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四下课后,林云舒将自己买到的纸和字帖交给他。
小四手指刚触到这两样东西,又飞快缩了回来,将手在身上擦了又擦,确保手上不脏才敢伸手去摸。
“咱们族里很快就有自己造的纸了,这两刀纸专门给你用的。想要字好,怎么能不勤加练习呢。”
小四指着这字帖目光灼灼,“娘,这字帖?”
林云舒笑眯眯道,“王少之的字端庄雄伟,行书气势遒劲。最适合你学习,你莫要临摹我的了。”
不仅是小四临摹原身的字,就连原身的丈夫也是临摹她的。
小四捏着字帖,“娘,你莫要妄自菲薄,你的小楷高古朴厚,不输旁人。”
林云舒见他板着脸夸赞的认真样儿,忍不住笑了。
一转眼过了三天。
林云舒给小四告了假,让他换了身干净整洁的衣裳。当然面料还是粗布麻衫。穿在身上,一点也不舒服。
小四得知要进县城重新拜先生,那成故作老成的脸上是压抑不住的兴奋,嘴角一直翘着,这样子的他才算有了这个年龄该有的活唤气。
这孩子也真是让人心疼。怕母亲劳累,他愣是瞒着母亲将纸价说低一半。明明先生教得不好,他也不曾回来告状。反而日夜苦读。傻得可爱却又孝顺得可爱。
两人收拾妥当,林云舒跨着篮子,里面是严春娘做的三种糖。价格不低,倒也能拿得出手。
两人刚走出院门,就见一个骑马的差役朝他们家而来。
林云舒以为李瑾萱出了事,忙上前寻问。
这差役正是当初带头抓顾永伯的那个,此人名叫张二猛。到了跟前,他下马上前,“大娘,大人让我来告诉你。那货郎已经抓到了。被他拐走的孩子还未来得及运出城外,已经全部找到。苦主送来不少谢礼。其中有一些是指名道姓送给你的。大人让我来接你。”
林云舒怔怔然,“这都过去两个月了,我还以为那货郎早就溜出城外了呢?”
张二猛闻言失笑摇头,“不会。我们白天一直守着城门,夜晚城门关闭,四处都有人巡逻,那歹人根本没有机会逃出城。”
林云舒赞道,“多亏你们尽心尽力才能将歹人捉住。”林云舒看了眼他的马,“我今日正巧进城有事。这就随你去吧。”
张二猛示意她上马,林云舒却摆手拒绝了,“我们坐驴车就好,你先回吧。”
张二猛见她还要带个小少年,隐约猜到一点门道,拱了拱手便骑马离开了。
两人上了驴车,小四不禁好奇起来,“娘,那些人为什么要谢你?”
他娘又不懂武艺,如何能帮官府抓人?
林云舒笑着掐了下他故作老成的小脸,“娘帮着他们画像。算是帮了他们忙。”
小四脸都红了,下意识就想往后退。待看到母亲那双含笑的眉眼,想着“彩衣娱亲”这四个字,又将自己的脸往前递了几分。
脑子里想着母亲的话,顿时恍然大悟。是了,他娘琴棋书画样样精通。画像而已,难不倒她的。
小四与有荣焉,笑弯了眼。
林云舒掐得舒服,也跟着一块笑。
到了县城,林云舒先带小四去了县衙。
有几个苦主守在县衙看到她过来,立刻塞给她不少东西。什么布匹,银子,瓜果等等都是实用的东西。
林云舒连连推辞。几位苦主见她不肯要,东西往她怀里一扔,就跑了个无影无踪。
何知远见她追不到,只能怏怏回来,帮着劝说,“这些是百姓们的谢礼。你帮他们找到孩子。救了他们一家。收下吧。”
林云舒想了想还是收下了。只是不免又有些吃独食的嫌疑,她指着那布匹,“这些我留下,剩下的给你们吧。总不能我一人沾光。”
何知远和衙役们齐齐笑了。
“不用不用。我们也有的。”为了这个案子,大家已经两个多月没轮休。
那些苦主们也都看在眼里,谢礼自然也包括他们一份。
何知远虽是清官,但也不能拦着人家答谢。便也睁只眼闭只眼。
林云舒闹了个笑话,虽有些尴尬,但也没有之前那种收授贿赂的羞愧心思了。
何知远又道,“大娘画像手艺如此高超,可是得了高人真传?”
古代的绘画有九种画法:白描,粗中有细,界画,没骨法,泼墨法,工笔,写意,勾勒着色和粗细相间。
她这画既是白描之法用炭条将人物轮廓描画而出,又着重勾勒出人物的鲜明特征,粗细相间更写实,着实奇妙。
林云舒含糊不轻道,“昔日得番外高人指点。雕虫小技让大人见笑了。”
何知远有心想学,但又恐对方不肯教,想着不如徐徐图之,没再追问,“大娘谦虚了。”
林云舒还有事,没在县衙多作停留。
带的东西太多,林云舒便将布匹抱到城门口,让顾永业先帮忙看着。
她提着瓜果和小四一起到米秀才家。
米秀才今天休沐,秀才娘子和米婆子也在。
瞧着她带过来这么多东西,两人齐齐道,“使不得,带这么多东西。太贵重了。”
林云舒摆手,“自家做的,不值几个钱,就是我们一番心意。”
婆媳二人这才忐忑不安收了。
米秀才观察小四,见他心性沉稳,单独带他到东厢房,说要考较他功课。
一番问下来,米秀才的脸越来越难看,眉毛越皱越紧。
林云舒在堂屋坐着自然没瞧见这一幕,可隐约听到东厢传出来的声音带着几分冷意,顿时如坐针毡。
米婆子坐过来,秀才娘子给她端了碗茶,安静站在婆婆身旁。
米婆子拍拍林云舒的手背,“养儿一百岁,长忧九十九,想当初为了给我儿子读书,什么脏活累活都得干。”
林云舒笑着恭维她,“大姐这是苦尽甘来,一切都值了。”
秀才只要不往上考,仅靠教书也能养活一大家子。
米婆子笑眯了眼。
恰在此时,米秀才带着小四从东厢出来。小四眼眶有些发红,头埋得低低的。林云舒袖子里的手紧紧握在一起,心中生出不好的预感。
米秀才叹了口气,撂衣摆坐下,端着茶碗喝了一口,沉吟片刻方道,“这孩子被耽误不少时日。论语虽会背,却并未吃透。四书五经更是背得磕磕绊绊……”
他话还未说完,张二猛突然出现在院门口。
米秀才立即迎上去。张二猛没有进屋,而是将一封手书交给米秀才,他当着张二猛的面打开信,略作沉吟,冲对方点了点头。
张二猛朝堂屋方向看了一眼,又转身离去。
林云舒不知怎地竟想到了李瑾萱,她给小四找先生一事,除了家人就只剩下李瑾萱了。
米秀才很快回来,接着道,“这孩子虽基础差些,只要勤奋好学,假以时日倒也未必不能有一番造化。”
这个意思就是收下了,不等林云舒使眼色,小四已经走到米秀才面前,拿起茶碗跪倒便拜。
米秀才接过,抿唇饮下一口,这师徒名分就算是定下了。
出来后,林云舒拉着米婆子拐弯抹角打听了。这束脩不低,一个月竟要一两银子。
小四立在旁边,拳头攥得紧紧的,眼底全是焦急。
林云舒安抚似地拍拍他的头,示意他稍安勿躁。
等出了巷子,小四才红着眼眶,“娘,我不读了吧?太贵了。”
林云舒断然拒绝,“怎能不读呢。放心吧,娘有银子的。我前段时间给县令夫人接生,得了百两赏银。刚刚收到的谢银也有二两多。够你读上好几年书的了。”
小四这才松了一口气,握紧拳头,圆润的眼睛里满是坚定,“娘,我一定会好好读的。若是两年后,我还不能考上童生,那就不念了。”
总不能让娘和哥嫂一直供他读书。
林云舒没说什么,有点压力还是好的。
到了城中,林云舒花了大价钱买了两刀墨竹斋的纸,一刀就要二两银。这种纸具质地绵韧、光洁如玉、不蛀不腐、墨韵万变之特色,仅比皇家御用的荣宝斋差一点。
小四瞧着母亲花这么大价钱买纸,疑惑起来,“娘买这些干什么?”
林云舒叹道,“之前,我瞧着那米秀才嫌你基础差不肯收你,我猜想是县令大人帮的忙。咱们不能当不知道。要亲自去拜谢才是。”
小四恍然大悟,只是难免有些愧疚,“娘,都是孩儿无能。没能让先生满意。”
“傻孩子。不是你无能,你只是被耽误罢了。”林云舒摸摸他的脑袋,“以前家里条件不允许,娘也是没法子才让你待在族学。但现在家里条件好点了,娘不能再耽误你。你一定要珍惜这次机会。到了米秀才这边,要与人为善,不可孤僻。”
见他面露疑惑,林云舒又多说几句,“与人为善是让你跟同窗们和睦相处。不可孤僻是想让你不要自卑。这世上贫穷的人很多,一时的贫穷不算什么,最要不得的是心里的贫穷。你想想,你再穷也没有吃别人家的大米,何需在他人面前自卑。”
小四歪着脑袋思考好一会儿,连连点头,“娘说得极是。孩儿定会牢记于心。”
林云舒带着小四亲自去拜谢。
何知远这会也没事,见了他们。
林云舒将礼物奉上,又让小四特地拜谢他。小四依言照做。
何知远却摆手道,“我只是瞧着大娘进步有度,教出来的孩子不会很差,担心米兄操之过急。所以才出言提点几句。并不曾真的帮到什么忙。这礼实在是受之有愧。”
大多数人收徒都是挑天资极佳者。甚至恨不得四岁就会写诗。像小四这样十三岁还没把论语吃透,等同于从头教起。
何知远观林云舒识文断字,人品纯善,聪慧过人,想来她的孩子也不差,担心米秀才一叶障目,才特地写了信提点几句。
林云舒却正色道,“提点也是恩情。不能不感恩。大人太过谦逊了。”
两人你来我往客套好一会儿,小四在边上瞧着,半点也不急,反而津津有味。
何知远忍不住心中赞叹,十三岁少年性子便如此稳重,不急不躁,心性实属难得。将来这孩子必定大有出息。
出了县衙,林云舒带小四找牙人租了个一进院子。
既可以给小四读书,又可以让老大两口子过来卖糖。等老二老三回来,也不必急匆匆往村里赶。
家里的田地,林云舒作主租给别人。老大两口子也没有异议。
村里人很快知晓他们一家要到城中讨生活了。
村里人十分舍不得,其中花媒婆更是攥着林云舒的手不放。
林云舒劝解几句,她才松了手。
族长知道大嫂是为了小四才去城里讨生活,长叹一口气,“大嫂,我不如你多矣。”
他一族之长竟不如一介女子做事果决,想做便做,丝毫不带犹豫。真真让人钦佩。
找了个吉日,林云舒一家在族长及几个族人的帮助下搬到县城。
他们租住的一进院子有六间房。四个儿子以及林云舒一人一间,剩下一间作为杂物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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