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章 沉默的书生(六)

    “是真的。”

    虽然从没说过自己是什么铁口神算,但沈明衍也不至于自己砸自己招牌。

    他边说边打量面前的人,之前只觉得是个普通的路人甲,但普通的路人甲就是好奇心再旺盛,也不该这么急迫的来确认他的真假。

    正如他所怀疑的那样,灰衣路人在看到沈明衍点头之后,就一刻不停的直接冲向了他刚出来的房间。

    “大师!”门被刷的推开,带起一阵微风,屋内空无一人。

    灰衣路人的表情僵在脸上,转过头问沈明衍:“神算呢,神算怎么不在房间里。”

    沈明衍靠在二楼边缘的扶手上道:“那位先生答应了我的请求,已经先离开了。”

    “不可能。”灰衣路人直接道,“我一直在外面等着,没看他出来过。”

    沈明衍再次强调道:“他真的离开了。”

    说话的同时,他也默默观察着那个路人的表情。似乎是真的找他有什么要紧的事,灰衣人的表情变得愈发着急起来。

    灰衣人紧皱着眉:“那你知道他往哪里去了吗。”

    沈明衍没把话说死,而是问:“你也要找他算命吗?”

    “不是算命,我是找他救命的!”灰衣人向他走近几步,表情有些扭曲,“再迟一点,我可能就要死了。所以求求你,如果你知道大师在哪里,请一定要告诉我!”

    沈明衍深感奇特:“你怎么知道自己要死了?”

    又是一个提前预知了死亡的人?而且这个人的样子看起来比原先的书生还要急迫。

    “我真的知道,如果没有大师救命,我一定会死的,我不骗你……”灰衣人话还没说完,就被人打断。

    “你是李悍?”声音淡漠而清贵,如同玉石敲在寒冰上,极具辨识度。

    西门吹雪突然出现在灰衣人李悍身后,连带着随意倚靠在扶手上的沈明衍都受到了惊吓,下意识的站直了一些。

    当事人李悍自然是更加惊惧:“我我我,我不是李悍,我不是李悍。”

    他瞳孔紧缩,颤抖着重复否认那个名字,却连转身都不敢。

    就算是被身后突然响起的声音吓到了,也不该是这个反应。他似乎太过恐惧,以至于狡辩时,也能让人一眼就看出不对劲来。

    于是西门吹雪语气中的疑问也完全消失了:“你是李悍。”

    完全相同的四个字,这次是让李悍心惊的陈述句。

    “出来。”

    西门吹雪往楼下走之前,目光仿佛不经意的扫过一旁的沈明衍。

    只一眼,就让沈明衍忍不住抖了一下。

    西门吹雪的眼神就跟他的剑法和脾气一样,被那样冰冷的目光注视,怪不得就算李悍再恐惧害怕,也还是跟在他身后出了客栈。

    李悍就是西门吹雪来到这里要杀的人。

    将兄弟黄震的行踪出卖给山贼,又霸占了黄震家里剩余的财产,还将黄震家眷逼出家门。不知道从哪里得来了消息,知道西门吹雪离开万梅山庄,可能回来杀他,李悍迅速变卖了所有能卖的东西,房子地契,书画玉器一件不留,自己又改名换姓,变装潜逃。即使有万梅山庄的眼线,西门吹雪也没能第一时间把他找出来。

    这次还是沈明衍、传说中能救人命的神算出现,才让迫切求生的李悍在西门吹雪面前露出了马脚。

    客栈里的其他人也看着他们一前一后相距甚远的走出大门,他们都不知道两人交谈了什么,也不知道自己已经错过了真正的西门吹雪。

    沈明衍几乎是一看两人离开,就也假装是书生吴成本人,行色匆匆的想从侧门溜走,期间有很多人试图与他搭话,都被一一避开。

    他剑法还没大成,现在不适合跟西门吹雪正面对峙。

    至于李悍的事……又能完成替死任务,又能近距离观察琢磨西门吹雪的剑法,死的人还八成会再作恶给他双倍的寿命。如果不是吴成的事情更重要,沈明衍还是挺喜欢接这些人的任务的。

    之后要是有时间,他也应该回一趟万梅山庄,找管家拿今年份的恶人名单。

    沈明衍这次出来的时间太久,已经大半年没回去、也没和万梅山庄的人联系过,没想到才想着要找时间回去,一出客栈就在珠宝阁外看到了万梅山庄和他的联络暗号。

    沈明衍:“……”想什么来什么,今天果然有哪里不对劲。

    他犹豫了一会儿,最后还是踏入了那家珠宝店。

    门口刻着的记号,是他曾经跟管家约好,有重要消息或者急事才会联络他的标志,他已经很久没回去过了,一定是有什么事情,他才会在万梅山庄的产业看到联络标记。

    虽然他现在顶着书生的脸,但万梅山庄的人本来也不知道沈明衍真正的样子,他在各个地方乱跑,一向都是用令牌表明自己的身份,也因为有特制的令牌在,也无人能冒充万梅山庄的沈明衍。

    他的令牌则一直由天道碎片好好收着。如今一进店,他就将手伸入袖口,假装搜寻,实则是等天道碎片把令牌交到他手中。

    他只需要把从衣袖里拿出的令牌递出去,珠宝店的人也就知道了他的身份。

    蓄着一小撮山羊胡的店主走出来道:“沈先生,请跟我来里面。”

    沈明衍点头,收回令牌跟在他身后问:“是俞管家那边找我吧?传来了什么消息?”

    西门吹雪还好好的待在这里,怎么想都不会是万梅山庄出了什么事,既然管家联系,沈明衍也只能想到一件事。

    他在离开之前,就把要找那位给他家送过红色宝石的算命老先生的事,连带着他本身也知道不多的信息告诉过管家。刚到万梅山庄的时候,他就一直受到俞管家照顾,管家知道他的事情后,也答应会帮忙留意。

    只是沈明衍自己在外面空找了这么多年,万梅山庄那边也是一直没有消息。

    不过这次,不但是他这里出现了吴成,管家那边似乎也真的找到了什么线索。

    但具体的事情,珠宝店的老板也不知道。

    沈明衍一直跟着他走到后院,才后院中间的石桌前坐着一个看书的年轻人。

    “这位是沈先生?”年轻人起身,沈明衍再一次拿出令牌表明身份,他才道,“我们前天接到的消息,各地这两天都在找您。俞管家没提具体消息,只说您看到标记会联络我们,让我们一找到您,就告诉您‘找到线索,尽快回一趟万梅山庄’。”

    年轻人是这边负责联络的人,他说的话很模糊,没有具体信息,但也让沈明衍知道了自己的猜测没错。

    可惜不知道具体线索是什么,沈明衍微微皱眉:“有具体时限吗,我这两天在这里有些事。”他问完后还嘟囔着自言自语,“路费也是个问题……”

    年轻人道:“我们也不知道,但传话的人有说让我们两天内务必找到您,应该比较急。如果不是什么要紧事的话,您还是赶快回去的好。”

    吴成的事情,对沈明衍来说确实不算什么要紧事。但是已经接下的任务就算是他也不能轻易放弃,何况吴成那里也有关于红色宝石和老先生的线索。

    沈明衍低头思考了一会儿,刚想开口,就看到了突然出现在后院里的西门吹雪。

    沈明衍:?!!

    他的第一反应是:剑神杀人的速度还是这么快。

    第二反应是:得跑。

    谁能解释一个穷酸书生为什么会出现在万梅山庄的产业里,还以沈明衍的身份跟联络员对话?!

    刚还和吴成在客栈里,当着西门吹雪的面谈话,现在又拿着沈明衍的令牌在这里,只要年轻人随口透露他的身份……沈明衍觉得自己要翻车。

    就算一看事情不对跑,他也跑不过西门吹雪。

    于是沈明衍直接就僵在那里,心虚的移开目光力求不和西门吹雪对视,同时希望冷酷无情的剑神能再冷酷无情一点,最好能直接无视他在这里的事情,什么也不问。

    不过这他明显是想多了。

    西门吹雪根本就是看到门口的标记才进来这里的,当然不可能不问。

    于是年轻人才作揖叫了声庄主,西门吹雪就看了眼旁边努力想减小自己存在感的沈明衍:“何事。”

    希望破灭,沈明衍只希望那个人能少说点话了。

    然而年轻人是万梅山庄的人,西门吹雪是万梅山庄的庄主,他当然是毫无隐瞒,把刚刚和沈明衍说的事又跟西门吹雪说了一遍,连带着他们刚才的对话,也事无巨细的全盘托出。

    沈明衍深感要完,刚想着退路,能不能跟西门吹雪解释说自己是代替神算来的,就看到听完报告的西门吹雪直接转向了他这边。

    剑神的声音依旧很冷:“你可以跟我回去。”

    沈明衍连忙道:“其实我不是……”话都说出口了,才反应过来西门吹雪说了什么,格外迷茫的抬头,“……啊?”

    西门吹雪从不会和外人说废话,但沈明衍毕竟也算半个万梅山庄的人,于是他道:“我明日回山庄,可以一起。”

    沈明衍有点懵,比起西门吹雪说的内容,他现在的态度才更让人不知做什么反应好。实在是太过自然、太过理所当然了,好像沈明衍根本不是顶着吴成的脸站在这里一样。

    所以他现在是要坚强的继续否认,还是怎么样……

    缩在袖子里的手握住同样震惊迷茫的天道碎片,沈明衍纠结了好一会儿,才勉强的笑着对刚刚说完就没再开口的西门吹雪道:“不、不用了。我在这里还有些事。”

    被剑神这么直视实在压力太大,根本没得到解释机会的沈明衍也只能假装自己还是原来的样子,装傻的婉拒。

    万梅山庄离这里确实很远,但就算他刚刚还想着得赚取路费,也完全没想过要和西门吹雪待在同一辆马车上回去。这种事光是想象都可怕好吗!

    本以为拒绝完就能和西门吹雪分道扬镳,当一个自由的算命先生,也没想到西门吹雪竟然还会继续问:“什么事。”

    “……”沈明衍在直面剑神的时候根本无法说谎,“要帮书生、解决一些事情。”

    他顶着吴成的脸说这句话,也有点想看西门吹雪有什么反应。

    可惜剑神依旧是毫不意外的冷淡表情:“几天。”

    沈明衍也有点习惯他淡定的表现了,自暴自弃道:“三天。”

    所以你还是一个人走吧,我算个命就能凑路费了,完全不需要顺风车。

    后面那句话没能说出口,西门吹雪自然也没察觉他的不乐意。

    既然从联络员口中知道面前这个人要赶回山庄,又缺少钱财。今日能顺利找到李悍又大都是沈明衍功劳,倒也不是不能带他一程。

    于是西门吹雪淡然的颔首:“可以,等你三天。”

    沈明衍:“……”

    没必要,这真没必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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