季言泽自幻境中清醒，睁眼瞬间见到的就是一脸紧张盯着他的公冶玉。
他有些惊讶，没看出来这个公冶玉还是挺担忧自己的。虽然不知道他是出于什么理由站在什么立场，但被人记挂在心的感觉着实温暖，季言泽便回了他一个笑容。
公冶玉反而被怵的不轻，面前的仍是那张脸，直觉却告诉他有什么发生改变了。
在逐道谷中他想尽办法用尽手段只为打破季言泽那张故作老成的面瘫脸，想逗他多露出几个表情，如今他终于看到了，心底却觉得十分不舒服，大概是因为公冶玉更享受的是亲手打破对方面具后的成就感吧。
他挑了挑眉，只猜是自己不经意间哪个动作让这个小祖宗开心了，大大咧咧回笑过去。
季言泽瞥了他一眼，偏过了头。
此时试心镜平台上，大多数人都已经清醒过来，他们也知晓各峰主长老都在盯着这里，一个个极其乖巧懂事坐在原地，就盼着能被哪位长老看入眼。
季言泽也盘膝坐下，幻境中发生的事情太多，考核又有时间限制，季言泽清醒过来便匆忙离开，此刻正好短暂整理一下纷乱杂绪。
他本意是想借流华刀与云琚青的联系通过试心镜的，比如他被心魔操纵时可以通过刀上反弹的冰寒灵力将自己激醒。
只是没想到器灵会从宁戈城入手打了他一个措手不及，若是没有后来画蛇填足的“云琚青”与修真盟联合设计他，季言泽怕是真就如同器灵所愿深陷幻境了。
他以为自己能积极应对将要发生的一切，如今看来竟是自己小觑了。
未经历过，故而不知其恐怖，故而不曾畏惧上心戒备。
好在最终他清醒过来了。
这边季言泽还在暗自后怕，那边云琚青却已抬步步入仙门议事厅，无视面前一众视线坦然行至最后一把椅前落座。
徒远峰丁楣倏忽起身，一双阴翳钩目死死扣在他身上，张口便阴阳怪气道：“今儿个是什么日子啊，传说中的流华真君不在观寒峰呆着竟然现身于此？可还真是难得。”
云琚青拾起面前茶碗，轻抿一口，淡然回道：“仙门招收弟子的日子。”
瑶馀斜斜立于摇光峰主身后，听到他这般回答险些没笑出声来。
身前的摇光峰主无奈回头看她一眼，饶有兴致问道：“观寒峰主今年可是有意招收弟子了？”
此言一出，顿时吸引来几乎室内全部的目光。
剩余几人的打量视线则若有若无落在门主身后一人身上。那人似乎并未察觉，只是死死的注视着云琚青。
那道目光太过炙热，其间又夹杂了太多意味不明的情绪，云琚青实在难以忽视。他抬头回望过去，看清那人面庞轮廓的瞬间倒是难得怔楞片刻。
门主座下记名弟子，葬风剑风岁苒。
风岁苒此人……千年前是传奇是骄傲，千年后是笑话是耻辱。
他出身自修真界剑修圣地抱剑山庄，手执长剑名曰风行，千余年前曾在一届万法大会比拼现场当场领悟出剑意一剑动山河，由此名贯四海扬名天下。
修真界普遍认为只有拥有自己剑意的剑修才能被真正称之为剑修，其他人不过是些以剑为武器的修真者罢了。
然却如同/修真界最后一个飞升的仙人是在万年前一般，最后一名领悟出剑意的剑修距今也逾万年了。
故而风岁苒的出现无疑为逐年势弱的剑修群体打了一针强心剂……不，不能说是强心剂，简直如同灵丹妙药一般令沉寂多年的剑修群体起死回生。
剑修弟子奉他为希望与未来，风岁苒一时间风头无两，被天下剑修联名推入七剑宝座被尊为万剑之首，整个修真界都无人能与之匹敌。
可这样的骄傲存在却背叛了手中的剑。
那是风岁苒扬名数年后的一届万法大会，由他带队率抱剑山庄弟子前往。
也是在那届大会上，云琚青突然出现，一刀冰封积寒。
风岁苒领悟剑意后修为便停滞不前，他尝试了无数方法皆毫无所获，云琚青的那一刀令风岁苒看到了突破的希望，他毅然葬剑，脱离抱剑山庄前往观寒峰欲与云琚青转修刀法。
于是风岁苒再度扬名，这次却成为了被天下剑修唾弃辱骂的叛徒。
天下剑修再度联名赠与他“葬风剑”的称号。
以剑为名，于其他剑修而言是莫大的荣耀，于风岁苒而言则是数不尽的嘲讽。
他顶着重重压力攀上问仙阶闯过逐道谷，险些丧命于试心镜中。好不容易闯到了最后，又在观寒峰下站了七天七夜，却连云琚青的面都没能见到。
最终还是华清仙门的门主看不过眼将他收为记名弟子。
云琚青虽也为他的心意震动，但当时他身上旧疾复发陷入沉睡，淮蝶也不敢妄自决断，只能将观寒峰结界立起闭峰不见。
何况以云琚青的状况，即使当时他有自己的意识……恐怕也无法收下风岁苒吧……
风岁苒见他望过来，有些僵硬的挺起身，云琚青见状对他点头示意。风岁苒心下一动——这还是自万法大会后第一次见到他，也对方能否应允指点他刀法……
云琚青漠然点头：“观寒峰也需添些人气了。”这却是在回答摇光峰主的话了。
丁楣笑道：“那观寒峰主可有中意人选？”
云琚青伸手指向光屏一处：“我看他就很好。”
众人顺着他所指方向望去，公冶玉那张妖孽俊脸赫然入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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公冶玉看季言泽出了幻境便一直盘膝调理，心生疑惑，想要上前询问，没走两步却被人中途拦下。
华服公子姿容俊逸贵气凛然，天家培养出的气度风华不知让多少女修羞红了脸，此刻径自挡在路中央随意一站，大方自然的仿若他整个人就应立于此处，让人生不起丝毫敌意。
公冶玉暗自皱了皱眉，仅是一瞬又迅速挂上了他标志般的笑容，开始睁着眼睛说瞎话：“容成？我本想与你结伴而行的，岂料在逐道谷中寻了你好几日都未寻到，你可真是让我好找啊。”
辰明诏毫不在意回笑道：“阿玉这可真是冤枉死本宫了，明明是本宫看阿玉找到了新的玩物爱不释手，怕你没时间没精力搭理我，才不愿出现影响阿玉兴致的，如今阿玉反倒说成了本宫的过错了。”
公冶玉也不恼，往他身后看了看，有些疑惑：“是我的不对，公冶玉在此给容成赔个不是了，倒是容成近日身边跟着的那个寸步不离的大玩具怎么不见了？”
“哦，你说他啊。”辰明诏不甚在意拍了拍衣袍上不存在的灰尘：“再好玩的玩具，玩久了总会腻的，他又没什么使用价值了，自然就被本宫丢了。”
公冶玉似乎十分难接受他的这种说法，皱眉道：“好歹也曾给你带来了不少乐子，便是玩腻丢下了又怎能这般无情呢？”
辰明诏似乎听到了什么极有趣的笑话，哈哈大笑：“这世上谁都有资格说这句话，唯独阿玉你没有。”
辰明诏上前一步。他比公冶玉高上一个头，此刻微低下头，唇畔擦过公冶玉耳侧，喷薄的呼吸打在他的颈上，说出的话温柔的宛如情人间的低喃：“阿玉的玩具们的下场，每一个本宫都记忆颇深不敢忘记呐。”
偷眼打量此处的女修们面色通红按捺住尖叫，公冶玉后退一步，脸色铁青。
辰明诏伸手朝远处的女修们打了个招呼，又继续发问：“本宫新给阿玉寻得的玩具如何？”
公冶玉打开折扇：“容成选的，自然是极好的。倒是没想到容成这般了解我的心思，平日里没少揣摩吧？看来往常是我太过忽视容成了，真是委屈你了。”说完还状似十分愧疚的叹了口气。
辰明诏袖下的拳头攥紧，随后又畅然笑道：“自然是十分委屈的，阿玉记得就好。不过我这个人向来不喜欢被人亏欠，阿玉可要做好准备，待本宫一点点讨回来啊。”
公冶玉挑了挑眉：“那我便等着看容成的手段了，倒是千万别像当年那样，搬起石头砸了自己的脚，平白给人徒增笑柄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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时辰已至，截止此刻还未从幻境中清醒的人将失去资格，永远沉浸在试心镜中被器灵玩弄取乐。
季言泽站起身，粗粗扫了一眼，即便是经过了这样的三关考核剩余人数还是不少，毕竟人群基数在那里放着。
谢修远率众峰主现身，也不废话，直接指挥众人分为几队检测灵根。
这次检测与方前验灵盘有所不同，此次检测更为细致，目的是在于验出每人的灵根属性灵根纯净度及天赋资质。
公冶玉被验出风系天灵根，他朝季言泽笑笑，脸上并无意外之情，显然早已知晓自己属性。
辰明诏则被验出风系单灵根，同样的属性，却偏偏就是比公冶玉差了一阶。公冶玉也对他笑道一声恭喜，辰明诏沉着脸没有回答。
队伍行进的很快，眨眼间便排到了季言泽。
公冶玉侧过头，显然十分期待。
依他在逐道谷中所观察到的，季言泽对灵力的运用熟稔程度根本不像一个六岁的孩子，而灵力与他的亲和度又极高，若是他所料不错，季言泽应该也是一个天灵根，甚至可能是极难一见的双系天灵根……
“火木冰三灵根，火系最强，木系较弱，冰系变异灵根几乎察觉不到。”
公冶玉：“诶？？？？？”。
公冶玉这半辈子，所行所作所断从未出过错，如今连着在季言泽身上失误两次，整个人不仅没被打击到反而兴致更浓了。
他摩拳擦掌跃跃欲试，显然是对日后的生活极其期待，连折扇打到了手背都未曾发觉。
直觉告诉他季言泽秘密很多，事实果真如此。
辰明诏阴沉可怖的目光便顺着他的视线落到了季言泽的身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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谢修远看着面前几列人，心情有些难抑。
本届天灵根弟子共一十六名，单灵根九百余名，其余则多不胜数。
仙门若要传承下去，空有功法底蕴远远不行，人才才是一个门派的根本。对于一个领导者而言，没有比看着自己的师门势力壮大更令人兴奋的事了。
他转过头，想要分享这份喜悦，却一眼看到正盯着公冶玉打量的丁楣，霎时如同一盆冷水当头泼下。
仙门招生大事在前，他却只知道与观寒峰主较这一口气，祖师爷教导的气度大量也不知道被学到哪里了。
谢修远眸光冷了冷，张口道：“观寒峰主千年来第一次想要收徒，诸位师弟妹不如稍等片刻，让他先选？”
丁楣刚想反驳，便看到谢修远沉下的脸色，似乎是顾及到什么，不再多言。
云琚青没想到他会这么说，抱拳遥遥一礼以示谢意，而后缓缓走下高台，径直冲着季言泽所在方向行来。
天灵根弟子站在最前，单灵根次之，双灵根人数最多，位于中间，三灵根仅能居于最后。
人群看他逐步走进，不自觉屏气凝神为他让开一条通路。看着他毫不停留的越过一众最优秀的存在，径直向后走去。
季言泽低头站着，心底隐隐有了猜想，他的心口砰砰直跳，仿佛要跃出嗓子眼。
视野中先是出现一双素白云锦的鞋面，再是一块纯白色的绣着晴岚花暗纹的长袍下摆，衣摆的主人屈膝蹲下，洁白的衣角拖在灰黑的地面上形成了鲜明对比。
季言泽听到一旁弟子不可置信的抽气声，咽了咽口水抬起头。
云琚青正单膝蹲在他的面前，见他抬起头，有些艰难的想要扯出一个微笑。
奈何他的面瘫脸上实在是做不出这个表情，努力了半天最终也只能无奈放弃，只是尽量柔和着语调问道：“你愿意做我的弟子吗？”
季言泽仿佛又回到了前世，遍体伤痕的青年仰起脸，面容俊逸的修者逆着光面向他，他的周身雪白，整个人都似乎要融化在耀眼的日光里。
季言泽的眼眶突然有些酸涩。
他一直未回答，四周渐渐响起“嗡嗡”的议论声，似乎是在说他是谁啊怎么这么不知好歹，有人盼着云琚青赶快转身离去，万一下一个就选中自己了呢。
云琚青却只是一直保持着那个姿势，耐心候着他的回答。
那双冰蓝色的瞳中仅仅映着他一个人将他一人盛在眼底，目光凝在他的身上，眸子里满满的专注与温柔。
也不知过了多久，季言泽才听到自己的声音。
小小的、微弱的两个字。
“愿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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