过两天就是五一劳动节,舒随抽空回了趟扬市。
这个时间姨爸还没有下班,表哥在国外留学,一年回来三次,家里应该只有姨妈。
舒随从有记忆以来便是在姨妈家长大的,曾经认为姨妈和姨爸就是妈妈和爸爸。
直到十岁生日那天,经常来家里做客的阿姨戴着帽子和墨镜,神神秘秘的从屋外进来,对她说了一番莫名其妙的话。
后来舒随终于知道了,原来妈妈是姨妈,阿姨才是妈妈。
她走到家门口,正想抬手敲门时,想起了自己是有钥匙的。
去上海前姨妈给她的。
初高中时期,每次她都是敲门,等姨妈或者表哥来开门,然后笑眯眯地说“我回来啦,今天吃什么呀”。
成长的同时也会失去撒娇耍赖的能力。
舒随收起心绪,从包里翻出钥匙,开门进屋,弯起唇喊道:“姨妈,我回来了。”
舒南听见门口有动静,神色激动的小跑了出来,“怎么回来也不提前说一声呀。”她脸上没有丝毫怪罪之意,接过舒随手中行李箱,“快去沙发上坐着休息,晚上让你姨爸给你做好吃的。”
“最近事情太多,我忙忘记了。”舒随在门口换鞋子,尽管常年不在家,鞋柜仍然留有她的位置。
姨妈担心她多想,事无巨细,面面俱到。
“你哥前两天还打电话来了,问你今年什么时候回来,他说要等你回来再买机票,免得又错开了。”舒南帮她把行李箱放进了房间,“你和他说一声,让他买明天的机票回来。”
“好。”
舒随坐到沙发上,和哥哥顾西洲发微信消息,告诉他自己已经回家了。
顾西洲:嗯,我买明天的机票。
舒随提醒他:下个月是儿童节!
顾西洲似乎觉得有点好笑:你都多大了。
舒随:那也是小朋友。
顾西洲:好好好,给你带礼物。
她笑着摁黑了手机屏幕,抬眸看向前面,电视上正在播着当下最热门的古装剧《永遇城》,里面有许多知名老戏骨。
舒南返回客厅,见舒随在盯着电视机看,连忙走过去,拿起遥控器换台,笑道:“在家无聊只好看剧打发时间,你们年轻人应该都喜欢综艺节目吧,我帮你换。”
舒随装作不在意的模样,点头应了声。
舒南摁了两下遥控器,换到了一档新闻节目,在报道当下最热的“女高中生跳楼”事件。
舒随听说过这件事,扬市十中有位女生从教学楼顶楼跳下,当场死亡,下个月就是高考,学校给出的回应是学习压力过大。
高考前跳楼自杀几乎每年都在发生,这本是不会掀起波澜的事件,谁知跳楼女生的朋友秦玥在网上发微博,说她根本不是因为压力过大,而是遭受到了同学的侮辱。
半小时后,删除微博,本人联系不上。
现在事情的真相还未调查清楚,网上已经议论纷纷,似乎认定了跳楼女生遭受校园暴力,朋友受到学校的威胁。
“我早上碰到了陈阿姨,她说颜衍因为这件事连夜赶回来了,天没亮就跑去十中守着。”舒南摇摇头,感慨:“他可真不容易啊。”
颜衍回来了?
舒随听到这个名字,忍不住多问了句:“那他现在还在十中吗?”
“应该没有回来,他想采访女生的朋友,肯定要等到学生们放学。”舒南望着电视里播放的场景,不免感伤:“好好的孩子就这么去了,父母该有多伤心啊,也不知道颜衍能不能找到当事人。”
舒随想起曾经看过的一个新闻。
某家煤矿谎报矿难人数,多家媒体派记者去到现场,老板找了一群恶棍将记者们围住,挨个塞现金签协议,不答应就直接揍人,然后关屋扣押。
她当时问颜衍,如果你是其中的记者,会怎么选择?
颜衍眼皮都没掀一下,回答的毫不犹豫——当然是赶紧签名拿钱跑路啊。
舒随骂了句“没出息”,心里想着如果是自己,肯定会坚持爆出真相。
后来上大学,颜衍读了新闻专业,舒随还调侃说“传媒行业完蛋了”,结果轮到自己身上,明明知道身边那么多肮脏不堪的事情,却一件都不愿意碰。
“姨妈,我想吃张师傅老鹅,我去买吧。”不等舒南回答,她就站了起来,去门口换鞋子。
“啊?哦哦,那你早去早回。”
等舒随出门后,舒南才忽然想起来,张师傅老鹅在十中旁边。
扬市十中,当地的重点高中。
舒随加快脚步到了十中门口,周围守着不少人,有几位很明显不是学生家长。
马上就要高考,这样不是会影响其他学生吗?
她正这样想着时,下课铃声响了,果不其然,等学生们一出来就有记者冲上去,询问学生和家长认不认识跳楼自杀的女生,对于学校爆出这种事情有什么看法,等等。
舒随没有靠近,站在不远处望着一片混乱的景象,心里莫名不是滋味。
不久后,警察赶到,疏散了站在校门口的人群,记者们也都散开了,舒随终于找到了颜衍的身影,他站在摄影机旁边,前面有位记者在和学校出来的负责人交涉,估计是带他的老师。
负责人看了看周围的家长和记者,示意他们进学校谈,舒随趁这个时间,去张师傅家买了两只老鹅,等她回来的时候,门口的人还没有散去。
又过了十分钟,负责人亲自送他们出来了,双方看起来客气了许多,只有颜衍的表情有点凝重。
学校负责人和记者寒暄了几分钟后,带着他们朝舒随所站的方向走,亲自送他们上面包车。
颜衍准备上车前,不经意地朝左边瞟了眼,不偏不倚,正好瞧见了斜对面的舒随。
四目相对。
他愣了一瞬,随即弯腰上车。
舒随看着学校负责人那张笑脸,脑子里瞬间涌出了很多无良记者的造谣报道,隐隐能猜到明天稿子的内容了。
她叹了口气,刚想转身回家,又望见颜衍从车里出来了,笑着朝老师和学校负责人颔首,然后往她这边来了。
舒随和颜衍从小就认识。
幼儿园到高中他们都是同班同学,高考后填写志愿,颜衍直接把她的志愿抄了一份。
结果最后,他们因为掉档去了不同的城市,每年只有寒暑假回家才会见面。
今年寒假她留在上海工作,没有抽出时间回扬市,细细想来,距离他们上次见面已经过去大半年了。
“什么时候回来的?”他穿着一件普通的白色短袖,右手插在口袋里,明明是一副悠闲散漫的模样,偏偏眉目间透着股倦意。
许久未见,颜衍瘦了不少,下巴有些尖,白皙的皮肤晒黑了,显得眼睛愈发干净透亮。
在她的记忆里,颜衍一直很白,夏天出门不是戴帽子,就是抢她的太阳伞。
“刚回。”舒随看了眼他身后的面包车,“你不用工作吗?”
“嗯,我和他们不是同一辆车的。”
舒随怔了怔,还没来得及细想这句话,听见他又问:“怎么来这边了?”
“过来买张师傅,想到十中在旁边就顺便来看看。”
颜衍扬唇笑了笑,接过她手里的两只老鹅,声音里带着三分愉悦:“特意给我买了一只?”
舒随用看白痴的眼神望着他,“当然是给颜叔叔和陈阿姨买的啊。”
“那我呢?”
“减肥啊。”舒随讲的理所当然:“你的饭量太大了,长胖上镜很丑的,必须要保持身材。”
“......”每天吃四餐的人笑每天吃两餐的人。
颜衍抿抿唇,懒得反驳了。
两个人并肩走了一会儿,舒随还是抑制不住好奇心,问道:“你们刚才进去都谈了些什么呀?”
他想都没想就答:“谈价格。”
舒随一时语塞,而后“啧”了声:“不仅长丑了,还堕落了。”
“你也是。”颜衍像以前那样揉揉她的头发,语气认真:“脑袋都变大了。”
“......”舒随拍掉他的手,“你胡说什么!”
然后,也忍不住摸摸自己的脑袋。
头怎么可能变大了。
她把话题扯回去:“十中的事情到底是怎么回事?”
“学校惯用的办法,先往下压,等风声过了再劝和。”颜衍用轻描淡写的语气说着:“我们见不到跳楼女生的朋友,也联系不上她的父母。”
“那怎么办,不会就这样算了吧?好多网友都在关注这件事。”
他没有急着回答,换了个话题:“西政大学教授性侵女学生的事你还记得吗?”
舒随回想了下,好像是两年前发生的事,当时在网上也闹得特别厉害,后来教授被抓了,判多少年她就没有关注了。
她点点头:“记得。”
“青南学院男生偷看女生上厕所。”
不太记得了。
“北艺百人食物中毒。”
没什么印象。
“华理室友杀人。”
根本没听过。
舒随上学时和朋友讨论过这个问题,当校园内发生丑闻时,如果学校在第一时间站出来解释,并严肃处理,肯定能赢得网友的支持,还能赚个好形象。
然而如今,凡是学校出事,第一反应都是往下压消息,目的是保住乌纱帽和维护学校名声。
那他们就不担心舆论的后果吗?
担心,但拼命压住会取得更好的成效。
“等风头过了,这些事还会有多少人记得?”他的声音听起来特别的疲惫。
舒随也顿感无力。
如果跳楼的那位女生是真的遭受到了暴力和侮辱,这样的处理方法不是让施暴者逍遥法外吗?
他们走到家门口,同时停住了脚步。
颜衍侧头问她:“你觉得应该怎么解决?”
“我觉得?”舒随皱着眉摇头,“我觉得没用啊。”
他扬唇笑了起来,从口袋里拿钥匙,舒随见状也把手伸进了口袋,还没把钥匙拿出来,前面传来了道低低的声音。
“我觉得也没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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