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澄闭了闭眼,再睁开,眼前还是一片暗沉的黑红。
他知道这里是哪。
却不知道自己为何会在此。
乱葬岗……
乱葬岗啊……
江澄微叹口气,抬眸间,愕然却又毫无意外地,瞧见了一个满身狼狈的黑袍身影。
他似乎受了伤,捂着胸口,走的跌跌撞撞。
那是魏无羡。
似乎终于无法支撑自己,魏无羡脚下一个踉跄,便直直往地面扑去!
江澄下意识飞身过去,欲要接住魏无羡,然而双手竟却直接从魏无羡身上穿了过去!
魏无羡还是摔在了地上。身体与地面接触,发出沉闷的声响。
“咳咳……”清咳两声,魏无羡艰难地翻身仰躺着,望着乱葬岗暗沉的天空,露出一个很是难看的笑。
哑声道:“魏无羡!咳咳,哈哈哈……你纵生恣意,却也有今天!哈哈哈!”又恨声骂一句,“温晁!若我身死,必要化身厉鬼,扰你不得安宁!!”
只可惜最后厉鬼没化成,倒走了条冷寂漆黑的独木桥。
江澄心中暗想,却也只得默默站在魏无羡旁侧,静默不语。
话语无法传达,但江澄知道,这份跨越时空的陪伴,总能教魏无羡感受到的。
那三个月……
江澄垂眸。
正好,他也想知道,魏无羡当年失踪的那三个月里,究竟……都经历过什么。
……
乱葬岗很乱,很脏,自然毫无生机。只有几株枯老的树,几丛沾染了满满怨气的,漆黑的细竹林。
暗沉的天空底下时不时飞过三两黑鸦,叫声凄厉。
远处有走尸渐渐汇聚,向魏无羡的方向,迈着僵直的步子走来。
江澄一惊,有些焦急地看向地上的魏无羡,却不知道该怎么做,才能让他爬起来,离开这里。
至少,离开这一块地方。
不需要江澄提醒——当然就是提醒了魏无羡也听不见——魏无羡也瞧见了远远而来的走尸群。
但是他懒得动了。
或许,就这样死了也好……
他想。
没了金丹,他已经什么都不是了。即便从这里爬出去,回到莲花坞,他也不过是一个什么都做不了的废.物!
莲花坞……
对了!莲花坞!师姐!江澄!
魏无羡恍然一坐而起,抿了抿唇,再看看远处晃晃悠悠的走尸群,从地上爬起来拔腿就跑。
他要活着!他要从这里出去!哪怕是爬也要爬出去!师姐,江澄,他们还在等他!
江澄看了看身后熙熙攘攘的走尸,提步跟上了魏无羡。
魏无羡爬上了一棵高树,那棵树枯黑颓败,仿佛被雷电劈过,只除了没有焦黑的气味。
“咳咳……嘶……”魏无羡倒吸一口凉气,看了看胸口处的剑伤,轻轻叹息,旋即为自己处理伤口。
只是没有草药,魏无羡只能撕下已经很是破烂的衣裳将伤口简单包扎。
荒无人烟之地,没有食物,没有水源,也没有药物。失了金丹的魏无羡本该寸步难行,本该身膏草野。
然而,他却奇迹般地,一天一天好了起来。
一个月后,他身上的伤已经结痂。
江澄看着魏无羡,心中既是心疼,又有佩服。
他终归不知魏无羡都经历过什么,终归不知他失踪的三个月里都遇到过什么,只知他归来后,毫无缘由地踏上了一条不归路。
再后来,方知那缘由,竟是魏无羡失了金丹,成全了自己……
……
这一个月里,魏无羡只靠着拿石头砸下天上飞掠而过的乌鸦为食,以那些乌鸦的血当做饮水,活得狼狈不堪。
可是魏无羡那双墨染般的眸子却是越来越亮。
“灵气也是气,怨气也是气。灵气存于丹府可为人所用,怨气又为何不可?”
“我总还是该要出去的。”
“莲花坞,总还是该要多添一份战力的。”
“江澄,我还要辅佐你,辅佐你成为一个了不起的家主……我想我们和我们的父亲一样……”
“江澄,这个承诺,我还没忘……”
呢喃一般,魏无羡每日都在不断重复告诉自己,他开始寻找可以利用怨气的方法。
每天晚上,他都会爬到树上休憩,以避走尸侵扰之患。
太阳虽然总照不进乱葬岗里,却能亮起一方天地。
一日,魏无羡在乱葬岗边缘游荡,终于将视线放在了那些杂乱生长的细竹上。
他身上的衣裳有一部分是从一具无名尸上扒下来的,那部分还很完整,魏无羡便就着自己原来的衣裳给拼接了一番。
但因为没有针线,魏无羡只是随意打了几个结。
后来,第二个月中,魏无羡爬上了乱葬岗中央的一座山。
山上不知怎么有一座空府,里头桌椅板凳一应没有,只有几个灰扑扑的蒲团躺在地上,孤零零的。
这里可以照到阳光。
那一天,魏无羡笑容满面,灿烂无比。他迎着阳光,张开双手,直到太阳落下去,再也瞧不见。然后躺在地上,傻笑着晒月亮。
江澄望着魏无羡仿佛疯癫的举动,微微敛眸,嘴唇紧抿。
说实话,虽然不知道外界时间过去了多久,但是陪着魏无羡的这一个半月里,久不见阳光,他也快疯了。
只是他终究做不到像魏无羡那样,随心所欲。
魏无羡一直都是那种心随意动的游侠性子,路见不平他会立即拔刀相助。可是他江澄不行,他心中终究有很多很多层顾虑。
明知不可而为之,他终究做的不够魏无羡好。
江澄后来有很多次都在想,或许,父亲之所以那么喜欢魏无羡,大概就是魏无羡比他自由。
由身,到心。
他心中有太多束缚。
但是后来才隐隐明白,父亲对魏无羡那么好,对自己那么严格,其实只是因为父亲将自己当做继承人培养,而魏无羡,他就只是故人之子。
因为心中总觉对故人有所歉疚,所以只能对故人之子加倍的好,以稍稍平复心中的歉意。
只是那时明白,为时已晚。
他终究还是放不下心中的骄傲和芥蒂,也丢不下那层面子。如果不是阴差阳错来到这斗罗大陆,或许,他和魏无羡的关系,还会是那样不尴不尬。
他其实早就原谅魏无羡了。或者说,他其实从来就没有恨过魏无羡。
或许当年莲花坞一朝覆灭,他心中有怨魏无羡不该逞一时义气,但是没有恨。
或许当初穷奇道一事,金子轩受无妄之灾致金凌足月而孤,他心中有怨魏无羡不该插足,但是没有恨。
或许当年不夜天之役,阿姐为护魏无羡而去的时候,心中有怨过魏无羡竟于战场乱了方寸而致阿姐无辜受牵连,教金凌连母亲也失去,但是依然没有恨。
他又如何恨得起来?
……
两个月时间,魏无羡已初步掌握怨气的使用方法。
江澄看着不自禁露出欣喜笑容的魏无羡,也不由微微笑起来。
魏无羡真的是个天才。
只可惜,当年造化弄人,终究……
……
“还没有寻到踪迹吗?”江厌离眸中含泪,依靠着身旁的金子轩,才不至于就地蹲下哭去。
蓝忘机抿唇不语。避尘在前方探寻着随便的气息,却一直没有丝毫反应。
蓝曦臣瞧着蓝忘机越发冷起来的脸色,叹道:“厌离,莫急,总会找到他们的。”
朔月也在搜寻着三毒的气息,却也一直没有任何反应。
江厌离敛了敛眸,喃道:“我只是心中不安。我害怕他们出了什么事……阿澄阿羡要是出了什么事,我……我今后总归,总归不知道该怎么办了……”
她想着或许该和他们一起去了,可是又终究舍不得丈夫孩子……
觉察江厌离所想,金子轩不由得搂紧了江厌离:“阿离,莫要胡思乱想。他们不会有事的。”
江厌离抬头看着金子轩,泪水终于夺眶而出:“阿轩,阿轩对不起……我不该,不该这么想的……我,我也对不起阿澄阿羡……明明,明明好不容易一家团聚了……”
蓝曦臣站在蓝忘机旁侧,听闻江厌离的话,心中不由叹息。
是啊,好不容易一家团聚了。
“忘机,歇息一会儿吧。”蓝曦臣敛眸收回朔月,寻了块干净的大石坐下,“阿婴总不希望你为了找他而不顾自己的身体。”
闻得魏婴,蓝忘机终于叹息一声,收回避尘,坐到蓝曦臣旁边。
蓝曦臣抬手拍了拍蓝忘机的肩:“我知你忧心,但你也知阿婴最气你不爱惜身体。”
“我知,兄长。”蓝忘机抿唇道,“兄长莫要言我。若非兄长想留存魂力以备不时之需,怕是比我还要拼命。”
蓝曦臣望向江厌离,江厌离此刻正在抹眼泪,回头来微微苦笑:“我尚可留存一线,忘机却是毫无保留啊!”
“因我知,身后总有兄长在。”蓝忘机似乎微微扯了扯嘴角,仰头看向被层层叠叠的树叶遮挡住的天空。
蓝曦臣久久没有接话。
“兄长,继续找吧。”
不知过了多久,蓝忘机站起身,再一次放出避尘。
却听得江厌离微显沙哑的声音:“忘机,在此之前,先帮我一个忙吧。”
蓝忘机转回身看向江厌离:“师姐,何事?”
江厌离深吸口气,道:“我需要一个魂环,帮我猎杀一只魂兽。待我获得武魂真身,我或许可以得到一个领域,应该会对我们寻找阿澄和阿羡有所帮助。”
蓝忘机微顿,旋即点头:“好。”
……
“哈哈哈!终于做好了!”魏无羡欣喜若狂的声音响起,惊扰了乱葬岗大半走尸。
江澄看着握着陈情笛手舞足蹈的魏无羡,微微皱眉,又淡淡笑开。
第三个月中,魏无羡用那些被怨气浸染的黑色细竹混合着一些被怨气浸泡不知多久的金属为饰,做出了陈情。于鬼道一途,已基本臻至化境。
那些做装饰固化用的金属,都是魏无羡花了一个多月的时间一点一点磨出来的。
至于那些金属哪来的?自然是魏无羡从那些身死在乱葬岗的不知身份的人身上找出来的。
反正那些人死都死了,还死的透透的,也不可能再活过来,他们身上的那些东西,可不是不用白不用嘛!
江澄也不知道他是从哪揪出来的红穗,那红穗挂在笛尾,随着乍起的风,舞出了幽冷而妖魅的弧度。
江澄看着魏无羡,笑容清浅,渐渐染上一抹苦涩。
夷陵老祖,就快要出世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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