最初是空无的。
那株幼小的,脆弱的昙花的花苗被谁遗落在了森林里。它太过脆弱了,脆弱到即使是一场瓢泼的大雨也能砸烂它的枝叶,揉碎它的根茎。
“哎呀,是谁把这株花丢在了这里?”
某一位女性的妖怪,在看到地上的花苗时,这样说道。那个时候还只是一株普通植物的昙花当然不记得这个,所以它静静地躺在草丛里,只有细嫩的叶片在风里晃动。
那个好心的妖怪将昙花种在了大树的树荫下,希望那茂密的枝叶能为它遮盖一丝风雨。但是就算是这样,昙花依旧一天天衰弱,枯萎。
“为什么会这样呢?”妖怪很担忧它,可是她原本就是从石头中诞生的精怪,所以也不了解植物的生长。
“你是笨蛋么?石英。”她的友人在看到愁眉苦脸的石头妖怪时讽刺她。“一株普普通通的植物,随便它去死不就好了么?森林里这么多植物,每一株你都要去照顾么?”
“不是这样的啊,雏。”石英这样反驳她的友人,“我遇到了它,想要帮助它,所以就要做到最后才行啊。”
“所以才说你是笨蛋。”雏小声地这样说,接着她伸出手指,将指尖伸进石英手里捧着的水碗中。
随着妖气的注入,碗里的水渐渐笼罩上了一层淡绿的光。
“把这个浇给它吧,反正是普通的植物,有了这点妖气怎么说都能活下去了。”
“嗯,谢谢你,雏!”
“什…什么谢谢啊,你这蠢货!我是因为看在这株草也是植物的份上才帮着一次的!”
这话说的,就好像和刚刚那个嫌弃昙花的不是同一个妖怪一样。
在这个妖气的滋养下,昙花慢慢地活了过来。它伸长了枝叶,尽力的延伸着自己的根。终于长成了一株健壮的,即使是在这种不适宜它生长的环境下也生机勃勃的昙花。
“太好了,活下来了。”石英抱着水碗,看着由她与雏的妖力滋养而生的昙花,露出了傻乎乎的笑容。
“你真是浪费啊…”雏倒是一脸的嫌弃,但是眼睛里却带着笑。“你一颗石头,是怎么变成一株植物的母亲的啊。”
“母亲?我?哎呀,怪不好意思的…”
“没在夸你哦。”
两个妖怪说的话都没有走心,只是那样随口一提,但是已经生出了神智的昙花不明白这一点。
那个时候的她懵懵懂懂的,听到什么就是什么。因此,从这以后,石英就变成了她心中的母亲。
昙花在心里想,她要长得更快一些,快一点像是雏那样,能生出双脚,长出双臂,然后抱抱石英。
最先注意到她诞生了理智的人是雏。在她点出这一点时,石英非常的惊喜。她摸摸昙花的叶子,又摸摸她待放的花蕾。
“太好了,这孩子居然能变成妖怪了!”
“每天被妖气滋养,要是不能做到才是没用呢。”
“给她起个名字吧…嗯,叫【 】怎么样?”
“就这么叫吧。”
于是,昙花妖就这样得到了一个名字,一个只属于她的名字。
带着这个名字,昙花妖每天都在努力的修炼着,她鼓着一股力气生长,把身上的妖力拼命的灌进花蕾里。她很清楚的知道,如果有一天她的花朵开放了,她就能够化成人形了。
在这样的修炼里,昙花开放了。先是一朵,然后是两朵。慢慢地,昙花妖全身的花都绽放了。
昙花妖在夜空下化作人形,她第一次看到了天空,第一次看到了湖泊,第一次看到了那颗庇佑她的大树。
她还很弱小,所以连这片花田都没办法离开。于是,昙花妖就乖乖地待在自己的本体边上,日复一日地等待着石英和雏。
第一年没有来,第二年也没有,一直到了昙花妖第二十年的花期…她们两个妖怪也依旧没有来。
昙花妖意识到,也许母亲再也不会来了。
她想,也许我已经长大了,是时候去做别人的母亲了…所以,石英才离开了她。
可是我要做谁的母亲呢?
昙花妖陷入了僵局,她也不明白自己要去哪里找一个小家伙做她的孩子。
然后在第五十年的花期,她一睁开眼睛,就看到了一株盛开在她身侧的花。
那是一株非常美丽的,花朵盛开时如同孔雀开屏一样的幼小的昙花。
那小昙花不知道是被谁种在了这里,借着同源的昙花妖的妖气,它居然也勉强活了下来。
“你就是我的孩子对么?太好了,我会爱你的!”
于是昙花妖细心地照料着小昙花,像是天底下每一个母亲那样用心。她还仿照着石英给她的名字,给小昙花起了一个叫做“霖”的名字。
在哪一年的花期结束时,昙花妖温柔地摸了摸霖的叶片,和它道别。
“明年花期再见,我的孩子。”
但是在第二年,当昙花妖睁开眼睛时,霖就像是从来没有存在过一样…就这样消失不见了。
我的孩子在哪里…?
为什么我的孩子不见了?
谁来帮帮我,谁能救救它!
昙花妖带着巨大的悲伤,用自己短暂的花期去寻找自己的孩子。可是,在哪里都找不到。
然后有一天,玲子来了。
“我说,你就是那个一直在找自己孩子的花妖对吧?”
“是的…你是谁?你知道我的孩子在哪里么?”
“我是夏目玲子,我现在不知道啦!但是我可以帮你找,比起你,我不是自由多了么。”
“谢谢你!真的非常谢谢你!”
“不要谢我啦,比起这个,你和我玩个游戏,要是我赢了,你就把名字给我吧。”那个时候,夏目玲子掐着腰,用爽朗的笑脸向着昙花妖递出一张纸。“你也来做我的朋友吧!”
“不需要玩游戏啊…”昙花妖眨了眨眼睛,有些茫然的接过那张纸。“如果是朋友的话,给你名字也可以啊。”
说着,她在那纸上写下了名字。
从这以后,昙花妖就一直在等待。她等过了一年又一年,到了最后,她却慢慢地陷入了怨恨。
为什么玲子都不来呢?
玲子找到我的孩子了么?是不是已经找到了,可是她不愿意还给我啊。
可恶的玲子…夺走别人孩子的玲子…
我怨恨你…
我怨恨你…
我恨你…
啊啊,好寂寞啊…玲子…
为什么你一次都没有呼唤过我的名字呢?
我好想你啊…
昙花妖在梦和清醒的间隙,一直这样想着。
………………
夏目贵志睁开眼睛,怔愣地看着头顶熟悉的木纹。接着,他侧过头,看向了正跪坐在他床铺边上的昙花妖。
她的身上没有一丝怨恨,也没有一丝渴求。昙花妖看上去,就好像已经想开了什么,或者放弃了什么。
“我是来道别的,夏目大人。”她安静下来的时候,那精致的面容也变得柔和,这让昙花妖看上去就像是一个真正的母亲一样。“刚刚和您分开以后,我自己想了想…果然,我还是要和您道歉才行。”
夏目贵志没有说话,只是安静的听着,他的眉眼很柔和,这让昙花妖的语气越发的轻快。
“我做了错事。因为自己的心情而不问缘由的伤害了您…我,变成了伤害别人孩子的坏母亲呢。”
“别这样说,你没有真的想要伤害我。”
“做错了就是做错了!”昙花妖环着手臂,仰起了头“我打算回到花田里,安安静静的修炼…等到我变成了一个大妖怪以后,我就去四处旅行,然后见到更多的妖怪和人类。”
“嗯,一定可以的。”夏目贵志从被窝里坐了起来,他拿过友人帐,在身前摊开。“我把名字还给你。”
“如果你喜欢的话,就留给你吧?”
“那是你的东西,是你和石英的,雏的,霖的牵绊对吧?”
“…是啊,夏目大人。”
“护吾之人,显其名。”话音落下,夏目贵志手里的友人帐就哗啦啦地翻动了起来,然后停在了其中的一页。
少年平整地私下那张纸,用嘴唇抿住,并且扬起了头。
“我把名字还给你…雫。”
合十的双手拍出细微的声响,妖气卷起的微风鼓动了夏目贵志的发丝。名叫雫的昙花妖的身体渐渐化作微光,与友人帐链接断开时的那股力量会送她回到花田。
在恍惚间,他听到昙花妖在向他道谢。
“谢谢你。夏目大人…”
一直窝在夏目贵志身边装睡的猫咪老师轻轻哼了一声,到底是什么也没有说。
第二天的时候,夏目贵志向中原爱雅讲述了这个故事。虽然隐去了友人帐的存在,但是他告诉了女孩,没有告诉雫的事情。
他看到了玲子的记忆,他知道,原来玲子并没有忘记这个约定。她一个一个妖怪的问过去,但是到了最后,也只知道霖被某户人家挖走了。雫却因为生的妖异而逃过了一劫。
原本就只是一株普通植物的霖,也许在这些年里已经哪里都不在了吧。
中原爱雅察觉到了夏目贵志话里隐藏着什么,可是她什么都没有说。
她听着这个故事,不知怎么的就想起了曾经的自己。所以,中原爱雅行动了起来。
作为港口黑手党的一份子,就算是在熊本县她也有足够的能力。只是一上午的功夫,女孩就拜托中原中也的部下替她寻来了一株长势较好的孔雀昙花。趁着天还早,两个人将孔雀昙花种在了雫的身边。
他们不知道看到这株孔雀昙花时,雫的心情如何。但是在隔天,中原爱雅一推开门,就在门口的地面上发现了一朵小而芬芳的,在白日居然也依旧绽放着的昙花。
她抬起头,刚好夏目贵志也握着一朵昙花站起身。一大一小的两个人对视着,突然露出了笑容。
太好了,看来雫非常高兴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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