紫宸殿是皇帝日常处理政务、召见大臣的宫室,殿宇恢弘,飞檐斗拱,耸入云霄,是皇宫禁内除举行大朝会的乾元殿以外最高的殿宇。
相较于乾元殿的庄严肃穆,紫宸殿琉璃瓦、白玉阶,金箔裹柱,宝石铺地,更显华贵。
这般恢弘华贵的殿宇之下,人便难免显得渺小。
未时还未过,日头仍旧毒辣。
明苏弯得腰有些酸了,可皇后看她的眼神实在奇怪,压抑挣扎,温柔怀念,许多情绪最终汇成了欲语还休,就这么直直地盯着她瞧。
明苏疑惑,又觉这目光熟悉得很,暗自思忖着,一时间倒忘了出声,由得皇后看着她。
“娘娘。”云桑见状,在郑宓身后轻轻唤了一声,以作提醒。
郑宓回过神,端雅从容起来,温和道:“公主免礼。”
明苏直起了身,看了郑宓两眼,眼神里略含打量,却也不是太在意,她朝殿门望了眼,说着场面上的客套话:“娘娘可是在等父皇召见?儿臣便不搅扰了。”
说罢,她行了个礼,举步而去。
她就从她眼前离开了,她就要看不到她。郑宓骤然心慌,目光紧紧地跟随明苏离去的背影,不断提醒自己的身份,克制着没有开口唤她。
明苏走出了十余步,骄阳烈日直晒在她身上,竟也不曾带把伞。
郑宓的心慌便转成了关切,明苏体质畏热,很易中暑气,且一旦中了暑,必会发两日热,难受上好一阵子。
“公主留步。”方才的克制全部被抛在了脑后,郑宓走出两步。
明苏听见了,止步回身,面上略有些惊讶,但也不曾失礼,走了回来,行礼道:“娘娘有何吩咐?”
郑宓将云桑手中的竹伞取过,亲手递给她:“公主可是忘了带伞?”
竹伞是宫造的,技艺精巧,用材讲究,雨过天晴色的伞面,观之清新,玉竹制成的伞柄,触手生凉,由郑宓拿在手中,递了过去。
明苏却未去接。
郑宓笑意可亲:“天热,暑气重,公主且用本宫这顶罢。”
明苏的目光便自竹伞转到了郑宓脸上,仍旧是打量。郑宓便由她看,明苏轻笑了一声,接过了伞,行礼道:“多谢娘娘。”
“公主不必客气。”郑宓回道。
这回明苏是真的走了。
郑宓看着她的背影,目送她远去。
她的目光有如实质,径直地跟随,却并不使人不适。明苏没有回头,从容地迈着步子。
行出紫宸殿前,拐过一条宫道,身后那道目光便追不上来了。
明苏这才露出若有所思的神色。
“殿下是回府吗?”身后的近侍请示道。
明苏被打断了思绪,倒也没怎么在意,随口道:“今日不出宫了,就在贞观殿留一宿。”
三年前皇帝赐了她一座府邸,自那时起,她便多数住在宫外的公主府中。她自幼居住的贞观殿倒渐渐成了偶尔的歇脚之处。
近侍听明白了,恭敬道:“是。”
明苏往前走了几步,忽然生出几分烦闷来,这烦闷也不知从何而来,兴许是这天太热,使她焦躁,又许是方才殿外那皇后行止可疑,她却摸不清头绪。
“遣个人,与母妃禀报一声,我晚间,去陪她用晚膳。”明苏说道。
身后那近侍应了声是,朝后使了个眼色,立即的小内侍躬身一揖,小跑着往淑妃宫中去传话了。
明苏继续前行,转入了御花园中,树木渐渐繁盛,花草映入眼帘,蝉鸣声经夏不断,吵得她有些头疼,她忽然回想起来,许多年前也有一个蝉鸣阵阵的夏日,她站在一棵大树下,等着一个……
“殿下,再往前便是昆玉殿了。”近侍提醒道。
明苏骤然回神,这才发现,她竟不知不觉就往昆玉殿来了。她怔了怔,忽而低头,自嘲一笑。
明苏一走,郑宓只觉心口一空,四下里也空落起来,惶惶的,没个着落。
明苏确实不大一样了,内敛了许多,也倨傲了许多,她以前是很谦和的性子。郑宓没有觉得如今的信国公主有什么不好,却很心疼明苏的变化,一个人要有怎样的经历,才会如此,性情大改。
云桑在身旁道:“娘娘将伞借与信国殿下了,婢子遣人回宫再取一顶来。”
郑宓点了下头,竭力将心神收回。
赵梁笑着道:“娘娘要用伞,何必大老远地回去取?也让小的为娘娘效个力。”他说罢,便吩咐近旁的小宦官赶紧去取伞来。
郑宓没推辞,受了他这好意。
只是小宦官伞还未取来,殿门又开了,这回是皇帝召皇后入殿。
紫宸殿内里的华贵较外头犹盛,件件陈设俱是珍宝,处处所现皆是奢靡。
郑宓小时候跟着姑母来过紫宸殿一回,那时的紫宸殿并非这般模样,要温润质朴得多。
皇帝侧倚在窗下的软榻上,他身旁矮几上散着基本奏折,像是随手丢的一般,听见声响,他瞧了过来,脸色淡淡的。
郑宓入殿,先行大礼,极为郑重地跪拜下去,口中道:“臣妾恭请陛下大安。”
她双手交叠,贴着地砖,额头抵在手背上,耳朵里是一阵嗡嗡的轰鸣声。脑海中满是血腥,她几乎能闻到当年弥漫在郑府中消散不开的血腥气。
“宓儿,你可要想好了。”祖母的声音从血雾中传出,她说着严肃的话语,面容间却满是疼惜不忍。
“祖母,我想好了。我想活下去。”郑宓听到自己这样回答。
祖母摇了摇头:“好孩子,你要受苦了。”
郑宓想,她不怕受苦,她想活下去,再难她都想活着,郑家的冤屈总要有个人来洗刷。
“皇后免礼。”皇帝的声音传来,打断了郑宓的回忆。
郑宓掩饰住恨意,她并未起身,恭敬地再度伏拜:“臣妾来向陛下请罪。”她没说请什么罪,她并不知道皇帝和棠玉起了什么冲突,只是将姿态摆得极为卑微。
“你知错了?”皇帝的声音极为冷淡,郑宓却隐约听出一阵兴味盎然。
她顿觉一阵恶心,幸好伏在地上,不必辛苦控制神色,口中顺着道:“臣妾知错。”
皇帝未再出声,也未叫起。
郑宓跪在地上,也不知过多了多久,皇帝方道:“起来吧。”
郑宓站起来。
“你既知错,朕便既往不咎。”皇帝看着她,说到这里,停了下来,眼中多了分审视。
郑宓福了福身:“多谢陛下大度。”
像是施恩,得了居高临下的满足,皇帝的脸色好看了一些,摆了摆手:“你退下吧。”
郑宓惊讶,没想到这般简单,皇帝甚至没提一提当夜棠玉为何冲撞,她行了一礼,退出大殿,至殿门,她回头看了一眼,皇帝随手拿起了矮几上的奏折翻开。他眼中十分混浊,身子虚浮,唇下的短须夹杂着几根白,瞧上去要比他实际岁数苍老许多。
郑宓收回目光,走出大殿。
云桑迎上来,目露担忧。郑宓摇了摇头,朝外走去。云桑会意,松了口气,撑开伞,为她挡去日头。
凤辇就停在阶下,郑宓却不想立即回去,她想四处走走,既是理一理头绪,也是想一想今后要如何行事。
她将宫人全遣散了,只留了个云桑。
禁宫自然是大,若是步行,走上一整日都走不遍。郑宓茫无目的,信步而行,心中便如这步履一般茫然。
一个无权无势的皇后,要如何方能接触前朝,接触六年前的旧案。
她想了一圈,却是极难,皇帝并未荒怠政务,且不信她,必不会容许后宫干政。她光是第一步便极难迈开。
但郑宓并不气馁,她转了个思路,或者可借助皇子争储。
她虽无权无势,但后位便是她最大的依恃,皇子欲主东宫,皇后的支持也极为要紧。
郑宓便顺着这条路想下去,倘若真要掺和争储,那是选五皇子,还是三皇子?
这两名皇子,她都知晓一些,只是不知过去了五年,这二人,还有这朝中的局势,起了多大的变化。
郑宓思绪沉晦,也未留心走到了哪里。直到她突然看到眼前一处台阶拦路,方从沉思中出来,抬头一看,却是昆玉殿。
怎么走到这里来了?郑宓恍惚想道,步履间却不由自主地迈上了台阶。
走到殿门外,她正要推门而入,明苏的声音,从殿中传来。郑宓先是一喜,随即又慌,绞尽脑汁地思索以什么理由进去。
还未等她想出来,她便听到了里头的对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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