法斯有些疲惫,更多的是茫然。
他不是一个聪明的孩子,所以总是有很多想不通的事情,几百年前,几年前,甚至现在,他会为很多很多的事而情感到不解。
在并不遥远的从前,刚刚从绪之滨诞生、被珀鹭前辈带回来的时候,法斯不明白这个世界是怎样的,不明白他自己是怎样的。那时啊,他的脑子里总是漂荡着像“草为什么是绿色的”、“蝴蝶为什么会飞”这样天真而不知所谓的问题,然后像小尾巴一样跟在珀鹭前辈身后问个不停,而法斯也总会得到有着一头冰色长发的前辈平淡又耐心的回答。
再后来,再后来,度过金刚老师的课堂、珀鹭前辈的教导,当他对这个世界有了浅显的认知后,更多的疑问从脑子里冒了出来,它们从探索外界变成了对自己的诘问。
为什么我无法战斗。
为什么我什么都做不好。
我可以帮上大家什么忙。
我能够做什么工作。
手握刀柄战斗是怎样的感觉。
在草地上无所顾忌的狂奔是什么样的姿态。
以及……
为什么我是脆弱的3.5。
每当他这样想着,珀鹭前辈总会摸摸他的头,说:“慢慢来,法斯。”
于是他慢慢地、慢慢地思考着这些问题的答案,好在他有足够长的时间,能够让他在草丛、在廊沿、在房间里,一遍又一遍不厌其烦地问。
有时候法斯坐在学校门前的水池边,双腿垂放在水里,他看着清澈透明的水中慢慢散开的白色粉末,会想:如果他就这样掉进去了,藏在长满水生植物的池子底下,有谁会发现我吗?
柔软的发光水母碰了碰他的腿。他盯着一圈圈向远方扩散的涟漪,脑袋里又响起了同伴们不知何时说的话:“老师,这个孩子能战斗吗?”
我能。
我不能。
磷叶石晃晃腿,扣住方形边沿的手一松,滑进了水池里。
法斯放下刀,在昏沉的冬夜静静坐在长椅上。
我现在可以战斗了。法斯想。
不久之前那个喜爱沉浸在幻想中、天真幼稚的自己居然已经有些遥远的模糊了。现在他熟悉的,是由巡逻、碎冰、战斗组成的日常,不再外放于表面情绪,习惯性的面无表情。
他的疑问还是很多,但这些问题中关于他自己的占比又不大了。珀鹭前辈、安特库、金刚老师,这些占了他思考内容的百分之八十,剩下百分之二十,是对自己尖锐的质问和黑色海水一般的自我厌恶。
合金的双手,玛瑙的腿。
是我?
不是我?
金刚老师不知道法斯在海底经历了什么,法斯的话语在这段的描述中总是混乱不堪,他记不起来什么具体的东西。而安特库离开的太突然,对方的托付一度让法斯觉得沉重极了。
老师。月人。
安特库。
——珀鹭前辈。
海底发生了什么事完全记不清了,就像他断裂丢失的双腿一样了无踪迹。
黑暗、空无、很可怕……
老师说,最可能的,是被海底的暗流卷走了。
他还记得自己疯了一样的把图书馆翻了个底朝天,一本一本的翻开往常那些他根本不想看的东西,从太阳初升到万籁俱寂,几番重复,却也只能认可这种说法,根本找不出一点方法。
发生的事情太多了,也太快了,他甚至只能在一边看着,什么都做不到。
辰砂是这样,珀鹭前辈也是这样。
什么都做不到。
他问自己:
【如果不是我,珀鹭前辈还会好好的吧。】
【如果不是我要到海里去……】
【安特库……如果不是因为要保护我……也不会被带到月亮上吧。】
【老师……冬天……?不……这不属于我,这是他的……】
【碎掉了……没有了……被带走了。】
【都是因为我……?】
【……都是因为我。】
【啊、原来是这样啊……】
【全都是、我的错。】
从前已经睡着的时候,现在却一点睡意都没有。混乱和茫然缠绕住了法斯,其中还夹杂着疲惫和痛苦。望着昏黄的灯光,眼前却好像只有一片灰色。
脑子里还在混混沌沌地响着什么,时而尖细时而粗哑,像是很多人在说话:
【双腿、断掉的双腿……新的、玛瑙……】
【合金、手臂、破碎……沉重、压迫、禁锢……】
【……力量。】
【痛苦。】
突然的,身边寂静了下来,连落下的雪花互相摩擦的声音都不见了。
法斯猛的沿着长椅的另一方看去,不由自主地睁大了眼睛。
穿过阴暗的长廊,远方亮起的光线中,一个熟悉的身影正坐在那里,美丽的冰色一如既往。
法斯猛的站了起来,旁边散落的资料被他的动作带起,在空旷的空间里四散飘落。
“……珀鹭前辈……?”
“……珀鹭前辈!”
长发下熟悉的面孔正看着自己,短暂的审视过后,常年没有表情的脸上慢慢勾起一个微小的笑容,眼神里依旧包含着一贯的喜爱和纵容。
接着他的嘴巴动了动。
他说:
“法斯。到我的房间去吧。”
“把我曾经记录过的,都找出来吧。”
“关于老师。关于真相。”
法斯朝着他跑了起来,时时刻刻在他体内结网的合金从开裂的缝隙中涌出,伤痕细碎密集。
“老师?……真相?”
“不……”
“你在哪里!”
没有人回答。
远处的物像开始模糊,很快就消失不见,就像出现时一样突兀。
手中枯萎的花落在了地上。
法斯停在了长椅的那一头。
空空的。
什么都没有。
▽
“珀鹭亲,这个地方可真有趣啊。”
太宰披着那件洗干净了的黑西装,站在我们走来的巷子口兴趣盎然地四处张望着。脖颈和脸颊上的绷带又被仔细地打理了,此刻平平整整的覆盖在皮肤上,露出的一只眼睛是惯常让女性喜爱的弧度,脸上挂着他心情愉悦时才会出现的那种笑容。
他像是肯定一样再次重复了一遍:
“真是有趣啊。”
“啊,”我看着大街上顶着动物的头在行走的人,对太宰的话表示赞同:“是的。”
因为太宰不想吃外卖的强烈要求,在冰箱里空无一物的情况下我们不得不在大中午去超市购买食材,路上结果走着走着就不知不觉到了另一个世界什么的,说出来别人都不会信吧。
但这确确实实是发生了。
关于这个世界的资料,已经被太宰从上一个敢于抢劫我们的鲨鱼头嘴里翘出来了。不得不说,虽然我已经见过了很多人类,但如此不像人类的人类还是让我有些惊奇。
几十年前,中国轻庆市“发光婴儿”诞生,世界各地随之出现拥有“超能力”的个体,标志着“个性时代”的出现。
这个世界的能力普及率高的让人惊讶,几近百分之八十的能力者,虽然大部分能力都弱了吧唧作用还莫名其妙,但不可否认那确实是不同于常人的力量。
这地方,治安还没有横滨好吧。
“真是奇妙啊,这里所谓的英雄,在这个世界竟然不是一种称谓,而是种职业啊。”太宰意味不明地感叹着,声音倒是轻巧又活泼:“个性啦,英雄啦,在敌人手下凭借一己之力拯救民众,简直像王道热血漫一样啊。”
看太宰的表情,确确实实是高兴极了,就像是看到了一条适合入水的河流,或是找到了一处景色美丽的高楼,那种充满兴味的表情。
“英雄、和平的象征——真是奇妙的称呼啊。单凭借英雄的个人行为就有效地阻止了社会的犯罪率一路走高的情况,人民心中的支柱——”
又来了又来了,那种咏叹般的腔调。
当我听不出你是在嘲讽哦。
大街上显眼的光屏中播放的是本地新闻推送,第一位就是银行抢劫事件。
被红色加粗提示语围绕的镜头里一片混乱的景象,记者的语气急促,银行外的民众四散奔逃,边跑边喊:
“英雄!英雄在哪里!”
“快打电话给英雄事务所!”
“欧尔麦特!欧尔麦特会来吗?”
但令人奇怪的是,人们跑到了一定距离,大部分都停了下来,探头探脑地往银行的透明玻璃窗里张望着,围观着事态的发展。警察在外维持秩序,不过没有多少人领这份好意。
里面唯一站着的人操纵着金属矛四处攻击。
“那个抢劫犯……是什么个性?”
“好像很强大啊……”
“操纵金属?”
显然在银行里的那位抢劫犯不耐烦了,他烦躁地一扬手,金属的柜台化为流体,直接向人质那里袭击。
“啊!!”
“不要杀我!”
“英雄!英雄在哪里!”
就在这紧急的时刻,一位金发壮汉从天而降,这位当之无愧为这个国家最强者的男人带着可靠的微笑打倒了嚣张的敌人。
镜头拉进,记者的声音都有些颤抖。
“欧尔麦特!天哪,居然是欧尔麦特!”
“欧尔麦特来了!”
围观的人群躁动起来,细碎的声音一瞬间沸腾。
“已经没事了!要问为何?因为!”他对着镜头伸出了手,“——我来了!”
正对着他的镜头抖了抖,所有的民众欢呼起来。
“哦哦哦!超级帅啊!”
“感谢欧尔麦特!”
“欧尔麦特!能给我签名吗?”
啊啊,真不愧为NO.1的职业英雄啊。
以一己之力平定社会。
和平的象征。
可惜的是,放眼英雄团体,除欧鲁迈特之外无人具有象征作用。
只因一人存在的和平,只因一人维持的秩序。
那么,如果这位和平的象征有一天被打败了,消失了,人民心中的支柱倒塌了,这个社会又会怎样呢?
想到这里,太宰不禁开心地笑了出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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