有些惊讶,“咱们县城的铺子都是几十年的老铺子了,咱娘当初想让我开家店,我都找不到铺面。族长怎么租到的”
老三看向小四,憨厚脸上露出一丝讥笑,为大家解惑,“不是租的,是买的。这还不是多亏了陆家嘛。陆家分家后,有的庶子得了铺面和田地,将原先的掌柜辞退,他们自己又不善经营,没多久就入不敷出,只能将店铺转让。族长就捡了漏。族长还把原先的掌柜请回,让对方继续做掌柜呢。咱家的粮食都是在铺子里寄卖的。现在生意可红火了。”
小四早就猜到会有这么一天,他跟这些庶子也没什么交情,自然也没放在心上,他只担心一人,“陆文放呢”
老三读书不多,不会形容,咧嘴笑,“他倒是越来越像个当家人了,笑眯眯地,可是他那些弟弟都很怕他。你要是见到他,估计都认不出来。”
小四放了心,笑着给林云舒倒水,“都是娘的功劳。要不是娘坚持要种这些东西,咱们还没真没法子。”
老三却有一事不明,“娘,你之前为什么写信给族长,让他下季改种小麦呢为什么不接着种玉米,红薯和土豆呢”
林云舒视线移向老大,鼓励他,“老大,你来说。”
老大做生意这几年,也渐渐琢磨了一些做生意的门道,此时母亲有心考较,他认真想了想,“大家都种这些,那这些物种的产量自然要比别的农作物要多。物以稀为贵,那价格也会相应下跌。”
老三急了,“那大家岂不是会亏本”
老大却摇头,“种子再贵,可数量摆在那儿,能有多贵而且据你所说,玉米这些东西的产量都很高,哪怕不卖,留着自家吃也好。”
老三这才放了心。
林云舒将银票收回袖袋,“可惜西风县的荒地都开完了。要不然咱们家又能多得不少良田。”
怪不得古代人都喜欢买田呢,田地就像会下金蛋的母鸡,只要找到信任的人管理,每一季都能得到一笔不少的收成。
老三挠挠头,虚心求教,“咱们现在不是住在盐俭县吗为什么不在这边买田呢”
林云舒还未开口,老二就帮他科谱,“盐俭县的良田都在本地乡绅名下。良田是家族之本,不到万不得已,谁也不会出售良田。”
老三想起来店里吃饭的秀才说起自己是耕读之家,语气相当自豪,田地多了也是一种底气吧,他叹了口气,“来的路上,我就看到不少荒地,可惜都是盐碱地。”
说者无心,听者有心。
林云舒捏着茶杯的手突然顿住。
前世她爸有两大爱好,一是看水浒,二是看忆苦思甜的记录片。
偏偏他还特别喜欢拉着她和她妈一块看,美其名曰培养共同兴趣,一块进步。
其中有一篇就是治理盐碱地的视频,农忙把颗粒无收的荒地变成万顷林海的国家一级旅游风景地。当初她看了都觉得惊奇。
当然这伟大的成功少不了农民努力耕地的辛苦。
林云舒还记能记得其中不少法子,心中一动,她迫切想要试一试,她看向老二,“那些荒地多少钱一亩”
老二被亲娘问住了,仔细回忆了下这几天看的文献记录,“这些盐碱地种不了庄稼,也就偶尔会有人买了盖房子。一百文顶了天。”
林云舒点点头,这跟普通荒地不一样,像西风县的那些荒地免三年赋税,但买下来却是要钱的。一亩也要四五百文。不长庄稼的盐碱地收一百文已经相当亏了。
林云舒正巧最近也没什么事,县衙的事情也不需要她操心,便想去看看那盐俭地,“老二,正巧你没什么事,不如陪娘去外面走走。我想看看能不能改良这些盐碱地。”
小四一听,主动要跟去帮忙,“娘,让二哥留在家写他的小说吧。我陪你去。”
林云舒有些诧异,“你最近没有案子要审吗”不能够吧他出去这么多天,大案子没有,那些鸡毛蒜皮的小事也没有吗
小四也没想到自己去府城一趟,盐俭县居然风平浪静,什么事都没发生,别说这一年了,就拿去年来说,大过年的都有土匪打家劫舍的呢,他脸上带了几分笑意,“没有。最近几座山上的土匪都乖觉得很。想来是雁山土匪全被砍头,他们吓怕了。”
林云舒却还是不满意,只要这些土匪待在山上,她一刻都不得安宁。
她看向凌凌和老三,“你俩要抓紧训练武馆的学徒,尽快教会他们武艺,咱们才能早点把盐俭县的土匪恶霸都给铲平了。”
两人自觉任务被娘委托重任,忙不迭点头,“娘,我们会的。”
第二日,林云舒便跟着小四一块下乡。由于她是小脚,不好走太多路。于是小四就雇了四个挑夫抬轿子。
旁人瞧见了,都暗暗纳罕县令大人下地还要带着女眷。小四也不在意。
盐俭县城以北是一片望不到头的盐碱地,一直延伸到群山脚下。
小四还记得当初他下乡视察,路经此地的场景,“十月份是返盐的高峰时期,这边的土地是白茫茫一片,就像落了厚厚积雪,特别耀眼。偶尔有露出来的土壤也只是长些不怕盐的野草,但也是枯黄的。”
现在这样,只有一点点白落在上面,已经很少了。
林云舒指着那些干枯的野草,“既然能长出野草,说明这盐碱地还不算太深。”她指使陪同的一位衙役,“你挖个坑,我看看这盐碱到底有多深”
虽是冰天雪地,土都冻僵了,但为了治理这些盐碱地,她也顾不得那么多了。
好在这衙役没有怨言,当即开始挖坑,挖了大概两尺就看不到盐碱了。
林云舒捏着底下这些湿润的土壤递给小四看。
小四眼前一亮,又带领衙役们继续往前走。
他们将这片盐碱地从南到北,从东到西,都挖过几回坑。最浅的盐碱还不到一尺,说明这些盐碱地并不是很严重。
小四带领衙役回县城,林云舒却不直接回县衙,而是将银票拍到桌子上,“我要这些盐碱地买下来。”
小四猛然一惊,“娘你这是”
林云舒理所当然道,“我得了良田,你得了政绩,两不耽误。你该不会以为娘一点私心都没有吧”
小四无言以对,不过想想他娘的话确实也没错。想要政绩还是税收更有保障。而农税就是其中最有说服力的数据。
小四看向一旁正在翻找地图的二哥,“二哥,你帮娘登记吧。”
老二将地图找出来,上面清清楚楚列着盐碱地的分布位置。
他拿工具量了许久,算了好一会儿,方道,“咱们盐俭县一共有十万顷盐碱地。而且都是成片成片的。娘要是选地,不如就选靠近山脚那片,那边离海远,盐碱比较少。”
林云舒算了算,如果全部买下,差不多要十万两银子。
这么多银子,她肯定是拿不出的,只能拿了两万两银子买了两万顷地,“再帮我留五万倾地,我写信给族长,说服他到这边置地。”
这些年族里卖纸得了不少银钱。西风县无荒地可开,不如在这边置地当祭田,也算多了一个落脚点。
老二倒是觉得可行。西风县太小了,顾家要想发展,就不能龟缩于一个小小县城。
办好这事,小四便找了几位向他投诚的员外,请他们吃酒,席间说服他们买盐碱地。
这些盐碱地很是便宜,县令大人都开口说了,言之凿凿请人看过能够治理。无论他们相不相信,都很给面子买了上百顷。
小四还代表县衙买了五百顷,专门留给那些坐牢的人耕种,得到的收成,一部分作为辛苦费分给他们,剩下的就留给衙役们花销,也省得他们到处盘剥百姓。
小四这一举动倒是很新鲜。衙役们私下里嘀咕了好些日子。
过了半个月,族长连年都没在家过,一路到了盐俭县,还带来了一位老庄稼把式。
这人来的路上已经看过,对这盐碱地也有大致了解。
这盐碱地要是治理好,也能成为良田,但这需要耗费大量的人力物力,高秉仁和吴江两人不愿帮上任县令攒功绩,助他升迁,所以一直不肯治理。
这些盐碱地的盐碱一年比一年深,倒是有些可惜了。
林云舒没想到族长这么快就找好了人,“这人是谁啊我怎么没见过”
族长笑道,“也是巧了。前段时间我跟着去京城送出海货品,路上遇到他,得知他是从福州来的,想到京城给人做庄子管事。我问过之后,发现他很会种地,所以就将他带来。”
族长也会种地,但是他们西风县种的粮食到底太过单一,远不如这人知道得多。
林云舒眼睛一亮,来了兴致,“那对盐碱地知道得多吗”
族长便将人叫过来。
这人叫福伯,四十多岁,满脸风霜,一看就是种惯庄稼的老农民。
面对县令亲娘,他表现得也很得体,“我以前也帮着主人家治过盐碱地,也有几条心得。”
接着他便讲了如何治理盐碱地,深耕,泡田,客土,栽种耐盐植物,秸秆还田和日常治理。
每一种法子,他都说得头头是道。
林云舒抚了抚额,有些汗颜,原以为她算是懂得比较多的,这一问才发现他懂得比自己还要细致。
就拿栽种耐盐植物来说,她知道的除了老三样抗旱作物,就只有垂柳、毛苕子、白腊、月季、枸杞等。
但是他还多了一样,栽种占城稻。
占城稻远比她说的那几样创收更多,而且他还有经验,远比她这个纸上谈兵要好多了。
林云舒羞愧过后,却又觉得庆幸。如果真叫她来治理,倒也能行,只是前两年估计就没什么收成了。
族人委托福伯来管理田地,林云舒想了想,便也将自家的地委托他。
左右管五万顷也是管,也不怕多加两万顷。
老二趁福伯不注意嘀咕,“二叔,娘,你们也放心他”
族人哈哈大笑,“这有什么可怕的。他有两个儿子,还留在咱们族里呢。我也不怕他使坏。”
老二犯糊涂了,“他不打算将儿子带过来吗”
族长笑眯眯道,“不是。他想让孙子在咱们族学读书。”
末了他又叹了口气,“以前他也是在大户人家当管事的。后来那户人家被抄家,他一家都没了栖身之所。举家搬到京城,原想找份差事。但京城多是良田,他这样老实本分的倒是没人看得上。我遇到他的时候,他们一家已经到了山穷水尽的地步,吃了上顿没了下顿的那种。这人是个实诚人,你们相处久了就知道了。”
老二这才放了心,“那就好。”
族长用赞赏地目光看着他,“你担心得也有道理。咱们买的这田太大,我放十个族人在他跟前做管事,跟着学。我们族里的祭田总得有人接手才行。我已经老了,还不知道能干几年呢。”
林云舒抽了抽嘴角,“你比我小三岁,还敢跟我谈老”她不服气道,“我没觉得我老,我还很年轻呢。”
族长哈哈大笑,老二恭维道,“是啊,咱娘年轻着呢。一点也不老。”
办完正事,族长便告辞离开了,他还要赶回去主持新年的出海事谊。
而福伯也在正月十六这日正式招募长工帮忙治理这些盐碱地。
春天正是治理盐碱地的最佳时机,时间一分一秒都不容耽搁。
福伯为了留下这些长工,开的价格比旁家贵了一成。因为长工,所以这些人就需要签定合约,违规就领不到钱。
对底层百姓而言,一天哪怕多得一文,都是赚的。
前来参加招工的壮丁络绎不绝,很快福伯就招到不少人手。
到了二十这天,温度还是很低,不过太阳高照,万里无云,又没风,倒是个难得的好天。正式开工。
林云舒也和家人亲自到场。原本一望无际的盐碱地,全是密密麻麻的百姓,每个人都拿着工具有条不紊干活。
林云舒小的时候,家里也种过地,她见过不少种地的农具,按照记忆中的样子,画了几幅,让铁匠打出来。
福伯亲自用过,觉得这些工具特别好用,挖地刨地的速度都比以前提升不少,就向她申请多打些农具。
林云舒也不小气,二话不说就准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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