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章 梦中的男孩

    我一定是在做梦。他想。

    因为只有梦里才会有这么多明亮鲜活的色彩。天是一碧如洗的湛蓝,云是绵软透亮的纱白,有一只红色的鸟儿”飞过天空,一头栽进软绵绵的云幕下消失

    这里的植物实在是过分茂盛了,一大片连在一起的草地像地毯一样铺在地上,每一颗草都有灌木那么高。他踩在嫩绿的草梗上,就像踩在一片绿色的湖面上,晃晃悠悠的站了起来。

    站的高看得远,他站在一大片草丛里往远处眺望,看到很远很远的地方有一片鳞次栉比的屋舍。

    黑色的是屋顶,白色的是墙,墙_上镶嵌着银白的的窗框,五颜六色的光从窗户里泄露出来。

    这里的一切都好像是在调色盘,上绘制出来一样,绚烂又虚假。

    一只黑色的轮胎从草丛里滚了出来,就像有生命一样原地转了一圈,然后突然一甩头冲着那片房子滚了过去。

    .... 等等!他睁大眼睛伸出手想要抓住那只轮胎。

    可是轮胎狡猾极了,它在他眼皮子底下转了个弯,滑不溜湫的躲开他的手,跑开了。

    他瞪起眼睛,突然觉得有点不爽。于是他踏着草浪追了上去。

    他一次次的伸出手想要抓住轮胎。

    就好像它身上还载着一辆车,车里还有一个技术超群的司机,轮胎左转右转,扭着身子躲开他的一次次触碰。

    骨碌碌骨碌碌

    轮胎滚过草丛

    他踩着草梗跳过去。

    骨碌碌骨碌碌

    轮胎飘过小河

    他踏着水面趟过去。

    骨碌碌骨碌碌

    轮胎飞跃悬崖

    他站在峭壁的另一边一跃而起 。

    这太不可思议了,他甚至都没有思考什么,一直追着轮胎追到了一座小小的轮胎山边上。

    轮胎一头扎进无数轮胎堆成的小山里,不见了踪影。

    他停下脚步,站在原地,抬头看。

    这里已经没有高高的草丛了,即使他回头也看不到那片曾经踏过的绿意。这儿也没有房子,更没有窗口里传出来的五光十色的色彩。一大堆轮胎堆在这片空地上,黄土地上还有几道因为干早而开裂的缝隙。

    那些轮胎一个接一个整齐的摞在一起,摞出一个足也一个半成年人高的轮胎山。

    山顶上坐了一个孩子。那孩子穿了一条洗的发白的牛仔裤,裤腿开了线,细长的棉线垂下来,从山顶一直落到地面。

    男孩的衬衫脏兮兮的,上面沾染着不知道是机油还是灰尘的黑色污渍,看得出那件衬衫已经被主人很认真的擦拭过了,可惜并没有什么用,那片黑色甚至因为沾染水渍而晕开了。

    他驻足,抬头看男孩。

    男孩抱着一根很长很长的法棍面包,晃悠着小腿,优哉游哉的眺望远方。

    “喂——”他对男孩大喊:“你知道这里是哪里吗”

    男孩没有理他,他依旧抱着他的法棍,蓝绿色的眼睛眨巴眨巴,盯着很远很远的地方不肯移开。

    那段垂到地上的棉线随着他一晃--晃的小腿一晃一晃。

    晃啊晃,晃啊晃。

    浅色细线的线头团成一团,像个小小的钟摆,在他眼前晃悠

    他突然就起了坏心思,想要把上面那个目中无人的小鬼拽下来。

    我会接住他的。他想。

    他握住了那根棉线,把它捏在手心里,棉线软软的搭在他的手上,被他手心的汗水浸湿。

    他扯住棉线,用力一拉——

    想想中的重量没有从线的那端传来,相反的,他感觉脚下一轻,整个人被棉线拉扯着向上飞。

    他眼前一花,一大片黑色的蝙蝠从他身边飞过,扑棱着翅膀,挤挤挨挨的聚成一团。

    他恍惚了一瞬间,等他再回过神来的时候他已经坐在了轮胎山顶上,和男孩一起。

    男孩就像没有看到他一样,依旧在抱着自己的法棍看风景,他晃着小腿哼着歌,牛仔裤上的棉线垂下去,贯穿了云端,看不到终点。

    他低头看了一眼脚下,一片轻盈的云彩正在乖巧的绕着他的脚尖打转,透过云,他屁股底下的轮胎根本望不到头,它们高高的摞在一起,一个接一个一个接一个,直到云端。

    怪不得他听不到我的话。他想。他有点庆幸:幸好我没有把男孩真的拽下来。

    这么高,我肯定接不住他。

    “你好。”他试着跟男孩打招呼。他有点羞愧,毕竟两分钟之前他还在想着怎么把男孩拽下云端。

    “你好。"男孩说,他终于把视线从不知名的地方移开了,那片蓝绿色的湖泊漾起了层层波浪。男孩看着他的眼神坦然而又直白。

    男孩突然问他:“你要吗”他把怀里的法棍面包递过来一点。

    他愣了一下,不是很明白男孩的意思。

    但是他很快就不需要再继续思考了,因为男孩很块-就又把法棍收了回去,裹在怀里,抱紧了。

    “不要算了。”

    他沉默了一会儿,莫名觉得这个小家伙一开始就不想把东西给他....

    他想逗逗男孩,于是他明知故问:“这是什么”他指着那根法棍。

    男孩抱着法棍,有点得意的昂起头:“这是我的撬棍。”

    “……”他的心情有点复杂。他看着那根长长、长长的法棍面包,看到了那根面包顶端那个明显是牙印的缺口。

    “……可是你咬了它一口。”他指着那个缺口说。

    “这就是撬棍! "男孩固执的说。

    “好吧,撬棍。”他有点无力的叹了口气。

    但是男孩很明显因为他的妥协高兴了起来,他又哼起了不知名的调子,音符一个接一个从他身上跳出来,长出翅膀扑棱棱的飞出去。

    他有些惊奇的看着那些圆头园脑的小音符,它们就像一只只鸟儿,被男孩放飞到云端之上。

    “这是什么”轻快的曲调戛然而止,男孩突然开口,指着他们屁股底下的轮胎问他。

    这一次他提起警惕了,他看了看几个轮胎,看着这些橡胶制物斟酌了一下语言,有点不确定的回答:“.....甜甜圈”

    男孩笑了起来,一只只亮闪闪的小星星从他漂亮的蓝绿色眼瞳中飞出来,眼睛一眨一眨,星星一闪一闪。

    “你真有趣。"男孩笑着说,“你喜欢甜甜圈吗”

    他不知道为什么话题突然会跳到这里,他也不怎么理解男孩笑点,他不知道怎么对付这个年纪的小男孩,但顺着来总是没错的。

    所以他点点头:“是的,我还蛮喜欢的。”

    “那它就是甜甜圈。”男孩轻快的回答。

    他有点不明所以:“什么"

    “这是你的甜甜圈啊。”男孩说,“但对我来说,这是美元,面包,和书籍。”

    他的话随心所欲,但眼神却干净认真。

    男孩突然又问了那个问题。他把法棍露出一端,冲着他递过来:“你要吗”

    这一次他没有犹豫,伸手攥住了那根法棍。

    他的手心握.上了某个坚硬的铁棍,凉冰冰的,吸收他手心的热度。

    他把那根东西拽了出来,看了看。

    ……真的是一根撬棍啊。

    男孩说的都是真的。

    他呆呆的看了撬棍一会儿,突然想起了什么,转过头,想要调侃男孩两句。

    可是男孩不见了。

    他的身边空空荡荡,没有了抱着撬棍的绿眼睛男孩。

    几只小小的音符飞了过来,他伸出手,音符绕着他的指尖打了个转,用它圆圆的小脑袋蹭他的手。他抱着长长的撬棍,看着在他手心打滚的音符,发起了呆。

    他抬起头,看向男孩一直看着的远方,却又看到了那一片簇拥着飞过去的小蝙蝠。

    他的小腿垂下去,搭在轮胎边缘,轻轻晃了晃。一根细细的棉线,随着他的动作,一 晃一晃。

    突然间他屁股底下的轮胎动了动,轮胎中间那个圆圆的洞突然不安分的拧了拧。

    他一哆嗦,扭头看向背后。

    ——一只红色的鸟儿蹭的飞出来。它从一眼看不到头的轮胎洞里钻出来,撞翻了轮胎山,把猝不及防的他从高空撞下去。

    “来不及了!来不及了! "鸟儿鸣叫着,发出人类的声音。

    它扑腾着翅膀飞出来,用尖利的喙叼住一只音符,扑棱棱的飞向更高的远方。

    他及时抓住了大鸟的脚。但是这只鸟根本不理他,它也不在意自己多带了些什么东西。

    他被鸟儿带着飞了起来。

    扑棱棱扑棱棱

    鸟儿飞过屋舍

    扑棱棱扑棱棱

    鸟儿越过蝠群

    扑棱棱扑棱棱

    鸟儿飞到了悬崖边上,把他甩了下来。

    “你为什么跟着我! "大鸟大声的质问他。

    他有点委屈--明明是它先把他撞下来的,他才不得不被大鸟带到了这里。

    他抱着自己的撬棍,赌气一般不想理它——实际上他也不知道自己为什么要赌气,他平时明明没有那么幼稚的。

    “好吧。"大鸟说,“我要下去了,剩下的路你请便。”

    鸟儿人性化的挥了挥翅膀,对他说再见。

    它没有再扇动翅膀,它就像忘记了自己鸟类的天性一样,直挺挺的一跳,跳进了悬崖。

    “等等.... !”他被吓了一跳,扑到了悬崖边上,紧张的探头往下看。

    撬棍脱手,掉到地上,滚到一边,然后碎成了用块一块的面包渣。

    有人在他身后踢了他一脚,他才刚刚看清悬崖下一望无际的星空就被人推进了这片星海里。

    他落下去,在空中惊恐的睁大眼睛,他想看看是哪个家伙这么缺德,却只看到了鲜艳的明黄色披风的一角。

    他在不停的坠落、坠落、坠落。

    他看到自己不知道什么时候粘上一片黑色污渍的衬衫在风中翻飞,看到那件不怎么合身的牛仔裤挂在他的腰上摇摇欲坠。

    他在无尽的星海中不断的沉沦,如墨的夜色差点要把他溺死。

    他吃力的翻过身,尽力让自己背对着那片夜空,面朝蓝天。

    他看到了离自己越来越远的悬崖,看到了伫立在悬崖的背面的城市。

    他刚刚站着的地方,与其说是悬崖,不如说是一块凸出来的峭壁,当他站在悬崖上,头顶着的是蔚蓝的天空,是灿烂的骄阳。当他掉落悬崖,却看到了悬崖的背面,被遗忘在脚下的城市。

    崖底无尽的黑暗就是这座城市的天空,但是黑夜中无数明亮的繁星又将城市照亮。在这些星星点点的亮光下,城市风格独特的建筑物清晰的映在他的眼中。

    但更多的地方,光照不到的地方,笼罩在阴影中。他看不清那些影影绰绰的阴影,也看不到阴影笼罩着的东西。

    他在星河中沉沦的越深,城市就离他越远,就连悬崖另一边的蓝天也越来越小,最后被黑夜吞噬。

    一抹明艳的色彩突然出现在他的视野中。

    穿着绿鳞小短裤的男孩踩着夜色从他身边飞过,鲜艳的黄披风在夜风中烈烈作响。

    “你又跟上来了。”男孩说。他抓着一只钩爪枪,坚韧的绳索从天的那端连到天的这端。

    这是那只鸟儿的声音。他反应过来。

    他的身体还在不断下坠,他本能的伸出手,想要得到一只援手。

    但是男孩没有帮助他。

    男孩避开了他的手,瞪着他的脸,不说话。

    “帮帮我.... "他无助的挥舞着四肢,失重感裹挟着他的四肢,死亡的威胁如鲠在喉。

    他下意识向离得最近的人求助。

    男孩看了他好一会儿,神情隐藏在面具后,闪烁不清。

    终于,男孩就像确定了什么一样开口了。

    “……啧。”男孩咂了咂嘴,颇为不屑的说:“你真没用。”

    虽然这么说,但男孩还是有了动作。他从自己身后飞舞着的披风上扯下来一缕轻薄的夜风,攥着那缕风,递了过来。

    风浸上了夜色的浅灰,它躲在男孩的披风上时,披风明亮的黄色把它接近于透明的身体完全掩盖住,但此时它被男孩抓在手里,挣扎扭动,那块浅淡的深色就变得无比明显。

    男孩对他摊开掌心,风在男孩的掌心里蜷缩起来,一小缕细细的触须讨好似的磨蹭着男孩被手套包裹的指尖,一下一下,像只正在舔.舐主人手指的小狗,发出呜呜的鸣叫。

    他伸出手,握住了风,握住了男孩的手。

    风被夹在两只手之间,像是被压疼了,发出了一声短促的呜咽。

    他抓着男孩的手不肯松开。

    但是男孩的手灵活的像一捧沙,从他们交握的指缝漏出去。

    “时间到了,再见。”那只手从他手里抽离,然后两指并拢,搭在男孩的额头上,对他行了个俏皮的礼。

    男孩说:“祝你好运。”夜色托起他踩着靴子的脚掌,男孩抓着钩爪枪踏着夜色跑远了。

    他来不及说什么。男孩跑的太快太急,他回过神,只看到了男孩离去的背影,和化作羽翼的披风。

    他和一缕小小的夜风,被留在了星河里。
本站所有小说均来源于会员自主上传,如侵犯你的权益请联系我们,我们会尽快删除。
蛋疼小说网,免费小说,免费全本小说,好看的小说,热门小说,小说阅读网
版权所有 https://www.danten.net All Rights Reserved