蕴蓉与人串好话,去厨房瞧了几眼,正欲回船舱,便见有人从甲板上船,是陛下的亲卫之一,去给卢司明传话的。她立在原地,等那人到跟前,与她客气道:“蕴蓉姑娘,江陵知府想见殿下一面,说要当面给殿下磕个头。”
“殿下说了不见,明早咱们便走了,叫他们早些散了回吧。”
“我也是这样说的,卢大人非请我再跟殿下说一声,说是见了殿下一面便走,态度极为尊重。”
他们殿下本也不是那等凶神恶煞之人,在京中时,年轻官员们都爱同他相处,殿下也爱与他们玩笑。只是这一个月发生那样多的事,殿下又是死里逃生,不仅是他们这些人,殿下的性子不免也起了些微变化。
蕴蓉有些犹豫,再想到那个少年郎与殿下面上笑容,点头:“你随我进来。”
他们俩一同进去,亲卫敛眉站在淡金纱帘外,蕴蓉掀开纱帘走进,听那少年在笑,在问:“后来呢?那人有没有去揪小金龙的尾巴?”
他们俩窝在一处,姬泱脸色已恢复正常,靠躺在床头,镜依然坐在他腰上,窝在他怀中,听他讲故事,听到着急处,便要揪姬泱的衣襟。显然此时也是关键处,镜的双手都紧紧揪住了他的衣裳。
“后来——”姬泱听到脚步声,往外看一眼,见是蕴蓉,笑着便问,“可有吃的?”
“有的有的!”蕴蓉立即点头,“煨着汤,殿下用一些?再下些新出的笋子进去?今早下船置办的。”
姬泱问镜:“要不要?”
“啊?笋子,是什么?”镜还未吃过这种东西。
“笋子是刚从土里冒出来时的竹子。”
“……”镜一听笋子是这个东西,吓得赶紧摇头,“不吃不吃!《青竹记》里的女妖怪,生的就是小竹子!我不吃竹子精的孩子!我不吃小宝宝!”,他生怕姬泱非要吃,还找到姬泱的手拉住,“一定不能吃!”
姬泱心中大笑,脸上只有浅淡笑意,点头:“好,不吃,不吃。”
蕴蓉也有些适应了,闻言,抬头笑着问镜:“小公子吃不吃面?热热的汤里下些面,是很鲜爽的。”
“面,我吃过的!好吃!”镜点头,“吃这个!”
蕴蓉抿嘴,出去准备。
再端着面回来时,姬泱起身,将镜抱起放到床边,他则是出去见亲卫。镜的一只眼睛在看面碗,另一只眼睛看他:“让那个皇子自己去见!”
“替身就是这个作用。”姬泱摸摸他的脑袋瓜,“乖乖吃,我很快回来,陪你吃。”说罢,姬泱抬脚走出纱帘。
镜盘腿坐在床边,看他的背影。
镜不知人间事,姬泱也从未给他机会去瞧背影,这还是他头一回打量姬泱的背影呢,是不是因为他盘坐着的缘故?姬泱的背影格外高大,跟原先好似有些不同了。
“小公子,吃面了。”蕴蓉在床边给他搭了小桌,将碗放上桌,又给他用小碗盛了碗面,递到他面前。
是个很好的姐姐,和他的侍女们一样对他好。
知道她是皇子的侍女,暂时过来服侍姬泱,镜觉得她有些可怜,怕她也被皇子糟蹋。
镜喝了口汤,果然鲜爽,他脸上全是笑,他小声对蕴蓉道:“我打算悄悄把那个皇子杀了,你放心,等我杀了皇子,也把你带走。”
蕴蓉心中苦笑,对于这个连影子都没有的少年最后一丝惧意也全没了!
姬泱与亲卫在外间说话,他们皇子到了一定年岁都得观政,他是最受宠的皇子,再不愿也得去观。他曾在吏部观政,那阵子,恰好卢司明回京述职,他与卢司明打过照面,他对卢司明算是有点儿了解。
卢司明此时非要见他,倒不是为了讨好他,而是卢司明为人极其迂腐,很不懂变通,得罪过不少人。但迂腐也有好处,从不与人结党,个人能力也强,父皇就很喜欢他,不到四十的年纪,处处被人使绊子,还坐到了江陵知府的位置。
也是因为迂腐,卢司明才非要带官员拜见他。
若是今日来江陵的是其余皇子,不论落难与否,只要皇子身份还在,卢司明照例会如此。
他当然不会去见卢司明,他知道还有无数双眼睛在盯着自己,对外,还是他的替身在活动。他派亲卫去叫替身在船边露个面,这就算见过了,见了便早早回去。
亲卫领命,一刻钟后,他又回来:“殿下,卢司明总算是带人回去了。但他有句话要属下带给殿下。”
“什么话?”
“他说:‘长风破浪会有时,祝殿下一路顺风’。”
姬泱沉默片刻,低声笑了笑:“知道了。”他转身往里走,边走边道,“都早些歇了,明日我们便启程,十日之后能到宜州。”
“殿下,还有一事。那日您被人追杀,陈武他们后来找到我们。其余的人……还有齐大官他……”这说的是三安,他姓齐。
“这事往后再说。”姬泱顿住脚步,“你们注意着京城那处的消息。”
“属下知道。”他不再多问。
姬泱走回内室,还未走近,便听到镜的笑声。
“我可以看吗?”镜问。
这又是在说什么?
蕴蓉笑着说:“当然可以,等明儿白天,奴婢陪您去看啊。”
“好啊!”镜高兴不过片刻,又委屈道,“可我是鬼,靠近孩童不好的。”
“……”蕴蓉猜测他是鬼,却不防,他自己就给说了。
姬泱好笑,又觉着有些无力,他拨开帘子进去,“殿下。”,蕴蓉立即给他行礼。他挥手,坐到镜身边:“在说什么?”
镜是个忘性极大的小鬼,早已忘了白日的事,被哄好了,那便是真的好了。此时见到姬泱便觉高兴,立即朝姬泱伸手,姬泱将他抱到怀里。黏住姬泱,人身上暖暖的,镜舒服地叹了口气。
蕴蓉看得心中称奇,说道:“奴婢在说河边渔民们家的孩童用渔网捕鱼的事,小公子很感兴趣。”
“这里的河,有小花那样漂亮的鱼吗?”镜抬头看姬泱。
当然没有,姬泱摇头,镜有些失望,姬泱又道:“待我们到宜州,我带你去花鸟市场,那里有很漂亮的锦鲤,你挑你喜欢的,全都放在我们府中的池子里,你可以每日都去看它们,还可以给它们喂鱼食。”
镜听得一知半解,光听到“漂亮锦鲤”四个字了,还放在他们家里。他宫里的锦鲤们从来不吃东西,他还没喂过鱼食呢!他喜得连连点头,又指着小桌:“我吃了,好吃!夫君也吃!”
蕴蓉低头,眉毛一跳,却听他们殿下轻声道:“好。”
她始终低头,只能瞧见地面上,他们殿下的影子,在给那小公子喂汤喝,接着再听到那位小公子的笑声。
用了膳,笑闹一阵,姬泱问了句,镜才想到他满宫里的鬼。
他这次出来,本就是夜里,他能自由出没于人间,他的墓碑还在水底立着呢。他伸手,将墓碑收到自己手中,再将鬼鬼妖妖们全部放了出来。
三安是第一个跌出来的,“哎哟”一声,滚到地上,镜睁眼一看,三安身上的衣服都烂了!
夭月是第二个跌出来的,手上拿着个鞭子冲去就要抽三安,夭月气得眼珠子已经掉了出来。
在场的第二个人,蕴蓉姑娘猛地见到这场景,眼珠子乱地滚的,脸色一白,倒在地上,差点就要昏死过去。
“殿下!公子!”三安在地上滚着躲避夭月的鞭子,回身瞧见他们俩,痛哭涕流。
夭月一愣,也回身看去,此时芳菲与秾月,以及姬泱的那些鬼全部都跌出来了。原本分成两股势力,仿佛死敌,跌出来就扭打一处,再瞧见他们的主子抱坐在一处的模样——
夭月将眼珠子按回去,鞭子扔到地上。秾月整整衣衫,敛眸沉静微笑。芳菲则是赶紧施了法术,将三安身上的衣服又给变了回来。
两方打成这样,本就是为了镜与姬泱,如今见人家这样好,也不好再打。
镜都没看出他们是在打群架,还乐呵呵地问是不是在玩,甚至想参与,满地的鬼妖一同尴尬笑。
最后,三安去扶起吓得瘫在地上的蕴蓉姐姐,随九殿下去外间,镜与她的鬼们留在内室,分开说话。
镜心情奇好,哼着白日里听小童们唱的歌谣,起身趴在内室窗边往外看夜色。
河道边全住着人家,家家户户点着灯,灯火倒映在水面,仿佛流金,满是烟火气,可好看了。
鬼妖们面面相觑,由最稳重的秾月问出口:“公子,你们怎会在这船上?”这船放在人间来看,未免也太过奢华,普通人家可坐不起。
镜手肘撑着窗棱,手掌捧着脸,毫不在意地说:“夫君长得像皇子,皇子太坏了,很多人要杀他,夫君先前与我们分开,没人保护他,他就被抓来当替身啦。”
“长得像皇子?”秾月小心问,这理由未免太扯,哪能这么巧,他们不在,就被抓来?
镜还在哼童谣,“嗯”了声,再道:“我喜欢坐船!人间的灯比我宫里的漂亮多了!”
听这话音便知,人家压根没把什么皇子不皇子的放在心上!
秾月又问了几句,到后来,他甚至都懒得回答,秾月再问,他嫌烦,说要把她们都关到宫里,不让出来。她们也不敢再问了,镜趴在窗边继续看,她们缩在角落里讨论这件事。
可以这么说,满宫的鬼妖,心眼加起来也比不过三安一个鬼太监。
但三个臭皮匠好歹能抵一个诸葛亮,她们从前便怀疑姬泱的身份,此时又冒出个所谓的皇子替身说法,她们便更怀疑。可她们也没见过近年的皇子啊,也不知如今的皇子到底长得什么模样。芳菲最干脆,飞出去找到那个替身的船舱,化作桃花瓣,贴在墙壁上仔仔细细看了一通。
回来后,她也懵了:“真真是长得一模一样,侍女们对他恭敬得很,都叫他‘殿下’。那人穿得比臭书生还好呢,戴着个金冠。住的地方也比这儿好,可是太奢华了,烛台都是金子做的。”
他们鬼妖唯一不如人的,便是心思了。
芳菲是一点儿也看不出谁真谁假,她边说边比划,甚至道:“兴许臭书生当真是被抓来当替身的,咱们想多了?或者,姐姐你也去瞧瞧,你是能看出人的来历的。”
“我去瞧瞧。”秾月皱眉,说着便要起身,镜却转过脸来,叫她:“秾月姐姐。”
“公子?”秾月立即笑开。
“我想起那只丑狼,也不知他渡劫渡得如何了?你们去瞧瞧吧。”镜靠在窗边,“他给我仙人果子吃,虽说长得丑,人是很好的,若是他没能成仙,死了,如何也要找到他渡劫时候的洞府,给他立个碑,下回咱们去妖界时,将他的碑与遗物带上。”
秾月、夭月齐声应诺。
云赫这样修炼到渡劫期的大妖怪,行踪不定,渡劫地点是不可能告知他人的。成仙飞升,不成仙便是死,无论如何,他人无法知晓。但谁让他们公子想知道?她们俩交代芳菲照顾好公子,即刻便出发去找寻云赫。
还是那句话,臭书生尽管身份可疑,到底只是人,终究是伤不到她们公子的。
待她们办妥此事,去皇宫瞧一瞧,不就都知道了?
谁知啊,她们到底低估了臭书生作为人的影响,高估了公子镜作为鬼的无情无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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