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4章 因

    原本还想要留下来守够三天的丧，可孟国海还是执意让她回去了，为此暗地里还遭了亲戚的不少骂，说什么只有他知道心疼女儿吗？

    这其中原因孟美岐多多少少也能猜出来，她本来和这些亲戚就不亲，说破天了也只是街上遇到了会打招呼的程度，从前母亲在的时候，这些人说话也许会掂量点，现在她父母已经离婚了，父亲又是个不怎么会说话的木讷性格，她在这里每多呆一秒都会有被各种刁难的可能性。

    对于这帮子亲戚，孟美岐很小的时候就看的挺透了，倒不是她真的在窥探人心方面有多厉害，只是这些人坏的也挺纯，表面上总是一幅幅亲切漂亮的模样，可没有一个人话语间有真正的关心，表情也根本藏不住情绪，所以有时孟美岐看着这些虚伪的亲人，转头去看在这种环境下长大的父亲时，心中的怨气就消散了些。

    这么多年，他过的也不幸福啊。

    奶奶很早就去世了，爷爷早些时候也不会带孩子，父亲小时候因为调皮做错了什么，急性子的爷爷下手不知轻重，往往随手捞了什么东西就打过去，常常打的他头破血流。爷爷一共有四个孩子，没有一个让人省心。奶奶在的时候还好，他们还算乖，可奶奶去世以后，这群孩子就像断了线的风筝，哪里风大往哪里飞，越来越野。从前计较一件件小事的爷爷经常被气的要晕倒，后来想通了任他们自己发展，自己不管不问，没事时晒晒太阳听个曲，日子过的也挺不错。

    爷爷年纪越来越大，什么都看得开了，似乎意识到了自己家的几个孩子都成不了大气候，加上有些从前说打就打的愧疚，干脆给孩子们带起了孙子，而且带的还挺好，所以孟美岐和与她同辈的几个兄弟姐妹可以说是在爷爷的照顾下长大的。

    她到现在还清楚的记得，爷爷用自己的退休金给她买喜欢的玩具，因为自己的一句喜欢，挽起袖子低身下气的和别人学糖糍粑的做法，以及爷爷手把手的教她下象棋，对弈最后总是故意输掉的模样。

    像是父亲给予她为数不多的温暖一样，记得深刻。

    她对于奶奶家这边人的感情，六分给了爷爷，四分给了父亲，就再没有了。

    不过现在能抓住的，似乎只剩下那摇摇欲坠的四分。孟美岐跪在灵堂里，目光越过那些或高或矮跪成一片的亲人们，看着那盏在夜风里飘摇不定的长明灯时，忽然就笑了出来。

    她的感情是有多廉价，连存放的地方都没有。

    .

    “灵棚里又热又闷，呆在这里干嘛，赶紧回去上学。”孟国海一边说着，一边不由分说的把孟美岐推上了车。

    发车时间就快要到了，售票员催促车上的无关人员快点下车，孟国海给她买好了车票，回过身似乎还想要再叮嘱些什么，两只手撑在汽车座椅上，动了动唇，最终只是说了一句，“到了给我打个电话。”

    他手腕上还挂着一个黑色布包，等孟美岐坐安稳了，便取下手腕上的包放进孟美岐怀里，迎着孟美岐疑惑的目光，他似乎有些不自然，摸了摸鼻梁，道：“吃吧，吃吧，路上吃，都是你喜欢的。”

    说完也不管孟美岐要说什么，转身和售票员说了些什么，似乎是反复确认了到站地点，希望司机到时候可以提醒一下，避免坐过了站，孟美岐坐在座位上，只能看到父亲有些弯的脊背，一个恍惚间，她以为看到了身形佝偻的爷爷，在为她学习糖糍粑做法的模样。

    孟美岐怔神的瞬间，孟国海已经说完了自己想说的，回头再看了孟美岐一眼，便登登登下了车，车门一关，发动机启动的嗡鸣在耳边回响。

    孟美岐回过神来，一把扯开窗帘，车窗外，孟国海正站在不远处，见她望过去，向她挥了挥手，孟美岐忽然有些绷不住眼泪，吸了吸鼻子，手忙脚乱的想要打开窗户，全封闭的车窗自然无法打开，失败后她迅速掏出手机编辑了一条短信发了过去。

    “爸，我会经常回来的，你照顾好自己。”

    “我都行，你好好的更好。”

    孟美岐深深的吸了口气，手指不自觉的颤抖。

    “爸，你等我，等我毕业工作了，把你接来北城住。”

    “哈哈，那我等着我大闺女，到时候可别忘了我啊。”

    怎能忘。

    .

    北城的天气比老家凉些，孟美岐回去时换上的短裤，这会儿有些清凉了。孟美岐是中午坐的车，现在天已经完全黑下来了，没时间再去换衣服。孟美岐站在汽车站门前，搓了搓手，拦下了一辆出租车。

    对那个地址已经“驾轻就熟”，孟美岐和司机说明了地方，便靠在后座上打了个平安电话回去。

    车窗外的城市已经进入了另一种状态，由阳光下的热闹变成了霓虹灯笼罩的喧嚣，五光十色的灯牌从窗外飞驰而过。挂断了电话以后，孟美岐把手机放回了口袋里，抱着那个黑色的布袋和自己的书包，微微后仰陷入柔软的座椅中，疲惫的身体得到了片刻的休息。

    关于一会怎么面对吴宣仪这个问题，孟美岐回来的路上有认真的想过。

    首先是那一点不知道什么时候滋生的不该有的感情。这个完全是她昏了头，一时脑子发热，做了些不切实际的白日梦，她相信只要自己不去培养理会，那火苗便会很快熄灭了。

    其次是那天失控在她怀里痛哭，以及三年前那个被她遗忘细节的夜晚，她决定，再做一回冷血的人，再保留感激与抱歉的同时，把这些忘的一干二净。

    保持完美的距离，应该就能掐断那不该出现的苗头。

    她应该能做到的。

    .

    “你...”吴宣仪的惊讶竟然到了肉眼可见的程度，真是了不起。

    接过孟美岐手中的书包和布袋，吴宣仪后退了一步为她腾出空间，小泰迪听到了动静，从卧室里跑出来凑到了孟美岐脚边，兴奋的直甩尾巴，孟美岐一边□□小泰迪头顶的绒毛，一边脱下了自己的鞋子。和小泰迪对上眼时，她忽然想起了什么，抬起头看向吴宣仪：“我提前回来了...学姐，你那天是不是说她叫小年？”

    对了，就是这样，装作不在意的提起，不要让她看出端倪。

    吴宣仪抱着两个大件，似乎有些吃力，冷不丁听到孟美岐的话语，先是怔了一瞬，眉心蹙起了一个弧度以后又迅速消失，淡淡道：“是的，学妹。”

    说完，转身进了客厅。

    孟美岐看着吴宣仪有些决绝的背影，有些发愣。

    回家后二话不说先洗了个澡，一身尘灰被洗净后十分舒爽，孟美岐吹干了东西后来客厅里收拾东西，把书包里的都掏出来以后才想起来几天前没来得及整理的行李箱，到一边的书房里看一眼，发现自己的行李箱已经空了，里面的衣服和洗漱用品已经好好的放回了该放位置。孟美岐伸手摸了摸行李箱干净的表面，不自觉的弯起了唇角。

    安慰她的一句话，没想到她那么认真，真的帮自己收拾好了。

    不过她一直都是这样，认认真真，说一不二。

    侧过身向客厅望去，换上了睡衣的吴宣仪没有白天那么冰凉的气质，被白炽灯柔软了弧度。她端端坐在沙发上，膝盖上放了一本蓝色的书夹，正细心翻阅着。

    孟美岐笑着笑着反应过来，迅速正了神色，收回手，转身回客厅继续翻着包袋。

    包袋里放满了各种零食，还有一些容易坏的食物，孟美岐挑了一些放进了冰箱里。剩下的放到了餐桌一边。

    把包袋里的零食处理完毕，孟美岐手里拿着两袋火锅底料站在冰箱发呆，刚刚往冰箱里塞东西时，看到还有不少菜，她现在还没吃晚饭，倒是有点饿了。如果是自己家，现在肯定会毫不犹豫的煮上火锅解解馋，但现在是在吴宣仪家，她一向又不喜欢这种味道很重的食物。

    孟美岐纠结了半天，借着冰箱门的遮挡露出小半张脸，观察着坐在沙发上的美丽女子，计算她会让自己吃火锅的可能性。

    还没计算个结果，吴宣仪忽然抬起头，正对上了孟美岐打量的目光。孟美岐一惊，慌忙收回脑袋，心跳声在耳边擂鼓。自己怎么又干蠢事了？从吴宣仪的视角来看她应该很莫名其妙吧，啊啊啊啊为何愚蠢总是与她常伴左右。

    正当她在心里抓耳挠腮时，吴宣仪忽然说了话：“想吃就吃，这样做什么。”

    听语气，似乎比刚刚那个冰冷劲好了点。

    听见吴宣仪合上文件夹的声音，孟美岐飞快的捞了一个冰凉凉的鸡蛋贴在脸上降温，等吴宣仪走到了近前才放下，给她展示手里的火锅底料：“这个，你能吃吗。”

    吴宣仪微微俯身，认真看了眼，对上孟美岐暗藏焦灼的眸子，道：“火锅啊，没毒，我怎么不能吃。”

    “能吃，能吃，我去洗些菜，等等我啊。”孟美岐赔了个笑脸，飞速逃离现场。

    锅是吴宣仪家本来就有的，放上半锅清水熬上微辣的火锅底料。孟美岐只在冰箱里挑了些菜洗干净放在盘子里摆上桌，这一顿火锅就有模有样了。

    菜不多，也够两个人吃一会，吴宣仪给小年填了狗粮以后，才施施然的上了桌坐定。

    不知道是不是因为和孟美岐不亲，她连着叫了叫了好几声小年她都没有反应，这让她伤心了好几秒。

    这火锅底料是老家那边自产的，味道特别足，锅煮开以后，浓郁的香气便飘满了整间屋子，孟美岐咽了咽口水，把一些难煮的菜丢进锅里，又放了些吸汤水的素菜，这才盖上锅，眼睛眨也不眨的盯着锅里冒出的泡泡。

    吴宣仪微微侧首，默默站起身打开了客厅的窗户，去厨房饮水机里接了两杯水，放进冰箱里冻好的冰块，端回了桌上。

    “路上有晕车吗？”吴宣仪忽然开口。

    孟美岐直起了身，把目光从火锅上撕下来，回道：“还可以，不算厉害，主要有学姐为我准备的晕车贴，一点都不难受。”

    “嗯。”

    吴宣仪没有提起那天晚上的尴尬，也没有问起她回去后发生了什么，这让孟美岐松了口气。

    这也是她很欣赏吴宣仪的地方，别人不主动说的东西，她从来不会去问。

    又过了一会，火锅可以开吃了，孟美岐掀开锅盖，夸张的闻了闻，被香到简直老泪纵横，心底两天来积压的不快一扫而光，她操起勺子盛了一碗，搁在了吴宣仪面前。

    “吃吧吃吧，我把辣油漂掉了，可能还会有些辣，你尝尝。”

    说完又给自己盛了一碗，迫不及待的挑起筷子吃起来。

    吴宣仪垂下头，目光落在面前这一碗颜色较淡的汤里，唇角抿起一个弱到几乎没有的笑，拿起筷子夹块年糕吃了一口。

    吴宣仪吃饭时话不是很多，一般都是孟美岐自己在讲，偶尔她会给个建议或吐槽一句，这一次也不例外，孟美岐吃的开心，不自觉说起来自己高三时的一些糗事，说着说着手里忘了加菜，吃到后面几乎都是没怎么吃的吴宣仪在负责煮。

    饭快吃完时，孟美岐总觉得缺了点什么，想了半天想起来，缺了酒。

    孟美岐看着空了的碗，鬼使神差的抬头看向了对面的人，吴宣仪非常耐不住辣，额头上出了一层细汗，眼睛里湿漉漉的，头发不知道什么时候扎了起来，露出粉嫩的耳垂。视线顺着精致挺俏的鼻梁往下，是两片被辣油浸染到艳红的嘴唇。

    孟美岐盯着那唇，不自觉的眯起眼睛。

    客厅里因为火锅的温度上升了些许，热的人心里发烫，孟美岐动了动喉咙，意识和理智泡在脑海里放翻滚，被灼热的温度煮的将要融化。

    吴宣仪似乎被辣的不行，眼中的湿润愈浓，形状漂亮的双唇泛着诱人的嫩红。

    如果...

    如果吴宣仪知道自己喝醉以后的那个毛病，而且还会包容自己的话...

    她可不可以...

    可不可以，借着酒醉之名，再混账一次？

    “宣仪...”

    对面人抬起头来，眸中水光潋滟。

    “有酒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