褚千里做了个梦,关于那段遥远的童年时光。
半夜时分,他躺在床上睡得正香,母亲突然把他摇醒,为他穿上衣服,收拾包袱,牵着他奔跑在黑暗的小巷中,还被路上的小石子绊倒了几回,弄得遍体鳞伤。
印象中,这不是他们第一次深夜逃亡,他极少在一个地方呆超过一年。
“娘,我们为什么总是逃?”年幼无知的他总是这么问。
这时母亲总会流露出忧伤的笑容,沉默不语。时间久了,他不想再惹得母亲伤心,便不再问了,直到母亲过世,都没能告诉他原因。
“你想知道原因吗?”有人这么问他。
“你是谁?”褚千里看着前面兀自前行的男子清瘦背影。
男子没有回答他,褚千里追了上去,突然发现自己正站在河岸上,河面波涛汹涌,暴起的蛟怪一口吞下向他跑来的母亲,他发了疯般同那蛟怪厮杀,一下下砍得血肉模糊,迷失在无尽的血雾中。
一道天籁般的声音拯救了他,“千里。”
他急忙回头,晏岚清衣袂飞舞,朝他伸出手来,“过来吧。”
褚千里小心翼翼地伸手,发现自己的手上一片血红,害怕弄脏了晏岚清干净的裙子,犹豫道:“师姐,我……”
晏岚清捉住他急欲缩回的手,笑得灿烂,露出一口银牙,“我抓到你了。”
褚千里心跳如擂鼓,顿时清醒过来,雪白的汗衫已然湿透,夕阳酡红的光线从窗棂斜射进屋,寒风拍得房门当当作响。
他动动手指,觉出不对,往下一看,晏岚清坐在床边,握住他戴戒指的手,头枕在他的胸膛上睡得正香。
他僵着身子不敢动弹,害怕惊醒偶然落在他这栖息的青鸟。
晏岚清柔软的发丝如羽毛扇子拂过他的脖颈,有一缕发丝调皮地翘了起来,褚千里想替她抚平,刚冒出这个念头,不过略动了动,晏岚清就惊醒了,差点从他身上滚下去。
“嗯?你醒啦?”她揉一揉额角,甩甩手又跺跺脚,把那股麻痹劲过了,这个姿势睡觉可真不舒服。
褚千里不自在地手握拳状捂住嘴,努力掩饰自己的失望之情,“师姐,你怎么睡在这?”外面天光明亮,他反应过来,“难不成,你守了我一夜?”
晏岚清挠挠头,“你灵力损耗又受了重伤,我担心你夜晚发烧才……”其实原因不止如此,男主刚得了浪意剑,这把剑虽是神器,剑灵却极为霸道,且极易感应主人内心波动,化为煞器。她担心情绪敏感的褚千里受到影响,才想试着进入他的梦乡,抚平他的心绪。
当然,种种缘由,都很难跟他说清楚。
褚千里不知她的复杂想法,大受感动,晏岚清被他握着双手,不解地问:“嗯?”
褚千里打了一肚子腹稿,千言万语化作一句话,“师姐,我……”
一声轻咳打断他接下来的话,“劳驾,我还在这呢。”
两人同时一僵,默默扭头看向声源处,美丽妖娆的容音坐在窗台,两条修长的腿随意搭在一处,薄纱掩不住的春光,她气定神闲地抽着烟,笑得媚眼如丝,“哎呀,我是不是打扰你们恩爱了?抱歉抱歉。”话虽如此,倒看不出有一点不好意思的神态。
褚千里首先暴起,浪意剑指容音,“你跟来干什么?”他神情冷肃,只要容音说错一句话,立马把她的头砍下来。
容音瞪圆了眼,看向晏岚清,“你不管管他吗?我没恶意的。”
“千里,你到后面去。”
“师姐,我看这狐妖来者不善,八成是冲着你来的。”
“听话,”晏岚清把他拉到身后,眨眨眼,“你师姐我没这么弱,她要是敢乱来,我踩她的狐狸尾巴。”
容音闻言翻了个白眼,晏岚清问:“你怎么会在这里?”
容音用烟斗敲敲墙面,“我不跟着我的主人,要去哪?”
“主人?”
“没错,”容音理直气壮,“我既已入了玉笛,自然就是你的器灵了。实不相瞒,我身受重创,随便出去乱逛说不定会碰见什么落井下石的王八蛋。我觉着你的笛子不错,想在里面温养,等恢复法力再走不迟。”
晏岚清不可思议,这人,不对,这狐妖怎么还赖上她了?原书中没提这一茬吧?
“师姐,我看还是把她打出去吧。”褚千里说完便要动手。
“慢着慢着,”容音慌了,“我们商量一下,我好歹修行了几百年,你帮我温养,我助你提升实力,咱们互惠互利不好吗?何必搞得两败俱伤?”
褚千里剑已快到她胸口,“好吧。”晏岚清道,他动作停了下来,“师姐?”
晏岚清想了想也有道理,她还没忘记她的炮灰身份,不管怎样,变得更强才有机会把握命运,特别是身边放着一个像男主这样的不□□,她就算不想伤害他,也要保证在危机来临时有足够的能力自保。容音这个在原书中从未提起的人的出现,说不定意味着某种转机。
“所以,你就把她收了?”客栈的大堂上,晏家三人带着大难不死的柳生吃饭,邢见看着饭桌上多出来的容音,皱眉问。
“对啊,有什么问题?”晏岚清夹了块辣子鸡,辣得直吸气,接过褚千里递来的茶水咕噜咕噜一口喝下,缓过气来道:“如果是我爹那,我会去跟他说的,放心,肯定不会连累你们。”
她话都说到这份上了,邢见也不便多言,只是……他看向晏岚清身边坐着沉默不语的褚千里,心中奇怪,他居然没拦着她。
容音端起酒杯,“两位公子真是风流俊美,既然如今咱们进了一家门,奴家敬你们一杯。”
褚千里同她碰杯,容音呼吸一滞,一股强大的灵力通过杯子传遍全身,大堂里烧着暖和的火炉,她却如坠冰窖,冰冷的寒意刺得她痛苦不堪。褚千里抬起那双漆黑的眸子,藏着无尽的黑暗,唇畔的笑意加深,若无其事地仰头一饮而下。
容音过了许久方把那股冷意融化,眼前的少年竟有如此修为,将来大有前途,那眼神分明是在警告她——若敢伤害晏岚清,他会让她生不如死。容音同情地看着恍然不觉的晏岚清,有这样一个强大又偏执的人守在她身边,也不知是福是祸。
想到这,她托腮叹了口气。
晏岚清被她盯得莫名,一见桌上的鸡骨头,汗颜,挪了一盘鸡肉到她面前,“给,我知道狐狸爱吃鸡,别看我了。”容音只得默默地啃着鸡骨头,不禁担心起自己渺茫的前景。
吃过饭,容音说自己身体不舒服,躲回笛子休息去了,晏家三人带着柳生到仙坊,在任务书上面签名确认,领了赏金后交还给他,而后送他回家。
夕阳西下,柳生向等待在茅屋前的母亲媳妇跑去,三人相拥而泣,在地上投出长长的影子。
晏岚清站在不远处山坡上,眼眶不由得湿润,心里酸酸涨涨的,想起自己过早离世的父母,一滴泪水沿着粉腮滑落。
“师姐。”褚千里食指抹去她的泪水,担忧道:“可是想家了,我们现在就回云照山吧。”
晏岚清望望两人,皆是手足无措的样子,扑哧一笑,摇摇头,“没事。难得下山一趟,我们不如进城,好好玩个尽兴。”
也是赶巧,今儿正好是人间界的除夕夜,明城内灯火辉煌,火树银花,大街上人满为患,摩肩擦踵,好不热闹。
冷夜如冰,三人打扮成寻常公子小姐模样,晏岚清一袭缃裙如天上金月,置身于人群中,只觉温暖如春,她在街上随意乱逛,猜灯谜看杂耍捏小人,玩得忘乎所以,把跟着的两人远远甩在身后。
她跟着摊子上的师傅用熬制得浓浓的糖浆拉出三个神态各异的小人,耐心细致,大功告成的时候,举着其中两个笑弯了眼,“看,像不像?”
仔细一看,是两个佩剑少年,一个垂眸沉思如褚千里,一个仰头高傲如邢见,从初学者的角度来说,算得上精致传神。
晏岚清把属于他们的糖人送给他们,褚千里如获珍宝,小心翼翼地捧着,直到晏岚清催他快吃否则化了,才不舍地咬了一口,“真甜。”一直甜进了心里。
邢见万般嫌弃,“丑死了,齁得慌。”
晏岚清拿起自己专属的懒人造型一口咬下,冲他吐舌,“不会说话嘴巴可以捐给有需要的人。”
邢见气得要捶她,晏岚清赶紧躲到褚千里的背后,左窜右跳,继续挑衅,“你抓不到抓不到。”
邢见气结,褚千里不动声色地把晏岚清护在身后,挡得密不透风,他不光连她的头发丝都碰不到,时不时还要挨几回闷棍子,简直有苦难言。
他们玩得开心,秋冰湖惊喜地叫道:“晏小姐,褚公子,邢公子。”
晏岚清连忙从褚千里身后探出身来,只见也是一般少女打扮的秋冰湖向他们奔来,“没想到我们又见面了。”
晏岚清见到女主是很开心没错啦,不过……她往后头张望,秋冰湖一眼就知道她在想什么,“你放心,师兄已经得了师父的命令先行回崇吾山了,我留在后头处理一些事情,得了空出来逛逛。”
“那就好,”晏岚清抓着秋冰湖双手蹦蹦跳跳,“你跟我们一起玩吧。”
秋冰湖在崇吾山被管得严,今日也是存着心思要放开一次,闻言拘谨又开心,看看不语的两人,“可以吗?不会打扰你们吧。”
“不会,我求之不得呢。”晏岚清坚决撮合男女主的心思又活络起来,良辰美景,金童玉女,又没有那个李斐壬打搅,这不就是最好的良机吗?
是以四人成行的时候,她有意拉着邢见躲远点,给他们制造单独相处的机会。
秋冰湖总跟褚千里落在后面,周围人又多,她被几个奔跑的小孩撞了一下,脚步趔趄,往他的方向跌去,褚千里单手扶了她一下,又不动声色地移开,淡淡道:“小心。”
秋冰湖微赧,低低道:“谢谢。”
褚千里不置可否地轻应一声,她抬头一看,发现他正注视着前方的二人,目光深沉,不知在想些什么。
邢见莫名其妙,“你老拉着我干嘛?我跟你可没那么亲近。”
晏岚清一直注意后方,把刚刚那一幕尽收眼底,心道有戏,闻言也不恼,凑到他耳边道:“你不觉得他们两个很相配吗?”
“哈?”
秋冰湖觉着,褚千里的身上萦绕的黑气似乎更加浓厚了,漆黑的眸底酝酿着一场风暴。
街上突然一阵哄闹,小孩子拍着手欢呼:“快看,烟花!”
天空爆发出一场场绚烂多彩的烟火盛宴,热烈燃烧的生命转瞬即逝,硝烟无声地消失在不尽的夜空中,却在每个人心底留下了深刻的印象。
晏岚清看得入了迷,待到烟火不再,停滞的人群重新流动,她往四周望望,迷茫无措,其他三人已不见踪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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