其实我叫藤咲凪彦。
这样说也许有些奇怪,但事实上,比起这个真正的名字,我更多地被称呼为“藤咲抚子”。
其实我是一个男生。
这样说听起来更奇怪吧?毕竟谁会弄错自己的性别呢?但事实上,我更常被当作是一个女生。
还是一个端庄温柔的漂亮女生。
在我很小很小的时候,就开始被要求扮演女生的角色了。那个时候想的不多,每天无非在思考糖果要苹果味还是牛奶味,要不要求母亲给我买玩具,要不要爬到树上去抓那只蝉。
幼时的我和每一个小男孩没什么不同,我们一样调皮,一样充满莫名其妙的朝气,夜晚都不愿意闭上眼睛入睡。
那一天,母亲给我带来了一件浅粉色的和服,我甚至记得那上面精细的粉针线樱花花纹。那时她脸上愧疚、无奈还有隐隐期盼的表情,这些我以前不懂的情绪,总是清晰地摊开在记忆里。
我问,男孩子的衣服是这样的吗?
母亲说不是。
我又问,那为什么我要穿呢?
母亲看起来很难过,但还是笑着拉我过身边,慢慢告诉我很多事,关于藤咲家的事。
院子里玉兰花悄悄舒展开娇嫩的容颜,碧绿的石池荡漾开了浅薄的涟漪。母亲温柔地抚摸着我,而我双手紧拽着柔软棉絮的和服,静静倾听。
于是我就这样被决定了未来多年的命运。
当我以“抚子”的身份出现在人前时,我就仿佛穿上了一层盔甲,戴上了一层面具——精美漂亮的盔甲面具。
我必须连自己也要忘记我是男生,我必须学着女孩慢条斯理的步伐,学着她们斯文地微笑,学习她们细声细语。
一切都没有理由,不需要询问我的意愿。因为我姓藤咲,所以这就是我要承担的责任。
——就和青空一样。
和我谈起她的家庭时,她曾问我,如果我也有一份因家族而必须承担的责任,一份不喜欢、很累的责任的话,会怎么样呢?
青空知道抚子是没有这样的责任的,所以她看起来很随意,并没有太期待我的回答。
但是凪彦是有的。
我记得我这么告诉她,“我会努力地完成这份责任,直到它不再是负担,变成我的一部分为止。”
她看着远方,声音缥缈,“可以吗?”
可以吗?
想起衣柜里各款各式的精美女装,想起洗漱台上瓶瓶罐罐的洗面奶保湿液,想起习以为常掐着声线发出的细细女声……
还有那些夜里认真熟练的女式日舞。
我说,“当然可以。”
舞蹈是我生命的一部分。
虽然为此我付出了许多多少有些不甘的代价,但舞蹈早已融入了我的灵魂之中。
手鞠就在这样的心情里诞生了。
我至今仍然记得,她小小地蜷缩在碎花的蛋壳里,慢慢舒展开来,睁开了仿佛落入了花瓣的双眼。她温柔地来到我面前,声音轻飘飘的,“初次见面,凪彦。”
我至今仍然记得……
虽然,我曾经在一大段时间里,迷失了这份心情。
那时候,我正在异国留学。
告别了朋友,在家族的安排下来到全然陌生的环境,我既不懂如何与那里的人们交流,也不懂那里每一条弯弯折折的小街,每次出门都是一种无声的煎熬。
最初我是甘之如饴的。
因为我喜欢跳舞,我想,为了跳舞,牺牲些什么也没有关系的。
抱着这样的觉悟,我度过了漫长的一天复一天。
直到……我收到了青空的来信。
那封花手纸跨越了一个大洲,历经了多少风霜,最终安稳地被放入我的手里。
信笺浮有淡淡的浅蓝色碎花,角落铭刻了象征着纯名的玫瑰家徽,在手里散落着高雅的香气。
我怀着忐忑不安的心情拆开了信。
青空会不会怪我不告而别呢?
虽然我已经很后悔了……
月光温柔地倾泻入窗台,我倚窗而立,在一阵低低的风声中读着这封动摇我的信笺。
她没有责怪我。
其实我也料想到了,她向来如此,无论我如何捉弄她,也只是无奈地一笑,或嗔怪地瞪我一眼,从来不会对我生气。
纯名青空对每一个人都很温柔,也包括了我。我很清楚地明白这不是多情,只是一想起她的温柔不只是对我就有些……意难平罢了。
青空的字柔美秀气,笔下满满一纸如同开出了花,词句间美轮美奂。
她说,这次就放过你,也不许有下一次了。
她说,新的环境还适应吗?如果需要的话,我给你寄点日本原汁原味的小吃好不好?
她说,寄了一本学英语时的笔记给你,标记了荧光色的页数要优先阅读,可以帮助你迅速掌握简单的对话技巧的。
她说,是啊,我很难过。但是我没有哭,等你回来后,我再在你面前丢脸一回。
她说,注意身体不多说,有伤有痛也不要瞒我,不然我会任性地亲自去找你!
她说……
她还说……
她说,“我等你回来。”
深夜里,我就这样简单地,笑了出声。
昏暗的房间里盈满了我低沉的笑声,在这月光下远远荡漾开。
我曾经困惑,喜欢……到底是要到什么程度才算是爱情呢?对朋友的喜欢,对自己向往的人的喜欢,喜欢也有各种各样的形式对吧?从喜欢到真正的爱情之间的分界线,到底在哪里呢?①
慢慢地,我明白了很多。
喜欢一个人,你会在乎她的一举一动,一颦一笑。你了解她什么角度的时候最好看,你记得她的生日,你会想伸手悄悄地牵住她,你会幻想你们两个人的未来。
但是……
爱一个人,你轻而易举地就可以知道怎么逗她笑,惹她哭。你觉得她什么模样都白璧无瑕,你记得她随口说出的一个冷笑话,当你鼓起勇气想触碰她时又收回了手,你想象她未来如何耀眼,而不敢思考她的身边,有没有你。
若说喜欢是一颗酸甜自知的苹果糖,爱便是树上度过漫长四季后结出的苹果,你踮起脚想要摘,又担心她一碰就落入了土里,化为碎片。
而我的那棵苹果树,已悠悠走过了温柔沁人的春,在炎炎夏日耐心地汲取着光与热,正往漫怀风情的秋天缓缓迈去。
前方仍有冷酷的寒冬,那里大雪飘飘,小小一片宛如一巴掌,重重落在身上。苹果树,唯有度过这片严寒,才能结出饱满的果实,敢于永恒比肩。
我知道那片寒冬是什么。
是的,我知道……我怎么会不知道呢?
身为男孩,却学习着女孩的我,简直就是一个笑话。
这样的我,如何触碰那颗苹果呢?
就连舞蹈……
只懂得一味地学习女孩,这样跳出来的舞蹈,真的是我想要的吗?
我不知道。
未来在我面前蒙上了一层浓浓的雾,我睁大眼,什么也看不见。
手鞠就这样回到了蛋里。
没有道别,没有惊惶,她如来时一样,突然地消失不见了。
我摸着心脏,感觉那里死气沉沉。
我糟糕的状态被母亲看在眼里,某天练习过后,她找到了我。
“你最近的状态太糟糕了,没有灵魂、空洞、干巴巴的舞姿……抚子,你怎么了?”
我低着头。
母亲问,“是累了吗?”
我摇头。
母亲又问,“遇到瓶颈了?”
愧疚、沮丧、疲惫不堪的心情五味杂陈,我低声说,“母亲,叫我凪彦吧。”
“我暂时……不想当抚子了。”
不想再学着女孩的舞蹈了……
不想再当女孩了……
我也想要在球场上挥洒汗水,和每一个男孩一样,明明我也打得不比他们差。
我也想穿着舒服简单的男装,自然地走在大街上,光明正大地给身边的女孩撑伞遮阴。
我也想跳出……我自己的舞蹈。
……
所以,我乘搭上了前往日本的航班。
我没有扎头发,没有穿裙子。我穿着休闲的男式衬衫,动作自然地坐着。
坐在旁边的外国人带着和善的笑脸搭话,“Are you a girl?”
我笑着回答,“No, I'm a boy. ”
“Oh, sorry !”他看起来很惊讶,随即由衷地赞美,“You know, you are too beautiful. ”
我摸了摸口袋,那颗淡蓝色的蛋安稳地沉睡着。
“Yes…I know. ”
既然下定决心回来了,我就不会轻易地离开了。
我要找到什么才是属于我的舞蹈,这是母亲给我的纵容。
我想让我的苹果树开花结果,这是我的任性。
即使我仍在迷茫,前方也有光在指引着我,温柔而耀眼。
虽然,那束光不熟悉现在的我。
没关系,来日方长。
她喜欢扮演成女孩的我,也会喜欢男孩的我。
我这样的自信,甚至虚张声势。
然后……
我穿回了男装校服,在唯世的引导下会见了天河先生和空海,怀着某种恶趣味欣赏了空海的震惊脸后,收到了天河先生想要我重回守护者,担任Jack的信息。
我犹豫不决,一边期待一边不安。
然后。
我来到了皇室花园,见到了她。
她的目光一触碰到我,那瞬间涌起了几乎压抑不住的泪光。
但下一秒,那抹光转瞬即逝,快得像是错觉。
站在我对面的女孩似乎分辨出了我与“抚子”的不同,迅速恢复了克制的冷静,白皙的脸上慢慢露出了常见的笑容。
朱唇皓齿,铅华弗御。
熟悉的面容惊喜地闯入我眼里,我仿佛听见了内心深处的欢声雷动。
我日思月想的女孩慢慢走近了。
她说,“欢迎回到这里,凪彦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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