明芳忽然想起一事,悄悄道“听说皇后娘娘是在行宫受了气, 这才病上加病, 以致沉疴难起。”

    谢贵妃眸中一凛, “谁说的?”

    明芳讪讪道“无风不起浪, 若林淑妃真个行事规矩,旁人又怎敢造她的谣。”

    谢贵妃便知其底里,叹道“口舌易生是非, 多少年了,贤妃还是学不会这条。”

    大抵是知晓林若秋的地位已不可撼动, 赵氏才这般破罐子破摔吧, 须知就算毁了林若秋的名声,她自己的名声亦好不到哪儿去——林若秋是否尊重皇后且不论,赵氏这样播散同僚的坏话, 亦坐实了妒忌之名。

    不过,也许误打误撞竟帮了她的忙。谢贵妃沉声道“记得约束底下,不许妄议琼华殿中事, 如有违误, 刑杖伺候。”

    明芳心领神会, 忙笑着答应,“是,咱们宫里的人自然是最守规矩的。”

    愈不让人说话, 岂非愈证实里头有鬼,只怕这下流言得传得更加汹涌,林淑妃这回是跳进黄河也洗不清了。可她就算着恼, 也只能找披香殿的赵氏理论去,甘露殿却没惹她。

    这两人斗得两败俱伤才最好,如此,贵妃娘娘方能坐收渔翁之利。

    林若秋察觉到流言的时候,流言已散播到满宫皆是,甚至不能辨别是从哪处传出来的。尽管说辞千变万化,可中心思想却只有一条她跟宋氏的死脱不了干系。

    红柳将逮着的两个小丫头一通训斥,又一人各打了十仗,方才气咻咻的来到林若秋面前,涨红了脸道“那些人的嘴也忒坏了,没影儿的事也敢往您身上泼脏水,娘娘您就该启奏陛下,好好理一理宫中的舌头才是。”

    林若秋虽然心中闷塞,面上好歹能维持平静,“理什么?法不责众,真要是一个个抓起来,倒显得本宫心虚。”

    如今谢贵妃赵贤妃等人都在忙着施惠上下笼络人心,她就算不愿拾人牙慧,也绝不能反其道而行之——对待下属虽说讲究宽严相济,可宽绝对是比严更讨喜的。

    况且,就算将人拘来审问也问不出什么,要自证清白更是难上加难,她能说自己对宋皇后非但无仇反倒有恩么?不能,宋皇后私逃一事止有她与皇帝知晓,且这桩事份属宫中丑闻,林若秋吃饱了撑的才会抛出这颗定时炸弹。

    反倒是那些人证明她有罪的推断听起来颇有道理第一,宋皇后在她进宫之后便失宠了,而她则在短短时日跃居高位,足以证明皇帝有宠妾灭妻之举——纯属胡说八道,宋皇后从来就没得宠过,而她虽晋封的速度颇快,那也是为皇帝生下一双儿女的缘故,母以子贵,难道皇帝不能给孩儿的生母几分薄面么?

    但就算林若秋指出其中漏洞,恐怕也难堵悠悠之口,毕竟皇帝对她的盛宠人人皆瞧在眼里,论起陪王伴驾的时间,也无人能比她更多,足以证明此女狐媚惑主,心机颇深——说起这个林若秋便又要叫屈了,别人没办事迷住皇帝,难道还得她主动将男人往外人怀中推么?那她不是贤惠,是有毛病。

    至于第二点猜测,则纯乎恶意满满了。宋皇后从行宫回来就病势垂危,如今更是一命呜呼,来回就只有帝后二人及林淑妃,林淑妃真能置身事外么?说她气死皇后倒还是轻的,更大胆一点的,甚至剑指她谋害宋氏,说不定连这次避暑之行都是林淑妃安排好的,否则宋皇后病得爬都爬不起来,何苦偏生走这一遭?她那样孱弱的身子,就算没人下毒,往来舟车劳顿也足够要了她的命。

    总而言之,林若秋已从过去娇媚擅宠的小狐狸精华丽丽地升级为一名奸妃,为了地位权势,也为了给今后的皇子铺路,她一手害死了宋皇后,还哄得皇帝对其言听计从,连传说中的妲己褒姒见了她都自愧弗如。

    林若秋听了都觉汗颜,想她何时能有这等本事了?这人未免将她吹嘘得太厉害了些。不过人言可畏,林若秋再怎么怠惰懒散,也不得不打起精神应对。

    她原本不想掺和宋皇后的丧仪,打算让谢赵二人总揽大小事务,可这么一闹,林若秋反而不得松懈,若她刻意避开宫中人事,岂不正显得心中有鬼。

    既然她问心无愧,那操办一个死人的丧事也没什么大不了的。因此林若秋反倒积极向皇帝请旨,愿和谢贵妃赵贤妃等人携手共治。

    谢贵妃还没露出什么,赵贤妃的脸色却仿佛吞了一千只苍蝇。

    她原以为宫中流言一起,林若秋为避嫌,自然得推辞不受,她也能趁机将失去的权柄夺回来,谁知林若秋的做法与她预期中截然相反,看来到底是她小觑了这个女人——这样心机深重的毒妇,没准皇后真是被她所杀也说不定。

    回去之后,赵贤妃脸上便有些郁郁不乐,川儿知她所急,因劝道“您别担心,立后少说得是明年的章程,咱们未必没有一争之力。”

    赵贤妃叹道“明年又如何?哪怕再拖上十年,没福气就是没福气。”

    谢贵妃为诸妃之首,论资历、论贤名,她和林氏都比不过谢婉玉,谢丞相亦为群臣之首,有他领头,一众文官自然是站谢氏的;林若秋就不提了,膝下一双儿女便是她最大的护身符,何况皇帝又早被她迷得七荤八素,眼中再无其他。

    赵贤妃之父平西将军虽也威名赫赫,可在朝中,武将究竟不及文臣得力,何况她在宫中亦混得不上不下,就算皇帝考虑立后,只怕她也在最末的人选之列。

    川儿陪她唏嘘了一阵子,因出主意道“那娘娘您不妨另辟蹊径,朝中的事您说不上话,这宫里却是您最熟悉了的,何不从此下手?”

    赵贤妃疑惑的看向他。

    川儿道“立后一事并非陛下圣意独断,太后娘娘总能说上几句话,若得她老人家保举,娘娘您的胜算不就多几分了么?”

    赵贤妃想起长乐宫的那位便无精打采,“算了吧,她惯会敷衍塞责,又岂会认真帮本宫?”

    上次为了林若秋晋封淑妃的事,赵贤妃巴巴的到魏太后跟前扮了一个多月的孝子贤孙,结果殊无成效,林若秋还是排到了她前头,可知那虔婆就会和稀泥,指望她出力是不成的。

    即使如此,赵贤妃还是死马当成活马医,腆着脸又往长乐宫去侍疾,反正魏太后年年都病,不差这一回。如今深秋寒凉,正是容易头痛脑热的时候。

    赵贤妃对外亦圆得颇好,她宣称魏太后是因为宋皇后病逝才伤心成疾,如此既全了她的孝心,也全了魏太后的美名,天底下肯为儿媳妇难过的婆婆着实不多,多得是媳妇死后恨不得放鞭炮庆祝的——尽管大伙儿都心知肚明,宋皇后在世的时候,魏太后没一次去看过她,这对婆媳何至于在死后忽然亲热起来?

    不管怎么说,赵贤妃的目的是达到了,魏太后感念她的慧心,特意留她在床畔侍奉——就不知是否仍旧敷衍。

    除此之外,赵贤妃为得人望,对于宫中其余人等亦竭力拉拢。皇后尚在停灵期间,宫中不仅严禁服饰艳丽,饮食上亦苛刻了许多,不得饮酒,食肉亦减。且因为守丧自有定时,几轮叩拜下来,御膳房送来的饭食多半已冷掉。秋寒夜凉,众人怎受得这般苦楚?赵贤妃便自掏腰包,嘱咐御膳房每夜多加了一道热汤,如此一来,那些宫婢下人们无不感恩戴德。

    林若秋看她这般忙碌钻营,行的却都是善举,自然不便拦阻。反而主动请示皇帝,将这道例汤改为公中出资,赵贤妃谦辞一番之后,也便欣然答应下来——例汤不贵,可宫中许多张嘴,加起来绝非小数目,她家里亦非富可敌国,自然支撑不起来。

    只是谢贵妃得知之后颇为不悦,觉得赵氏此番作为看似装好人,实在是给她找麻烦——宫里的银钱统共是谢贵妃负责的,若每月的开销多了,她自然责无旁贷。为泄私恨,她暗里让谢相参了赵家好几本——说起立身不正,朝中个个都立身不正,尤其像平西将军这样武将出身的,银钱上更加挥霍,婪取财货的路子比旁人多上许多,留下的把柄自然也更多。

    眼看赵家一系手忙脚乱,忙忙的上折子请罪,谢贵妃心里这才舒坦了些。

    两方出尽百宝,打得不可开交,红柳不禁暗暗忧虑,悄悄向林若秋劝道“贵妃和贤妃各擅胜场,娘娘您也得想点法子才是,总不能坐以待毙罢。”

    林若秋倒是想努力,可她根本没处使劲呀。她家世不像谢赵两家那般显赫,更谈不上结交朝中势力,亦即是说,她所能依靠的唯有皇帝一人而已。

    当然这也是她的优势,归根究底,立谁做皇后都得皇帝松了口才算,楚镇又不是个傀儡人,可以任由大臣们呼来喝去。

    尽管如此,林若秋还是隐隐有些烦闷,楚镇来琼华殿让她量体裁衣的时候,她用软尺箍住男人的腰,动作也是心不在焉的。

    楚镇这回专程量尺寸是为了让裁缝做些素色的衣裳,虽说不必为宋氏守孝,可为了表现仁义爱民的天子形象,宫里才去了个皇后,他也不便终日穿着一身明晃晃的服饰刺眼。

    楚镇低头看着她纤细的手腕,似有所感,“这段时日,你仿佛清瘦了不少。”

    林若秋随口答道“陛下您倒是胖了。”

    楚镇……太伤人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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