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三让其他人先回去, 他独自去里正家打探消息。
里正将他客客气气请进屋,又要给他端茶倒水。
老三忙道,“不用了。我这次来是想问胡宝山的情况。如果您知道什么, 就请您告诉我。他现在牵扯到一桩人命案,官府的人正在满城通缉他。”
里正手一抖, 面色惨白,“这个混账。赌钱还不算, 居然连人命都害。这个小畜生他怎么不去死呢。”
老三瞧着他这么激动, 只能先安慰他,“现在他只是嫌疑人, 至于凶手是不是他, 等找到他再说。”
里正将信将疑, 到底还是将胡宝山的情况说了,“他还有个姐姐,前年嫁去江宁府。听说那还是个大户人家呢。”
老三将这事记下,“那他还有什么别的仇家吗或者说除了他姐姐,他还可投奔谁他有没有旁的亲戚”
里正想了想, 摇头, “恐怕没有了。他只是好赌钱, 不偷不抢,没有欠外债,更谈不上仇家了。”他重重叹了口气, “至于亲戚, 咱们村里的人都是他亲戚。但是关系都不怎么亲近。他父亲只有他一个儿子, 他也没有叔叔伯伯。”
里正想起胡宝山就是一阵嫌恶,“照理说这是族里的事,不该往外传,但是已经发生命案,我也不给他兜着了。自打这个不孝子将他爹娘气死,咱们村里的人都劝他不要再赌。他就是不听啊。好好的家不要了,鬼迷心窍了成天往赌坊里钻。前段时间,他娘子来找我主持公道,这个混账非要写休书,还让我给他作证,他娘子拿了休书就回了娘家。你说他还是不是人”
老三拧着浓眉,“那他有没有朋友”
里正摇头,“他爹娘还在世的时候,他读过几年书,可惜他不学好,成天逃学,跟人鬼混。哎,真是家门不幸啊。”
老三见打听不到有用的线索,只好告辞离开。
回来后,老三就将打探到的情况告诉小四,“我问了里正,据他所说,胡宝山有个姐姐嫁到江宁府。不知道他会不会去投奔她”
小四背着手站起来,对这话不认同,“他没有路引,连府城都到不了。我倾向于他是杀了人之后,躲在暗处藏起来了。”
老三想到十四天前,胡宝山遇到王四喜之前,他刚卖完房子,说明他手里有银子,“也不知道他有没有将那银子还给赌坊。”
小四也觉得赌坊是个线索。赌坊的人可是无所不用其及,兴许胡宝山已经落到他们的手里。
老三当即拱手,“那我去赌坊问问。”
说着转身就要走,凌凌忙站起来,跟了几步,“我也去。”
老三连连摆手拒绝,“这可不行。赌坊鱼龙混杂,那些赌徒跟疯子没什么两样,要是冲撞了你,二哥还不撕了我。你还是老老实实待在家吧。待我回来,你想问什么,我都告诉你。”
老二办好事,从外面进来,听到这话跟着一起附和,“对,娘子,你别去了。”
凌凌轻轻叹了口气,“好吧。那我在家等着。”
老二松了口气。
老三扛着宝刀大摇大摆进了盐俭县唯一一家赌坊。
不大的房间人挤人,摆着五六个桌子,每个桌子上方都吊了一盏灯笼,光线昏暗,桌子四周站满了许多处于亢奋状态的赌徒,正在热烈叫喊着。
两个门房自然认得老三,对视一眼,其中一人对另一个使了眼色,对方进去通报。
老三在人群中穿梭,看着这些赌徒兴奋得大喊大叫,只觉得这些人就跟打了鸡血似的。
走了几步,老三停留在人数最多的那个赌桌,这儿挤得里三层外三层。
庄家坐在中间,板着脸,老实在在表演摇色子技巧。
这是押大小,老三以前押镖的时候,也跟其他镖师玩过。不过他们也就是半道上无聊,打发时间罢了。彩头极小,输了也不伤和气。
一般来说,他们来的都是一赔一。
但是赌坊这边却是有不同赔率,赔率可翻二十倍。
色盅扣下,庄家吆喝,“来,来,来,押注。”
赌徒们交头接耳讨论押大还是押小。
其中一个穿着青衣的小伙,将两锭一两银子压在小上,而且赔率居然是二十倍。
众人大惊,老三也不自觉看向那赌徒,却发现这人有些面熟,仔细在脑子里过了一遍,才想起来,这小子不正是他去年秋天在海边见过的那个小伙子吗对了他叫啥来着
老三记性不如小四好,想了半天也没记起他的名字。
其他赌徒都下了注,大多数都是押的大,但是大多数都是一角二角的碎银子,数额远远不够,庄家押了四十两银子在大上。
而后在众人期待的目光中揭开色盅,露出里面一二三。
“六点我赢了”陆时秋激动得两眼放光,上半身扑到赌桌上,将对面的银子全哗啦到自己面前。
其他赌徒纷纷竖大拇指,赞他运气好。
老三看得津津有味,那庄家趁机道,“看到没这位小哥赢了五十两银子,大家快来一起押啊。机会难得”
老三正想看这人能不能再押种,胳膊被人碰了一下,老三回头一瞧,原来一个身穿长衫,头戴青布方巾的年轻男人冲他拱手,“顾捕头,这是哪阵风把您给吹来了”
老三微微皱眉,看他也像是读书人怎么会在这种地方呢,他刚想问。
就见这男人指着旁边一间屋子,示意他跟过去。
这间屋子在赌厅的右手边,里面不算宽敞,布置得却也十分雅致,一面架子上,摆着各种珍贵物件,有的是古色古香的摆件,有的是剔透温润的白玉
另一侧是一张木桌,两张椅子,上方摆着一套茶具。
年轻男人请老三入座,“顾捕头,请坐。”
老三收回目光,大喇喇坐下来,将宝刀放到靠在桌腿的地方。桌子右侧摆放一个三耳香炉,正燃着清雅的甘松香。
年轻男人斟茶,动作文雅,配上这张清俊的脸,让老三有种自己身处茶楼的错觉,“还未请教尊姓大名呢”
年轻男人浅浅一笑,“鄙人姓宋名升,是这四海赌坊的管事,比不得顾捕头高门大户,实在难登大雅之堂。”
听他一口一个称赞,老三丝毫不觉得受用,反而觉得牙疼,接他递过来的茶像牛嚼牡丹一样直接往嘴里倒了个干净。
宋升目瞪口呆,刮擦着茶盖,浅浅啜了一小口。
老三也不为意,“宋管事,明人不说暗话,我顾老三也不是那闲着蛋疼的捕头没事找事。我来你们赌坊是想问你要个人”
宋升放下茶碗,好整以暇地看着他,作洗耳恭听状,“哦顾捕头但说无妨,宋某若是知道此人下落定必和盘托出。”
老三对他这态度很满意,微微颔首,“那就好。我要找胡宝山。胡满村的胡宝山。宋管事,可别跟我说不认识他”说话的时候,他眼睛一直盯着宋升看。
听胡满村的里正说,胡宝山家早年以走镖为生,光良田就有几百顷,家产早已过万两。可自打胡宝山沾上赌瘾,全输给了四海赌坊。从某种程度来说,这胡宝山也是四海赌坊的大主顾。宋升不可能不认识他。
宋升任他打量,面色丝毫未变,双掌相击。
门从外面被人推开,一个穿着短打的壮实汉子进来,冲着宋升拱手,“宋管事,您有何吩咐”
宋升拿起茶碗,随意地看了他一眼,“顾捕头想知道胡宝山的下落,你可曾见过他”
壮实汉子作认真思考状,好一会儿方道,“十几天前好像见过。他来咱们赌坊还之前欠的银子,手头还有几两碎银,就又赌了几回,全输光了,还倒欠了赌坊五两银子,被我们撵走了。这些日子都不曾来过。我还让手下去过他家呢,大门锁得死死地,后来听人说他连祖宅都卖了。不知道人跑哪了。”
宋升挥了挥手,壮实汉子立刻转身出去。
门重新关上,老三却根本不信,敲了敲桌面,“这世人都知道你们赌坊不做亏本的买卖,你们会放过他”
宋升脸上露出浅浅一笑,“实不相瞒,胡家原先万贯家资都入了我们赌坊,大头都已经拿到,至于那几两银子,估计他也筹不到,要不要又有什么要紧。毕竟得饶人处且饶人嘛。”
这话把自己说得跟圣人一样,老三嗤之以鼻,怪不得他娘说,像他这样表面厉害的,根本不算厉害。那些读书人害人,才是真正的杀人不眨眼,他现在可算是见识到了,忍不住出言讥讽,“害了两条人命,宋管事还能给自己脸上添金,这脸皮跟城墙一样厚了。也不知你以后到了阴曹地府能下十几层地狱。”
宋升依旧面色不改,甚至不以为耻,反以为荣,向老三拱手,“多谢顾捕头谬赞。”
得不到有用线索,老三起身,“告辞了”
宋升收了笑脸,起身相送,老三走到门口,手放在门把上,回头瞧了他一眼,“宋管事,我也不说积德行善这种无用的话。但是请你务必小心,若有一日,你栽到我手里,我定不饶你。”
宋升朝他露出浅浅一笑,一副生畜无害的模样。
老三一拳打到棉花上,别提多憋气了,他打开房门,气势汹汹往外走,拨开人群还未走到外面,就听到有个男声嚷嚷开了,“这人一定是抽老千。要不然他怎么次次赢我明明摇出的是三个六,怎么会变成五点了”
老三回头,就见刚刚那个庄家正揪着他有些面熟的青年。
那青年也是个混人,跳到赌桌上,冲着他劈头盖脸就是一通骂,“我连你的色盅都没碰到,如何作假怎么着就兴你们赌坊赢客人的钱不兴客人赢钱吗”
此言一出可算是捅了马蜂窝,许多输急眼了的赌徒纷纷举手,“就是我看你们赌坊才作假糊弄人呢。快还我银子”
场面一度混乱起来,那青年在里面煽风点火,场面越发乱了,许多打手上前拉架,那个青年见火候已到,跳下赌桌抱着包袱从围观群众的腿缝中钻出来。
他暗自偷笑正要溜出门外,却被守在门旁的门卫拦住。
老三走过来,“怎么着难不成你们赌坊还真只能输不能赢”
刚刚那个门卫不敢跟老三对呛,立刻去请管事。
另一个门卫好声好气解释,“顾捕头,他确实是抽老千。”
谁成想,陆时秋躲到老三身后,朝那门卫色厉内荏喊了一句,“你放屁我今天出来可是找算命先生算过的,他说我今天手气特别好,逢赌必赢所以我才进赌坊来的。要不然我脑子抽风了,来这里赌钱谁不知道这赌坊是世上最黑心的地方我又不傻”
那门卫气得脸色铁青,拳头被他捏得咯吱作响,却碍于捕头在这儿,硬是不敢动手。
宋升从两人身后绕到前面,听到陆时秋这话,来了兴致,“当真是逢赌必赢”
陆时秋仰着脖子,“那当然不信,咱们只管来一局。看看我是不是有好运气”
宋升点头,“那成若这位小兄弟果真逢赌必赢。那不如来一局,若真是如此,我们赌坊必定放小兄弟离开。再不为难。”
陆时秋怀疑地看着他身后的门卫,“当真”
宋升伸手,“当然。不信的话,咱们可以请顾捕头做个见证。”
老三见宋升自信满满,将身后的陆时秋拖出来,低声提醒他,“你真的能行吗可别瞎吹牛。”
运气这种东西怎么能作数呢,可别阴沟里翻船。
可谁知陆时秋拍着胸口爽快答应下来,冲着宋升抬手,“行就听你的”
宋升让底下人清了一桌,许多赌徒围在四周看热闹。
“一局定输赢我将银子都押上,赔率一比二。”陆时秋将怀里揣的银子全部推到桌上,抬了抬下巴,示意宋升摇色子。
宋升将手里的扇子别到腰带中间,接过旁边打手递过来的毛巾擦了擦手,准备完毕后,不慌不忙表演他的技能。
老三以前赌钱的也会摇两下,花里胡哨的技能一概不会。
可是宋升居然可以将色盅从头左手臂轮到右手臂,而后抛起来转了几圈,又在额头上转了几圈,又在手掌转了个无数个圈,期间这色子一直发出清脆的转动声,最后宋升将色盅扣到桌面上,“押吧”
陆时秋额头滴汗,抿了抿嘴,似是不确定,动作缓慢将银子全推到小的那边。
宋升微微眯了眯眼睛,打开色盅,只见三个色子叠在一起,最上面是个六点。
“这是大还是小”
只看到一个,无法辨别大小。
大家跟着着急,老三将最上面一颗色子移开,下面是个一点,众人瞧着手心直冒汗。
已经是七点了,剩下这个,四点以下为小,三点以上为大。
待老三移开,有人发出一声惊呼,“是一点”
众人一脸佩服看着陆时秋,他抹了把额头上的汗,讪讪笑了,“侥幸而已。”
宋升冷着脸,随意挥了挥手,手下人端着一盘银子上来,“小兄弟,你赢了,这些银子都是你的。”
宋时秋抿了抿嘴,将银子往自己怀里揣,冲着宋升傻笑,“我先家去,等我给媳妇买了好吃的,回头再来”
说完,他拉着老三的袖子往外拽。
两人出了门就往旁边的巷子跑,一步三回头。陆时秋生怕后头有人跟着,直到绕了好几个弯才停下来,背靠在墙上,一副气喘吁吁的模样。
老三倒是没觉得累,抱着宝刀,眼珠子紧盯着陆时秋不放,下巴抬了抬,“哎,小兄弟,你这本事跟谁学的”
刚刚他可是一直待在他旁边,并没有看到他有什么动作,又不是有透视眼能看到底下的点数,居然真的赌赢了。这可真是太稀奇了。
陆时秋抚了抚额头上的汗,不服气道,“我都跟你说了,我今天出门算过命。逢赌必赢”
老三舔了舔牙花子,我信了你的邪当我傻啊
陆时秋见他不信,也没解释,从怀里掏出个银锭子扔过去,“这次要不是有你,我都未必能全身而退。这银子谢你的。”
老三接过银子,却又给他抛回去,“算了吧。我好歹也是捕头,保护百姓是我的职责。”
陆时秋捏着银子笑了,“对了,老夫人最近怎么样”
老三怔了怔,打量了他好几眼,他居然认识他娘
陆时秋见他居然忘了自己,提醒他,“你忘了吗去年八月,你,你娘和你弟弟一起到红树村赶海。还是我教你们怎么找蛤蜊的呢。你们还在我家吃了一顿。记起来了吗”
老三这才想起来,猛拍额头,“是你啊”他拍了拍陆时秋的肩膀,“这些银子不是踏实银子,你以后还是别去赌坊吧。那种地方可是吃人不眨眼的。”
陆时秋尴尬得直挠头,“我以前只跟我们村的朋友们小赌。这次也是运气好,我才来城里的。你说得对,这些人太狠了。以后不来了。”
老三见他听话,满脸欣慰,“那好,你快些回家吧。”
陆时秋有些不放心,拿了一块银子放到他手里,“我能不能请你送我回家咱们也算是认识,就当我请你护送我回去。”
一天路程就能得一两银子,比他走镖还划算,老三瞧着他怕成这样,啼笑皆非,“就这点胆子,你也敢来赌坊你还真是无知者无畏啊。”
陆时秋讪笑两声,眼巴巴看着他。
还别说,老三怕他真出事,抬头看了眼天,“天色已经晚了,先在我们家住着,明儿我派衙役送你回去。”
陆时秋点头说好,由着管家带他去客房。
老三进了前衙,却没看到二哥和小四,问了衙役才知,老家来人了,他们都到后院去了。
老三大踏步往后走,进了后院,看到一个四五岁的小姑娘正在院里揪花,虎子站在她面前伸长双臂阻止,“这花可是四嫂栽的,不能揪。”
小姑娘嘟着嘴,冲着他可怜兮兮道,“我就摘一朵,这花太好看了,我想摘一朵戴在头上,虎子哥,好不好”
虎子一脸为难。
老三进来,虎子上前跟他打招呼,小姑娘也上前叫人,“三叔。”
老三点点头,心里纳闷这姑娘是谁家的。
正纳闷时,林云舒从大堂出来,旁边跟着顾守庭,老三立刻上前行礼,“大伯父。”
顾守庭上前拍了拍他的肩膀,“不错还是那样健壮”
老三摸着头,嘿嘿直笑。
顾守庭冲小姑娘招手,给老三介绍,“这是我孙女,大名顾灵雪,小名雪儿。自打他姑姑进了宫,这孩子陪着我,倒是让我心宽不少。”
这是找到寄托了,林云舒问,“春玉一直没有消息吗”
顾守庭摇头,“去年年底接过一回信,说在宫里过得挺好。可是在那种地方怎么会过得好呢”
顾守庭鼻头一酸,眼眶瞬间红了,年纪越大,他越想念春玉,也不知他这辈子还有没有机会再见到她。
林云舒也知道他的心结,暗自算了算,春玉今年已经十八,再过七年就能出宫了。
“爷爷,你别不高兴了。有我陪着你呀。”雪儿捧着自己的小脸,冲着顾守庭眨了眨眼,可爱又灵动。
顾守庭摸摸她的双丫髻,“好,雪儿乖爷爷不哭了。”
林云舒叹了口气,对小四使了个眼色。
小四上前扶着顾守庭到大堂坐下,岔开话题,“明日,我就带大伯父到郊外看咱们族里的田,长势好着呢。福管事说再过一年,这田就能彻底养好。”
顾守庭乐得直点头,“那就好。”他搓着手,“哎,二弟就是太自责了。自打他当了族长,咱们族里日子过得越发好了。丢了一万两银子也不能全怪到他一个人头上。他呀,自己过不去那个坎儿。非要将族长位子让出来。”
四兄弟面面相觑,不知道该怎么接话。
林云舒笑了笑,“话不能这么说。如果执意让二弟干下去,他自己心里也不痛快。咱们族里能人辈出,个个都是为族里谋福祉的公正人。族里选你来当这个族长,也是看中你的品行,你别有心理负担,好好干下去吧。”
顾守庭好似松一口气,讪讪一笑,“让你见笑了。”
林云舒见他面露疲态,吩咐老大,“你大伯父累了,你带他到客房歇息,叮嘱灶房准备吃食,切莫怠慢。”
老大站起来应是。
顾守庭牵着雪儿的手往外院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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