薛蔺强作镇定,装听不懂:“不必劳烦公主了,看一次就够了。我早上还想多睡一会儿。”
他已经被定下了伴读的身份,从明天起,就得跟公主一道学习了。
萧玦一声冷笑,缓步走近:“怎么,你以为你们薛家能一直当墙头草?”
薛蔺心中凛然,表面却无赖得很,摊摊手:“是不是墙头草,你应该问我阿翁。我说了又不……”
言语未尽,鼻端就嗅到一股如兰似麝的香气。意识到这是萧玦的体香,他耳尖微微红了。
恰在此时,她打断他的话,一只纤纤素手搭上了他的肩膀:“和我合作吧,薛二郎。你只是嫡次子,注定要活在嫡长兄的阴影中。只要你开个价码,无论是官位、钱财,还是长安最美的女子,我皆可为你取来。”
薛蔺心中咯噔,倒退两步,食指颤抖地指着萧玦:“狐狸尾巴终于露出来了,你就是想让我选美色!”
萧玦莫名奇妙,皱眉问道:“……你是想选美色?”
看薛蔺脸色惨白,她又问道:“不是美色,那就是权位?金银?”
薛蔺冷笑连连:“何必再拿言辞掩饰?陛下今日宣我等官宦子弟入宫,不就是想让我等效力吗?要让我们尽忠,最好最快的方式不就是联姻?”
萧玦这才反应过来,自己说的“美色”竟被他误解成是她想倒贴。她心有不豫,但为大计故,仍耐着性子解释:“天子富有四海,光是太极宫中的美色就数不胜数。只要你愿意,我可以请陛下把太极宫中最美的宫娥赐给你……”
“然后等我用轿子把人抬回家,一掀轿帘,里面的人就成了你?”薛蔺嗤笑,“别说太极宫,就算是整个长安城里,有谁美得过你?”
他一脸“玩文字游戏,我可也不弱”的表情望着她。
望得她胸口顿时堵了一口气,天家贵女哪曾被人如此轻视过?恍惚间回忆起今早那个欲断指以证忠诚的部下,竟觉得他可能真有冤屈。
城楼上的甲士们杀敌时,纵千万人亦敢往。可这会儿亲眼看到有人在给公主难堪,却是急得要命,恨不得赶紧尿遁——看到上峰丢脸,以后还能有什么好前途?
萧玦也意识到了兵士们的心笙动摇,恼羞成怒道:“你是好话说不听,是不是?”
忽然就转头对着兵士喝令:“全部退下,半刻钟后再上来。”
众甲士如释重负,踩着一致的步伐,整齐划一地退下城楼。
“你……干嘛?”薛蔺有点虚。
萧玦也不应声,直接欺身而上扯住他的衣领,一把推开离得最近的一扇门。
白天军士们都各有职守,这间城楼营房空无一人。她把房门一关,再把人堵到墙角,步步进逼。
薛蔺越退,可活动的范围就越窄。这才发现她竟比自己高出半头,想起她那一身莫测功夫,一时间竟生出无可逃脱之感。
眼看着那两瓣嫣红双唇步步进逼,偏偏他的鼻端还浮动着那股如兰似麝的勾人暗香,瞬息间,他额角就紧张得沁了不少汗珠。
萧玦却在离他三寸远的地方停住了,语调听不出喜怒:“现在知道了?我真想动你,有千种万种方法,何必以言辞矫饰。”
说完,便退后三步,给彼此留出安全距离。
薛蔺半晌回不过神来,可看到萧玦眼中的霜芒风剑,不敢惹这煞星,又逼着自己回神阿谀:“……知道……”
知道归知道,这事可不太合常理。明明可以趁薛正文还没反应过来时,一举联姻。又何必用这种温吞方式邀买人心?
要知道,人心有时候未必是能收买的。就如唐高宗李治为了立武则天为皇后,贿赂反对此事的亲舅舅长孙无忌,不但给后者送了大批的金银财宝,还封了后者小妾生的儿子为朝散大夫。而且为示诚意,还亲自登门拜访。
就这样,长孙无忌还是油盐不进。盖因武氏与长孙氏分属不同派系,若武氏为后,则长孙派系必有后患。
同样的道理,薛正文为了避开祸乱,绵延家族族祚,根本不可能被轻易收买。这个道理难道皇帝会不懂?
一道闪念划过心间,薛蔺顿时吓得彻骨生寒。
他还有个嫡妹。
“我妹妹怡君在哪里?你们……是不是把她宣进宫了?”薛蔺没想通的地方,一下子豁然明朗起来。
自己这边根本就是被拉出来迷惑男主角刘雍,让他来不及做出反应的。毕竟自己就算被尚了公主,对老狐狸薛正文而言,依旧不足以把家族兴衰押上皇帝这艘船。
大不了舍弃一个嫡孙。
但若嫡孙女被强宣进宫,成了一国之母,薛正文却说不准会肯把这暗亏吃下去——只要嫡孙女给皇帝生了儿子,薛家的血脉就会渗进皇家,他就有可能有个当下任皇帝的外曾孙!
萧玦蹙眉:“你又在胡想什……”说到一半,她忽然怔住了。
毕竟是天纵之才,薛蔺能想到的,她又岂会想不到?
薛蔺看她反应,就知道此事她并不知情。很有可能是皇帝瞒着她做的,于是劝说道:“你该清楚陛下早被架空权利,现在并非是除掉刘雍的最佳时机。没有培养出自己的势力前,杀掉一个权侫,只会让另一个权侫冒出头来!更何况以刘公之势,帝后大婚前,他能生出无数事端阻止。棋下得太急,陛下恐反受其害呀!”
他是知道剧情走向的人,薛怡君要真被皇帝算计了,那整个薛家就全完了。
萧玦目光肃然,看他的眼神完全不一样了。她问:“你嫡妹要是成了国母,下一个叱咤朝堂的,很可能就是你阿翁。为什么要跟我说这些?”
薛蔺肃目装高深:“一人之下,万人之上,固然可以看尽天下好风光。但一朝不慎,却极易招来灭族大祸。某宁愿活得长久,也不愿为了看风景粉身碎骨。”
萧玦点点头,转身离开。走到门口时,回头深深望了他一眼:“知道吗?你可真是一个宝贝。”语气中有着浓浓兴味。
***
萧玦匆匆离开,临走前还不忘安排一名宦者给薛蔺带路离宫。
薛蔺心中焦急,一路上不住催促轿夫走快点。
萧玦刚刚走得那么匆忙,显然是急着去找皇帝痛陈利弊去了。但她现在刚刚及笄,连封号都还没有,她的话到底在皇帝耳朵里能有几分分量呢?
轿子好不容易抬到薛府大门前,薛蔺还没等它停稳,人就冲了出去。跑到门口,还不忘问门房一声:“阿翁在府里吗?”
门房还没来得及回答,照壁之后倒是响起了他阿娘的声音:“稚奴?稚奴是你回来了吗?”
薛蔺忙绕过照壁:“是我,阿娘,阿翁在哪儿?我有要紧的事跟他讲。”
万一萧玦劝不动皇帝,那么还有自家阿翁。
“你阿翁、阿耶今早去上朝,直到现在还没回来。你走后不久,怡君也被姚贵妃宣进宫了。”陈氏说着说着,就急出了眼泪,“你们四个人一直不回来,我一个妇道人家留在家里,左想右想俱是忐忑。”
薛蔺的兄长薛俭也陪在旁边,见状劝道:“阿娘,这不一定是坏事,”说着,压低了声音,“要是我没估错,咱们薛家可能要出一位皇后了。阿翁和父亲一直到现在还留在宫中,说不定就是被陛下叫去商议此事了。”
薛蔺心中冷笑,但救急如救火,也不多说,直接就往外冲。
陈氏急问:“稚奴,你去哪儿?”
“去找能影响事情走向的人!”
找谁呢?找刘雍。除了薛家以外,他必然是最反对皇帝此番作为的人。
作为原著男主角,未来可是要废君自立的。就是现在,身为权臣,他也把义宁君压得死死的。而义宁帝敢这样设计薛家,就是想积累能跟刘雍抗衡的资本。
自己要是把狗皇帝“造反”的事捅到他那里,还怕他不下狠手收拾狗皇帝?想到义宁帝这个可悲的傀儡有可能会被收拾得哭丧着脸,法令纹垂得把嘴角都压得死死的,薛蔺就心中舒爽。
狗皇帝,你欺负我年纪小,想整得我抱着你大腿喊爸爸的时候,一定没想到,我能反过来踩得你叫我爹地吧!
作为一个对着排水沟都能嗨起来大唱《爱我中华》的少年,此刻,光是凭着脑海中的想象,他就已经到达了人生巅峰……
可惜时不予他,他才冲到大门口的石狮旁,就看到自家阿翁、阿耶骑马而归,后面还跟了一乘小轿。
薛正文眉头紧蹙,看到他就喝斥了一句:“乱跑什么?回去。”
薛蔺觉得有点可惜了,他失去了一个让皇帝喊爹地的机会。他望了一眼后面的小轿,问道:“是怡君回来了?”
薛正文点了点头。
他这才松了口气。看着薛正文吩咐人把薛怡君的轿子直接抬回居住的院子,又忍不住问他阿耶:“怡君没出什么事吧?”
薛从谦叹道:“你妹妹是个性子烈的,今天被强宣入宫后,发现不对劲就自己跳了水,受了寒。如今正烧着。”
正说着,陈氏已从后院擦着眼泪快步走了出来,吩咐下人们散出去,多找几位知名医馆里的坐堂医过来问诊。看样子,薛怡君病得不轻。
薛正文待她吩咐完毕,对这个媳妇安抚道:“四娘今番受苦了,你多给她院子里拨些婆子、丫鬟照料。我库房里有不少宫里赐下的珍稀药材,大夫给她开了方子后,你只管先上我那儿拿。我那儿没有的,再到药材铺买。千万别教孩子落下病根。”
薛蔺在旁边听得心惊胆战。他嫡妹不过14岁,正是娇花般的年纪。若不是公主及时劝服皇帝放人,这么烈的性子,怕是只能香销玉殒了。
万幸……
不由对公主生出几分谢意来。
薛正文安抚了陈氏后,就把薛从谦和薛蔺两父子带进书房。关上门就开始询问薛蔺,要他把今日入宫大大小小发生的事,全部细讲一遍。
薛蔺对这个便宜阿翁再不满,也知道事分轻急缓重,马上巨细无遗地娓娓道来。惟独是讲到萧玦时,他耳尖莫名发烫,直接跳过了自己被公主壁咚的事。
薛正文最初听到他的那些放肆言论满脸不豫,但听到后来却越来越震惊,不敢置信地道:“你是说,陛下会突然放四娘出宫,是因为你说动了公主,让公主去陛下那里当了说客?”
“也不能这么说。怡君若不是性格刚烈,以死相拒,公主也说服不了皇帝。”
薛蔺说是这么说,但在场三人心里都清楚,薛怡君其实并不需要真的失身。只要宫里传出不实的谣言,对皇帝来说就已经足够了。
薛正文惊讶得半天合不拢嘴,忽尔又问:“我跟你阿耶刚刚回来时,你不是正要出门吗?你是打算去哪儿?”
“稚奴听阿娘说,你和父亲早上上朝后,就一直没回来。推测是皇帝拿杂事绊住了你们,让你们抽身不得,管不到我和怡君的事。稚奴就有了个大胆的想法,打算把这件事捅到刘公那里去。刘公必然不会袖手旁观。同时,此举也能让皇帝知道,越是拿计谋逼我们薛家,越有可能把我们一步步推到刘公那边去。”
他话一说完,薛正文和薛从谦互相对望了一眼,都从对方眼里看到了惊才绝艳。
薛从谦感叹不已:“为父一直觉得三兄弟中,俭儿和绍儿都各有所擅,异日必各有成就。惟独你胸无点墨,一副纨绔相,怕是以后只能依靠你兄弟们过日子,一直为你担心。没想到你不显山不露水的,原来胸中藏了这么多条丘壑。”
说着,老怀大慰地捻须笑道:“你有这等见识,说不准以后他们两兄弟,还得反过来靠你拉拔。”
这番夸赞听在薛正文的耳朵里,却让他只想冷笑。他一早就看出来薛蔺是在装蠢了,要不然也不会逼着他进宫。但身为薛家子孙,看到了家族危机,首先想的不是如何帮家里趋吉避凶,反而想着怎样把自己从混乱中摘出去,这说明他根本就没有家族荣誉感!
他又想起来薛蔺骂他那声“老匹夫”了,顿时气得眉头都在抽搐,忍不住狠狠瞪了薛从谦一眼:把自己儿子教得如此桀骜难驯,你以为你夸他两句,他以后就会照着你的意思去行事?
得有实际好处才成……
薛从谦被亲阿耶瞪了一眼,正莫名奇妙,就见他对自己吩咐道:“从今天开始,稚奴的一切用度,比照他嫡兄来。还有,叫你那个不成器的庶子去给我跪祠堂,膝盖不跪肿跪青,不准起来。一家人还搞内斗,居然把蛇都捉到稚奴屋子里去了,太不像话了!”
薛蔺一直往外推的入宫机遇,在他庶弟看来,却是极珍贵的机会。为了争取这个机会,庶弟薛绍想了种种阴招想把他弄出局。可惜庶子终归是庶子,薛正文根本没考虑过让薛绍进宫。
薛从谦从小受的是嫡庶长幼有别那一套固化观念教育,闻言直觉反对道:“阿耶不可!长幼有序,要是让他们享受一样的待遇,这是在鼓励他们兄弟相争相斗啊!”
“滚!”
“……”薛从谦发了会儿呆,还真乖乖“滚”出门了。
气得薛正文又冲他招手:“你回来。”有薛蔺珠玉在前,他越看自己儿子越不顺眼,“你房里的事我不想管,但四娘差点就没了,你也该多宽慰宽慰你夫人。这段日子就别去妾室那边晃了。”
说完,还拿慈和的眼神望了薛蔺一眼,仿佛是在问“你看阿翁这样处理还算公正?”
薛蔺知道老头子是在示好,笑笑没说话。
他这一整天,精神高度紧张,早就累了。早早吃了晚饭,洗漱完毕就打算休息了。
哪晓得走到自己床前,床铺正中央竟被人摆上了一只小鼓。
小鼓和鼓槌的模样,竟与今日黄昏在太极宫承天门城楼上,看到的那面报晓报暮鼓一模一样。只不过这一面是迷你版的。
谁会把这种东西拿到他床上来?
他突然就想起了萧玦那双璨如珠玑,愠怒时会有霜芒迸射的双眸。不由浑身一抖,这该不会是……她送过来的?!
他吓得赶紧去问外间小厮,有没有人进来过内室。小厮却说,自他今早离府,就没人进去过。
他浑身失力,勉强撑住身体:夜半无人,床上有鼓。难不成她是想告诉他,只要她想,随时都可以潜进他房间,把他这朵鲜花给采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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