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章 惊鸿

小说:镜泱缘记 作者:初可
    姬泱并不知道,这个时候啊,可不是他想怎么选便怎么选的。

    他再不愿意,进了镜的宫殿,那可就是镜的人了。

    镜好心留地方给姬泱主仆说话,自己则是回了寝殿。

    一回,他便里里外外地来回走,这里点点,那里看看,完全看不出他在琢磨什么。

    夭月到底忍不住,问了声:“公子,您看什么呢?”

    “啊?”镜回神,“我今夜要与水中央成亲啊,我看看殿中如何装扮!”

    夭月赶紧看秾月,秾月沉重道:“公子,此人身份实在可疑,此人兴许压根不是赶考书生——”

    “他是!我说他是,他就是!他就是被山贼打劫!你们都看到了,他身上的伤口,他的仆从都死了还来找他,明显是被山贼所伤!他们都很有情有义,比我看过的所有书中的书生都有情有义,他还长得好看!”

    “……公子,您也瞧见了,那些仆从都着统一制式的衣裳。那位郎君身穿的直裰看似普通,全是暗纹料子,那些仆从的衣裳也不普通,那是大户人家才穿得起的衣裳,他既带这么多人出门,怎会轻易被山贼打劫?其中绝对有异。”

    “大户人家又如何?大户人家不能出书生?大户人家就得个个身手好?”

    “公子……”秾月苦心还欲劝,夭月难得聪明一回,拉住她,悄悄道:“咱们公子等了多少年,才等到这一个。”

    镜没管她们,径自往内走。

    她们俩停在原地,夭月温声道:“姐姐,也是你说的,公子喜欢才是最重要的。咱们又有什么好怕的?”

    “若他是寻常人便罢,可他身上流的血,却能伤到几百年的妖怪!那日闯宫门的,一定是他!他到底是什么心思?!”

    “万一不是那位郎君?万一只是我们猜测?”

    “万一——”

    “让公子高兴高兴吧,那的确就是个人而已。”夭月撒娇地摇了摇她的手。

    秾月叹气:“好吧,总归还有咱们,哪怕魂飞魄散,也要护住公子的。只是你我往后更要小心那人。”

    “是!”夭月笑开,“咱们宫中冷冷清清几千年,如今要办喜事,势必要把这亲事办得热热闹闹的!人的寿命短短几十年,这几十年,让公子高高兴兴地过!”

    秾月这才笑,点头:“好,我把芳菲叫来,公子喜欢花。还得去湖底,将回溯石取来,照下今日这一夜,好让公子日后能有东西拿来回看。”

    既要认真办喜事,那事儿可就多了,两鬼即刻便出去,吩咐宫中的其余女鬼、女妖一同忙活起来。

    镜喜好白色,人间办喜事都用红色,就连嫁衣也是。

    镜压根不懂嫁或不嫁具体意味着什么,红色嫁衣却是一定要穿的,毕竟女鬼们都穿了。他千年前便惦记着与人成亲,衣裳是早就做好的,是秾月、夭月一针一线给他亲手做出来的,大红宽袖长衫,外罩一层云雾所制的轻薄软纱,衣襟、袖口、衣角都用银线绣了水云纹,嫁衣已被秾月取出,挂在床边衣架上。

    宫里鬼鬼妖妖都已知道,今夜,她们公子便要成亲了!

    难得的好日子,秾月也不再拘束她们,允许她们四处走动,大多鬼妖都聚集在镜的寝殿外,等着那位新郎的到来,好瞧瞧到底有多俊俏。

    秾月夭月在殿外忙碌,布置宫殿。

    镜则是坐在镜前,正被芳菲打扮。

    芳菲在镜的额间点了红,将他的头发全部高高束起,戴上小玉冠。

    芳菲抿嘴笑:“在人间,成亲便是成人,能将头发全都束起。公子也是呢,过了今夜,公子也成人啦!”

    听到“成人”两个字,死于少年时候便一生都是少年的镜不由傻笑:“真的吗?”

    “当然!”芳菲比两鬼都活泼,天不怕地不怕的,她不觉那人的真实身份有何碍处,她们公子怕过谁?公子成亲,她可高兴了,恨不得将公子打扮得更好看,人间新娘子都是这般。

    只可惜公子已经足够美,她身为花妖竟无施展身手的地方。

    她跪下,为镜的腰间戴上玉石所制的腰链。镜的肌肤,比玉石还要温白莹润,芳菲戴好后,缓缓起身,弯腰朝镜道:“公子,可以穿衣了。”

    镜这才敢看镜中的自己。

    他当然知道自己长得好,可他也知道,自己总是一副少年模样,总像个孩子。不料被芳菲在眉心点了红后,穿上这身衣服,他自己竟然有些陌生起来。

    他立刻又伸手捂住双眼,不好意思再看。

    芳菲笑出声,问他:“公子为何不看?”

    “好陌生啊,我不敢看……”

    “可是这样的公子更美!奴婢也是头一回瞧见公子穿红衣,实在是好看。公子,人间的新娘子、新郎官都是这般的。公子成亲后,除了束发,点了红,也是一种仪式呢!”

    “是吗?”

    “当然!这就预示着公子已是成人。”

    镜张了张手指,透过指缝照镜子,问芳菲:“这样当真好看?”

    “嗯!”芳菲点头。

    “那……那个人,他会喜欢吗?”

    芳菲笑出银铃声,那个人要敢不喜欢,那就弄死他!再者,她们公子这般相貌,谁能不喜欢?她重重点头:“当然会喜欢啦!”

    镜这才点点头,缓缓放下手,好奇看镜中的自己,又试探着去摸自己的眉心。

    他说:“芳菲,我记不住我生前的事了,可看着镜中这般的自己,仿佛从前也有人这般为我点过眉心。”

    “是嘛?”芳菲回头去给他拿嫁衣,并不太在意这话,以为又是她们公子看多了话本子受启发而已,没准是哪本书中的哪个女鬼这般做过,公子不会与人打交道,常琢磨那些女鬼的行事、说话。

    镜看镜中的自己,渐渐看得出了神。脑中朦朦胧胧的,有人咬破手指,用血点他的眉心,似乎还与他说了话,说的是什么?他记不起来了。

    他下意识地将手指伸进嘴中用力咬了一口,当然没有血,他低头一看,指尖只有水雾。

    他伸手去点自己的眉心,快要碰上时——

    “公子!穿衣吧!”芳菲抱着衣裳走来,打乱镜的遐思。

    镜眨了眨眼,放下手,再看看镜中的自己,看自己的手,忽又尽数忘了他方才在做什么。恰好看到镜中,身后站着抱着红色嫁衣的芳菲,他这才笑开,他要成亲啦!

    他欣然起身,任由芳菲为他穿衣。

    银色丝线均是宫中花蕊所制,穿在身上,流光浮在他的衣衫上。芳菲为他系好盘扣,镜不过一个转身,便是数道银光流过。

    芳菲双手交握,感慨:“公子,太美了。”

    “真的?”镜再问。

    “真的,是真的!”

    镜尚有些不自在,往常还能玩玩自己的发梢,这会儿却全被束了上去。镜不知摸什么好了,恰在此时,秾月夭月满脸喜气地飘了进来,人未到,声音先到:“公子!宫中一切都已打点好!那些小妖也还在,奴婢做主,邀请他们一同吃公子的喜酒!公子——哇!”

    她们俩惊讶地甚至撞在一处,芳菲咯咯笑:“是不是也被我们公子给美得没了话?公子穿红色好看吧!”

    秾月感慨:“公子,实在是,实在是……”

    夭月最直接,她的眼珠子掉到了地上,还是芳菲替她捡了起来。

    芳菲一拍手:“都好了,就等新郎官啦!”

    新郎官,九皇子殿下,新晋土老包,姬泱人呢?

    他还在原来地方,与他的十来只鬼详细探讨将来的事。他欲派小三安他们先回京城一趟,瞧瞧他的母妃与表妹一家如今如何,顺势打探京中事。正细说,忽然身边白昼再变黑夜,亮起数道光,他一愣,回头看。

    他正站在一条长长的玉石所制的游廊下。

    一会儿的功夫,黑夜再现,游廊旁更是凭空长出无数株花树,树上生花,全都发光。只再不是先前的白色、粉色光芒,而都是红光……偏这种红光并无血腥感,红色花朵中间的花蕊还是白色。

    这样的光,越来越多,就连头顶也渐渐被树枝缠绕,一朵又一朵的灯花此起彼伏地开。

    他抬头去看时,那些花仿佛人脸,全部面向他,嘻嘻笑道:“新郎官儿~新郎官儿~新郎官儿~”

    “俊俏的新郎官儿~~~”

    九皇子殿下有些懵了。

    树木间又飞出无数只彩色的鸟,大部分往远处同一方向飞去,少部分留下的反倒是绕着姬泱打转,高声鸣叫,竟仿佛是在唱曲儿。同样不诡异,满满皆是喜庆。

    小三安等鬼见状,立即团团围住姬泱,警戒地看这些树木与鸟雀。

    鸟雀的鸣叫声中,又响起一串银铃笑声,姬泱抬眸望去,满地桃花瓣后,那个桃花妖笑意盈盈朝他行礼:“郎君,奴婢带您去与我们公子成亲。”

    这话一说出口,三安等鬼的眼珠子也掉了。

    九皇子已习以为常,这有什么好值得掉眼珠子的,这些没见识的鬼,浑然忘了之前自己的土老包样儿。

    九皇子此时是镇定了,他觉着,自打来到这个鬼地方,改天,若是那少年抱了个孩子来告诉他,这是他的孩子,他都不会再惊讶。

    接受能力过于强悍的九皇子听到桃花妖的话,反而完全接受现实,甚至还平易近人地问了句:“这么赶?”

    芳菲笑:“公子不愿耽误郎君进京赶考。”

    听到这话,姬泱心中立刻做了决定。成了亲便能离开这个鬼地方,便能救他母妃并报仇,夺回自己的一切。不论这话是真是假,他都在这鬼地方了,还有别的路能选?

    不就成亲么!不就和男的成亲么!不就和男鬼成亲么!

    大丈夫九皇子能屈能伸!

    姬泱再点头,淡淡道:“走吧。”

    芳菲却不满了,皱眉:“你这人怎能这般?成亲是大喜事,我们公子瞧上你,是你千年修来的福气。怎的,你就要用这张脸去同我们公子成亲?我可警告你!我是看在我们公子的面儿上对你好声好气,把你捉来是为了讨我们公子欢心!”

    三安愤怒地要往她扑,三安是觉醒得最为彻底的,其余的鬼还有些混沌。

    姬泱赶紧伸手拉住三安,对芳菲笑:“姑娘说得是。”

    三安痛苦嚎叫,他们殿下怎能受这委屈,与一男鬼成亲!

    这还差不多,芳菲斜他一眼:“与我走吧。”

    “且慢。”姬泱叫住她,“有件事,不知姑娘能否帮忙。”

    “说。”

    姬泱指了指三安他们:“你们也知道,这些是我的侍从,因我而死变成鬼。我本欲往京中赶考,路上遇到山贼。”姬泱胡编乱造得满脸真诚,“我在清州城中有位表叔,若我未被山贼打劫,此时已到城中表叔家。现下,我被山贼所伤之事怕是已传过去。我很担忧他们,可否让我的侍从们去看一眼?顺道传个信,叫他们知道我一切安好。”

    芳菲瞄他,她年纪小,只知修炼,心思浅显,不禁有些迷惑,这人还当真是被山贼打劫的书生?公子竟胡乱说中了?

    芳菲再看看那一地的鬼,说实在的,不说她了,守门的女鬼都不屑吃他们。宫外,随随便便一只孤魂野鬼都能欺负这一地的鬼,运气不好撞上鬼差的话,即刻便要被带回地府。

    不是大事,又不是这个人要走,芳菲做主点头:“可以。”

    姬泱心中松了口气,面上不敢现,甚至还想打探此处的出入口。

    芳菲却没给他机会,将守门女鬼叫来,令她送三安他们出去。她则是领着姬泱往回走,姬泱回头看三安一眼,三安跪下给他磕头,再抬头时,死气的眼中也有了几丝坚定。

    姬泱才放心跟芳菲走,芳菲先带他去了一间空空宫殿,殿内如何清贵不消多说。

    里头备了汤池,池中洒满花瓣。姬泱是九皇子,自小被宫女太监精心伺候长大,这几日逃亡又受重伤,能泡个澡,躺在池中,他也不禁舒服地松了口气。

    现下已经这般,他只能积极去接受、面对。首要任务是能出去,其余的,皆是次要。

    他泡好澡,回身便看到衣架上挂着的精致红色衫袍,上头金光纷繁,并非金线,而是真正的金光,仿佛从云边扯下,宫中技艺最精湛的绣娘也做不出这样的衣裳。他迟钝片刻,到底是伸手去取。

    身旁有面巨大的落地镜,对着镜子,姬泱难得自己动手穿衣,他慢条斯理地系盘扣,系腰带,往腰带上挂玉佩。

    挂好玉佩后,他看镜中一身红衣的自己,还是觉着好笑。

    他幼年时候,与父皇出行,曾有个和尚说他生来尊贵,只是不能于二十二岁那年成婚,若是不得不为之,切记不能成亲于四月,更说他不能与年岁十六之人成婚。

    否则,必有灾祸。

    和尚很快便被轰走了,父皇不信这些。

    母妃后来知晓此事,事关他的生死安危,母妃还是很信的。表妹十五及笄,备嫁一年,十六与他完婚本该最合适。有人还看了今年的日子,最好的日子皆在四月。是母妃惦记多年前疯和尚的话,硬将时间往后推,改至明年元月。

    眼下可好,他到底是于自己二十二岁这年的四月里成亲了。

    姬泱当然也不信疯和尚的话,他只是觉得有趣,只可惜那男鬼怕是已有几百岁甚至几千岁,老和尚要失望了。

    姬泱不是拖泥带水之人,干脆转身,推门走出宫殿。

    芳菲等着他,带他去镜的寝殿。姬泱此时心绪平静,三安他们已经出去,这些皆是他的希望。他有空打量这一切,一路上挤满鬼鬼妖妖,脸上竟全是喜气。他心中称奇,可见这里的鬼鬼妖妖都过得很快乐。

    也可见镜是个好主子,下人才会这般,毕竟鬼妖不会隐藏心思。

    越往里走,围着看的人越多,女鬼们“嘻嘻”笑着纷纷夸他“好俊”。姬泱心中无奈极了,在这里,他就真的只剩一张脸了……

    好在九皇子的确能屈能伸,夸他俊,长得好不也是一种本事?他要不俊,这些鬼没准连救都不会救他,早看着他死了。

    日后想来,今日这些事,也算是他的奇遇吧?旁人何曾遇到过这样的事?

    姬泱苦中作乐,终于被带到镜的寝殿前。

    姬泱抬头看,原来这座寝殿是有名字的。

    上头是两个大字:镜心。

    笔锋清雅,看得出写这牌匾的鬼或妖在当时很愉悦。此时牌匾上,也开满红色的花,“心”字的两点被两朵大花覆盖。

    芳菲让过身子,伸手邀请:“郎君请进,公子在内。”

    身后的女鬼与小妖们纷纷叫好,热闹极了,真怕九天之上都能听到她们的哄闹声。

    姬泱就在这些哄闹声中,云里雾里地到底走了进去。

    他走过三道门,再进最后一道门,便是镜的内室。他抬脚,还未抬头,听到镜着急的声音:“他怎么还不来?”

    “来了来了。”

    “他是不是不喜欢我,不想和我成亲?”

    “怎会呢。”

    “他是不是要逃走了,不然怎会还不来?我得去看看,啊————”

    姬泱抬头,与镜打了个照面。

    镜立即伸手捂住脸,埋头往里疯跑,又气又委屈:“啊啊啊我还未盖上红盖头便先被他瞧见了!!!”

    所谓惊鸿一瞥,大概就是这么个意思。

    姬泱停在第四道门边,忽然觉得,就冲镜这张脸,他似乎并不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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